11 醒了

趙晴生訂了一間頂級的單人病房。病房像極了小一點的公寓,除了廚具,其他的家具設備一應俱全。

趙晴生想了想,還是決定将床位讓給沈疏言,她還是和這幾天一樣,住在沈疏言給她訂的酒店裏。

沈疏言雖說搬進去了,但民宿還是沒退,他只帶了些換洗衣物到醫院裏放着,以便自己更換。陸家派了兩個護工過來,沈疏言便讓她們教了自己一些基礎的護理該怎麽做。

其實要做的事情并不多,一天就是幫忙按摩一下肌肉,晚上就幫忙擦拭一下身體,以及在吊瓶打完的時候幫忙叫一下醫生換藥,其餘的也不用做太多。

事情很碎,也很繁瑣,其實誰做都可以,但沈疏言還是堅持自己來做。護工到底是雇來的人,也不敢說什麽。工作量少,工錢又很高,她們到底是有些過意不去,所以教沈疏言的時候格外上心了一些。

沈疏言不愛說話,但學得很認真。哪個穴位,什麽力道,按壓多少時間,他都問得一清二楚。轉入普通病房後,他又特意問過醫生,陸境川這種情況,未來吃點什麽更有利于他的恢複,醫生推薦的食譜他又一一記下,逮到一點趙晴生在的時間就去超市買食材自己試着做。

其實沈疏言已經可以做得不錯了,除了煲湯,也可以炒一些味道過得去的家常小菜了。

而在所有事情裏,沈疏言做得最難的,就是幫陸境川擦拭身體。

未親自動手前,他以為頂多就是自己會有些不好意思。可當真的看到陸境川身上爬滿的傷痕時,才發現自己根本顧不上羞恥。

一道一道的刀痕,猙獰地噬食着陸境川的皮肉。它們泛着猩紅,張牙舞爪,結成難看刺硬的疤, 臉紅心貪婪地攀附在陸境川的胸膛與後背。

陸境川的心髒往下,還能看到一道針線縫起來的疤,不算長。那日的心慌發涼、窒息恐懼再一次淹沒了上岸沒多久的沈疏言。

再往上一點,再往上一點。

世界上就再也沒有陸境川了。

後怕的勁兒比烈酒還要狠上幾萬倍。

沈疏言擦擦停停,小心翼翼得連氣也不敢大喘。每次擦拭完,倒像是劈頭蓋臉地用水淋了自己一頭,渾身都要濕透。

病房裏提供的床離陸境川的床并不遠,可沈疏言卻還是沒有在床上睡。他搬了張椅子,放在陸境川的床旁邊,晚上便坐在椅子上,趴在陸境川身邊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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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疏言弓着腰趴着,溫熱的臉頰輕輕貼住一點陸境川微屈着的、有些涼意的指尖。陸境川受傷後,信息素的味道變得很淡,可沈疏言似乎天生便對他的氣味敏感,哪怕很淡,他還是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睡覺的姿勢歪歪扭扭,早上起來腰背還是極其地酸脹疼痛,可陸境川的味道淺而淡環繞着他,他就再也沒在這個清冷寂靜的醫院裏做過讓他午夜驚醒的、奇怪的夢。

陸境川第一次睜眼,是在淩晨。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慘白的天花板,第二眼,便是沈疏言亂着發、趴在他手邊皺着眉熟睡的模樣。

他現在還是不好動,身上軟綿綿的,感受不到什麽力量。他嘗試着擡了擡指尖,動作很輕地摩挲了一下沈疏言的臉。倦意來勢洶洶,他知道自己撐不久,在被睡意扯入無邊黑暗虛無前,陸境川稍稍用力往前,用溫熱的手心,覆蓋住了沈疏言握成拳的手。

陸境川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了。

夏日的陽光灼熱而刺眼,陸境川不适地眯了眯眼,等适應後才完全睜開,睜開後便下意識往沈疏言的方向看去。

沈疏言已經醒了,此刻正傻愣愣地看着陸境川昨晚握住他手的手。等發現自己睜開了眼,陸境川明顯感覺到自己手下的那具軀體狠狠地震顫了一下。陸境川溫柔地看着他,直到聽到他想念了不知多久的聲音。

那聲音顫抖着、沙啞着,帶着難以置信:“境...境川...,你醒了?”說完也不等陸境川回答,又慌裏慌張地要找呼叫醫生的按鈕,手忙腳亂期間,也沒舍得将自己的手從陸境川手裏抽出來。

沈疏言探手按完按鈕,再看過來時,眼眶已經紅了。他湊近了些,用臉很小心地貼在了陸境川的手背上,有些哽咽地問他:“還痛不痛?”

陸境川笑了一下,很輕地搖了搖頭。他張開口,喉間像黏滿了黃沙,幹涸得仙人掌也無法存活,但他還是忍着刺痛,對沈疏言說:“怎麽瘦了這麽多。”

沈疏言聞言一愣,眼睛一眨,淚水就砸在了陸境川手上。

滿身傷痕、淌着鮮血地回來,做好了看不到明日太陽的準備,備好了去陰曹地府的行李。腺體不要了,財産也不要了。可哽着一口氣從鬼門關那拼回來,睜開眼,幹燥割碎了嗓子也要說。

“怎麽瘦了這麽多。”

像是責怪,又像心疼,這樣無關緊要的一句話。

沈疏言低下頭,眼睛壓在陸境川的手背上。他顫抖着肩,任眼淚在陸境川的手背上流淌,留下了一道又一道蜿蜒濕熱的水痕。

兩人沒能說上話,醫生便匆匆趕來了。沈疏言幫不上忙,便趁着醫生檢查的空隙給趙晴生打了個電話。趙晴生趕到的時候,醫生站在病房門口,剛跟沈疏言交代完一些家屬照顧病人需要注意的事項。

“怎麽樣?”趙晴生問,“醫生怎麽說?”

沈疏言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眼尾漫着不甚明顯的流過淚的紅暈,他眨了眨眼,說:“醫生說境川身體好,傷口恢複得也很好,再在醫院裏休息一兩個星期左右就可以出院了。”

趙晴生聞言頓時松了口氣:“真是老天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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