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砰——
白鹿書院地處城東,離城中幾處府衙極近,藏在一條巷子中,很是清靜。
“白鹿”這個名號是姬家祖先傳下來的名字,但凡名叫白鹿的書院,都由姬家人創辦,聽說,姬家有本專門的書,只傳姬家人,講述的便是書院如何布局,如何置景,從一塊石頭到一張石凳,包括書院內學生的穿着打扮,都有嚴格标準。
姬昭沒有見過這本書,畢竟他不是在姬家長大,說實話,他也不是很感興趣。
他不會騎馬,自是坐在馬車裏,不過對外,他并不敢說不會騎馬,因為姬昭是會騎馬的,是他,這個新來的姬昭不會。
他坐在馬車裏,一會兒要買點糕吃,一會兒要停下來看看路邊風景。
使勁地磨蹭,磨蹭着磨蹭着,他還是磨蹭到了白鹿書院。
白鹿書院共有三個門,南門,北門,還有個偏門。南門、北門都算正門,就看從哪個門進,殷鳴問他哪個門進,他說随便,他們便沒有繞路,直接從南門進了。
公主府的侍衛早來打點過,說驸馬要到了。
白鹿書院本就是姬家老太爺創辦,來的是姬昭,如今又是驸馬兼侯爺,書院的負責人早就帶着人在門口候着。姬昭看着,嘴巴裏更苦,這下好了,想跑也不好跑。
白鹿書院的偏門則是開在小巷的牆上。
偏門,當然是因為偏,開這麽個門,只不過是以防萬一,遇上走水之類的事,多個地方好疏散。此門,用把銅鎖鎖着,甚少開啓,也沒人在此看管。
此時偏門的紅色大門臺階下,幾十步之外,停了輛普普通通的青帷馬車。
宗祯就坐在車裏。
他等了好幾日,都沒等到姬昭來白鹿書院,不能再拖延下去。福宸公主既知道姬昭是如何發的家,他更知道,這也是他一直盯着姬昭與白鹿書院的緣故。上輩子,成親後第一日,姬昭便迫不及待地來到白鹿書院。
當時他們還當姬昭是熱愛讀書,如今看來,那時他便開始布局。
說起姬昭此人,登基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父皇早已過世,作為皇帝的他被姬昭囚禁,外人不知,只當他是「因病而亡」,宗氏一族因為「謀反」,全死透了,只剩一個鄭王宗谧。
人人簇擁宗谧登基,宗谧卻自願讓位給了姬昭。
姬昭本就是受皇帝信任與看重的驸馬,又「幫助」陛下與公主殺了「謀反」之人,為官時立下無數功勞,再得鄭王宗谧讓位,士林擁護與贊揚,姬昭順理成章地上位,成了一位人們口中的仁慈皇帝。
這些往事,如今再想到,宗祯已能冷靜。
他只是死也想不通,為什麽,宗谧會願意讓位給姬昭。
皇族之人,沒有真正甘願為人之下,更何況宗谧不是無能之輩,那個位子,宗谧為什麽會舍得?姬昭到底給了宗谧什麽好處,好到宗谧連皇位都願意讓。在當時的情況下,宗谧只要說聲不願意,姬昭就絕無可能上位。
思來想去,依舊想不通,不過他認為宗谧與姬昭之間必定早有勾連。
按照上輩子的事,幾年後,姬昭才頭一回見到宗谧,說來也可笑,還是他派姬昭去的鄭王封地。
這輩子,宗祯不再相信。
這幾日,他派人暗中調查,果然查到些上輩子不知道的。
福宸大婚,鄭王自是要派人回金陵慶賀。此時,鄭王還在世,宗谧是鄭王世子,鄭王與世子不能離開封地,派了王妃的小兒子,宗谧的同胞弟弟宗諺回來。宗諺,這些天,宗祯與他見過幾次,與記憶中一樣,活潑而又聰明,還有些單純,能說會道。
金陵城內也有鄭王王府,經陳克業的盯梢與查探,他們才知,宗谧此時也在金陵,扮作侍衛就藏在宗諺的侍衛隊伍裏。
知道這個消息時,宗祯有片刻的低落。
他的父皇,心中是有這片天下與子民的,但更多的是他的妻子與兒女。母後去後,父皇日夜思念母後,早早郁郁而終。
父皇是個多情而又專情之人,多情與專情全都給了他們的母後。
上輩子時,他是極為欽佩父母的,更是常常覺得人生得一伴侶,還有何求?
他甚至沾沾自喜于,他們身為皇室,卻有這樣的專情之舉,世後定會被人百般歌頌。
死後,他才知道他自己的可笑與可悲。
他上輩子,沒比他父皇好到哪裏去,看在眼裏,誰都是好人,即便犯了大罪,他與父皇也很少殺人,時不時大赦天下,真可謂是真正的「仁治」,仁治,帶來了什麽?
帶來了滅族。
就連鄭王世子,都敢堂而皇之地藏在侍衛隊伍裏,待在金陵城裏,為什麽?
因為人人都知道,他與父皇是「仁慈」之人,知道他們不會有任何懷疑。
仁慈?
不過是可笑的傻子罷了。
他們,沒有真正的帝王震懾。
失落過後,宗祯便開始派陳克業去安排人,時時刻刻盯着鄭王一家。
因為從未想過他這邊會有所行動,宗谧這些日子逍遙得很,更曾去過公主府附近轉悠,今日更是跟着宗諺來了白鹿書院。宗祯便親自出宮,他就坐在這裏等,倒要看看宗谧又要做些什麽。
他閉目養神,保慶在宮裏,沒出來,陳克業潛進書院裏去盯宗谧兄弟倆,程深陪在馬車裏,馬車後,站有兩排穿了常服的侍衛,保護他的安全。
耳邊忽然有輕聲響,幾息之後,有人輕手輕腳上前,伏在窗邊說道:“殿下,那邊有話傳來,驸馬來了書院。”
宗祯睜開雙眼,過了半晌,說:“知道了……”再道,“去瞧瞧吧……”
“是!”隊伍裏又少了幾人,紛紛躍上牆頭,翻進書院不見蹤影。
宗祯看向程深:“你稍後帶幾個人,将東西送去,親手送到,五公子的手中。”
“是!”程深應下。
“該如何說,你知道的。”
“小的知道,一定叫他們知道,咱們什麽都知道。”
片刻之後,程深跳下車,帶人捧着禮物從白鹿書院的大門進去。
宗祯半點不想跟鄭王一家磨蹭,他要他們現在就知道,他并非傻子。他厭惡背後陰謀,有什麽,放到明面上來說就是。所有妨礙他的人,這輩子,他要一個個地殺了,光明正大地殺。
宗祯再度閉上眼,想到書院裏的三撥人,一撥盯着宗谧、宗諺,一撥去給宗諺「送禮」,還有一撥,盯着姬昭,似乎沒有遺落下什麽。
他腦中轉得飛快,忽地聽到一聲呵斥:“幹什麽呢!”
又是一聲:“說的就是你!你是誰!”
“給我下來!”
宗祯并未睜眼,只是眉頭微皺,這樣的小事,還不需他來操心。
直到——
“我就是一路過的,你們小點聲成不?我逃出來很不容易的啊,大哥們……”響起一道苦巴巴的可憐聲音,宗祯的雙眼「唰」地立馬睜開。
姬昭全身都在發苦。
他被帶進書院後,得到熱烈歡迎,旁的不說,哪怕沒有他這個驸馬身份,他也是真的很受歡迎,畢竟他是極有清名的姬昭啊,姬家兒子,殷老太爺手把手親手教出來的,據聞三歲時就會作詩的小神童。
白鹿書院裏的學生,不分貧富,只要功課好,讀書好,就能來上學,做的文章若是好,書院還給發銀子。這裏的學生,是真正的崇拜讀書好的人。
于是這樣一個姬昭,就很得推崇了。
姬昭上輩子是個天才不假,可他是個偏科的理科生啊,他只會數學、物理,化學也還湊合,語文什麽的……再說,上輩子的語文,與現在能是一個樣兒嗎?
上輩子誰會教寫詩、寫詞?他哪裏會作詩?
偏偏秋日将至,菊花已開,滿院子新送來的菊花,大家表示,為了歡迎驸馬的親自莅臨,他們要邊喝茶邊賞菊,邊作詩!他們還要坐在河邊,曲水流觞!
姬昭心裏苦,面上只能笑,被帶到河邊,坐在最好的位置。
風景是真不錯,白鹿書院的置景技巧堪稱一絕,姬昭看得也很是心曠神怡,送來的吃食也都很美味,就是那菊花酒他也喝了半杯,甜絲絲的好喝得很,若是沒有那些非要他作詩的人……他真能在這兒待上一整日。
偏偏那些人非要他作詩,他笑着只好「謙虛」道:“你們先,你們先……”
衆人佩服:“三郎君好品格啊!不争不搶!”
他差點沒噴出口中的菊花酒,于是衆人開始作詩,一個作得比一個好,姬昭心中默默哭泣,老祖宗留給他記憶,為什麽不也留給他作詩的本領呢?
或是留給他幾首還未發表的詩也行啊……
白鹿書院裏,全是才子,他的便宜大哥姬重錦也在,就坐在他的右側,方才也作了首詩,瞧大家那拜服的模樣,顯然是作得極好。
還有什麽鄭王府的五公子也在,坐在他的左側。
姬昭心中覺得「鄭王」有點耳熟,似乎書中看到過,只是他看得不仔細,記得不甚清楚,總之應該不是什麽極要緊人物。
這位五公子倒是和氣,笑着和他打招呼,還開玩笑叫他「姐夫」。
輪了幾個人後,輪到五公子宗諺了,人家作的詩也極妙。
宗諺作完詩,便看向他,笑道:“姐夫,該你啦!”
姬昭哭着笑,本想背首現代人寫的律詩,卻又死活想不起來,最後他用了最土的一招,他晃晃悠悠地裝醉站起身,說要先去如個廁。
大家自是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姬三郎君會裝醉,非常擔憂地催他趕緊去,小心掉進河裏,姬重錦還叫人去給他拿些解酒的茶來。
姬昭為了演得更像一些,還險些倒下,真的要栽進河裏了,殷鳴與塵星剛要沖上來,姬重錦也急急要起身扶他,身邊已經有只手扶住他。
姬昭「醉眼朦胧」地看過去,是個侍衛,應該是宗諺帶來的。長得倒是清俊溫潤,朝他笑了笑,輕聲道:“驸馬小心些……”
“多謝……”姬昭又「迷迷糊糊」地道謝,趁機把手抽回來,遞給殷鳴與塵星,趕緊先往茅房去了。
到了茅房,姬昭立馬清醒,急道:“趕緊走!趕緊走!”
“郎,郎君,您沒醉……”殷鳴有些愣。
姬昭着急:“有什麽法子,趕緊離開這裏?”
“郎君不想與他們作詩?”塵星也發愣,他們郎君不是最愛作詩了?原先在揚州,常與好友曲水流觞,留下的詩作至今還挂在庭芳閣的牆上。
姬昭不欲多解釋,只問怎麽才能趕緊避開那些人走了。
殷鳴想了想,指了東邊:“似乎那兒有道偏門!郎君從那裏走吧。”
“好好好……”姬昭眼睛一亮,又吩咐,“你們稍後再去,就說我身子不适,先走了,我到偏門外等你們過來。”
“好……”
姬昭也不要他們跟着,自己趕緊往殷鳴指的方向跑了。
殷鳴與塵星目送他離開,兩人對視片刻,殷鳴沉重道:“驸馬,不好當啊,唉。”
塵星也想明白了,他們郎君是不想引人注目才故意如此吧?否則,一個驸馬這樣展露才能,誰知道宮裏會怎麽想?
他們倆傷心地嘆着氣,等了片刻,才往前頭去。
被誤解得非常深刻的姬昭跑到偏門處,發現那道門關得好好的。
他也顧不上了,他上輩子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這會兒便覺得自己有些多動。看着牆邊的樹啊,太湖石啊,他就想爬一爬。他也的确爬了,誰料牆不太好爬,他艱辛爬了好一會兒,雙手才夠到牆頭。
那一刻,他非常佩服殷莺娘親,一個小娘子,是怎麽爬上去賞花,還能順便看個美男子的?
姬昭努力了很久,小腦袋瓜終于挂在牆頭上,他吐出一口氣,臉上綻放出喜悅笑容,甚至往牆下看了眼,只可惜此處沒有美男子啊。
随後——
随後他就被一群護衛給兇了……
他生怕被人發現,又要被捉回去作詩,抱着牆頭,商量着再道:“大哥,小點聲啊!”
“誰是你大哥!”那幾人高高壯壯,一臉兇神惡煞,直接走到牆頭下,“下來!”
姬昭撇了嘴巴,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他努力地放低聲音,與他們打着商量,那些人不聽,眼看着有位大哥都要上來抓他了,姬昭抓緊牆頭,大喊一聲:“你們可知道我是誰!”
侍衛大哥們的動作頓了頓。
宗祯聽到這話,眼睛往牆壁的方向看去,不由伸出手,輕輕掀開窗簾,看到粉牆上的那張臉,宗祯的雙眼微眯。
姬昭不笑了,非常嚴肅地說道:“我是鄭王府五公子的好友,你們若是敢攔我,回頭我便告訴五公子去!”
宗祯的下巴微微揚起,雙眼眯得更見威懾。
姬昭莫名察覺到幾絲涼意,瞄了瞄,瞄到遠處的馬車。
姬昭本想說自己是驸馬來着,可這也太丢臉了……他見這幾個護衛果然不動了,他才又收回視線,小聲道:“大哥,放我走吧,大家都好啊,是不?”
“哼……”宗祯放下簾子,心道沒出息。
侍衛大哥們回過神,也并不把鄭王府五公子當回事,那人還要上去抓姬昭,姬昭吓道:“我要摔着了!真的!我要掉下去了!啊!”
喊得宗祯腦門疼,他皺眉,敲敲馬車車壁,有人進來,他吩咐道:“趕緊放他滾……”
聲音裏全是不悅,那人點頭,去傳達消息,侍衛大哥們這才放過姬昭。
姬昭「嘿嘿」笑了聲,道謝:“多謝幾位大哥!”
宗祯繼續冷笑,卻又聽到一聲尖叫,“啊啊啊!”宗祯再度掀開窗簾,姬昭翻過來時,腳下一滑,整個人眼看就要往地上墜,他的幾位侍衛伸手,接住他,姬昭的腳還是崴着了。他吓得不輕,喘着氣,又說了幾句「謝謝」。
宗祯方才也是跟着吸了口氣,眼見他沒掉地上,才吐出氣,卻又更猛烈地咳嗽起來。
聽到身後車裏殿下咳成那樣,侍衛們害怕這人擾了殿下興致,立馬催道:“行了行了!趕緊走吧!”
姬昭腳疼,虛弱地扶着牆壁,無奈道:“我等我的人來,很快。”
侍衛們等不得了,解開身邊系在馬枊上的馬,抓起姬昭就往馬上放:“趕緊走!”
姬昭雖爬牆爬得發髻有些亂了,衣裳上也沾了樹葉與灰塵,可那做派與打扮一看就是大家子弟,哪個大家子弟不會騎馬?
偏偏姬昭真不會騎馬,他的腳還崴着,被抓到一匹陌生的馬上。
他不痛快,馬更不痛快,他腳下還沒有踩穩,手也沒抓穩,那匹馬忽然往前沖去。
姬昭吓得淩亂尖叫:“啊啊啊——”他看着幾十步之外的馬車,大喊,“救,救命救命!讓開啊!你讓開啊!啊啊啊!”
侍衛們傻眼片刻,趕緊飛撲上前,馬車旁跟車的兩人也趕緊跳上馬車,想把馬車趕走。
卻是晚了。
姬昭趴在馬上,手胡亂抓着,也不知揪到馬哪裏的毛,馬痛得高聲嘶鳴,越發不好控制,甚至已經沖到近前,那些人全部擋到馬車前,卻不妨礙瘋馬直接越過,踩上馬車的車轅,一腳将車夫踹翻,太子的車駕看似普通,當然不可能真正的普通,材質都是極硬的,馬踩上去後,反被馬車一撞,瘋馬再往前撞。
姬昭已經眼冒金星,搖搖欲墜,身後的侍衛沖來,要去拉上那匹馬,馬卻越挫越勇,孤注一擲撲上馬車,馬車「砰」的幾聲——終于翻了。
“啊!”姬昭則是被瘋馬狠狠甩下來,他撞到堅硬的馬車車壁,又彈出去,痛得眼睛裏冒出來眼淚花。
馬跑了,跑出小巷,大部分侍衛們跟着跑了,少部分留下來,誰也不敢動,空氣忽然寂靜。
姬昭痛得委屈巴巴地掉着眼淚花,卻又察覺到不對,一條腿撞得有些疼,一條腿怎麽踩着軟綿綿?
“咳咳咳——”響起劇烈的咳嗽聲。
姬昭趕緊回頭看去,他吓呆了,他坐在一個人身上呢!腳就踩着人家的心口!
那人咳得跟要沒命了似的,他趕緊轉身想從那人身上下去,無奈腿腳都疼,他這麽一動,身子一歪,直接往前又是一撲,撲到那人懷裏,嘴巴就貼在人家耳朵上。
“咳咳咳!”
姬昭愧疚地直起身子,坐在那人的腰上,雙腿大開,茫然地看着面前咳嗽的人,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了。
他再看看,哎喲,是位美男子嘛,咳成這副鬼德行都這麽美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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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