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好難哦
程深望着提了倆籃子的芬達,納悶:“你怎麽來了?”
芬達無奈道:“程大官,是驸馬吩咐小的進宮送東西來。”
程深再看他手上的兩只籃子,問:“是什麽?”
“是府裏的白果與新摘的秋梨。”
程深想也沒想,便道:“殿下從來不用外食,拿下去吧。”
“呃,總得給殿下說一聲?驸馬他親手——”
芬達的話還沒有說完,裏間又傳來太子殿下的咳嗽聲,程深急急往裏去了,扔下句:“你自己領了賞銀,趕緊回去吧!”
程深急匆匆走進內室,只見屏風後全是氤氲水汽,他着急問道:“殿下可還好?羅禦醫馬上就到!”
宗祯下午騎了一個時辰的馬,灌了好不知多少口涼風,初時也沒覺着如何,身上披着厚的大毛披風,也沒見難受,騎得還挺帶勁,回來泡個澡,被熱氣一嗆,才開始咳嗽,這一咳就咳得停不下來了。
保慶帶着幾個小太監着急地圍在他身邊,急道:“殿下,明日開始還是歇歇吧!天涼了,哪能成日裏在外頭吹寒風?!”
宗祯靠在木桶裏,有一聲沒一聲地咳嗽,臉色通紅。
越是難受,越要練。不練是死,還不如練死。
他就着保慶的手喝了幾口溫水,問道:“是誰過來?”
程深禀道:“是芬達,他奉驸馬之命,進宮來給殿下送些吃食。”
宗祯仰頭将一盞溫水喝盡,問也沒問,直接道:“扔了……”
說罷,他又往下滑,浸到熱水中,閉眼再不說話,只是斷斷續續地咳着。
程深暗道,他就知道是這樣。
程深還沒來得及把東西扔了,羅禦醫先來了,一番診脈,還是那些話,宗祯自小到大都聽膩了,羅禦醫勸他要保持一個度,甚至還想打消他出去走動的念頭。
宗祯邊咳,邊揮手示意他出去。
羅禦醫無奈地走出屏風,張姑姑與程深叫住他盤問,聽說殿下不願意歇下,明日還要去站在寒風裏練箭,他們也很無奈。
張姑姑只好道:“還是先去開藥吧!”
程深則問:“有沒有什麽其他吃食能止咳?是藥總有三分毒啊,咱們殿下也不能光是喝藥,可是殿下又不愛枇杷膏,從前吃了我看也沒有用。”
羅禦醫點頭:“給殿下熬些秋梨水喝吧,再放些百合、白果進去,好歹中和一下,梨子太涼。”
程深語塞,張姑姑則是皺眉:“唉,殿下從來不肯用甜的東西,身子不好,也不能用涼物,咱們宮裏還真沒有秋梨這些,程深你去延福殿那邊膳房問問,瞧瞧可有,若是沒有趕緊派人出去買——程深,你什麽樣子?”
“呃,其實咱們宮裏是有的……”
“啊?”
聽程深将緣由一說,張姑姑不滿:“都什麽時候了!不說是誰送來的便是!東西在哪裏?這事我做主!我親自去熬!”
程深只好目送張姑姑去熬秋梨水了,他問問,芬達還沒走,過去問了些話才放芬達走。
宗祯泡了澡出來,緊緊裹着狐裘,先是喝了碗藥,苦進心肺裏了,他卻還是皺着眉一口将藥喝盡。
張姑姑又遞來白釉小碗:“殿下,再喝碗秋梨水甜甜。”
宗祯還真不愛用甜食,只是這會兒口裏苦得很,嗅到秋梨的清甜,他接過小碗,用調羹挑了挑,幾口喝完秋梨水,還吃了幾粒白果,倒覺得嗓子眼裏舒服了不少。
張姑姑便很高興,笑問:“殿下,再來一碗?”
宗祯點頭,張姑姑又盛了一碗遞過來,程深往後縮了縮。
宗祯橫他一眼,又喝一碗,放下碗,問道:“說罷,你陪姬昭出城這一趟,路上發生了些什麽。”
程深往後縮,只是因為秋梨和白果的事,沒想到被他們殿下給誤會了,驸馬可沒幹啥壞事。
他趕緊将路上的事一一說來,尤其是驸馬出手助人那件事。
宗祯聽到這裏,卻是笑了一聲,聽着還不像是冷笑,程深詫異地看保慶,保慶悄悄搖頭,他也不知道殿下為何要笑。
宗祯笑,是因為,他發現,這樣的姬昭竟然叫他又生出熟悉感來。
姬昭就是這樣的,當初他之所以看上姬昭做驸馬,也是因為他跳下馬車之舉。幾個月後,姬昭又救人了,這人倒是真的喜歡救人。
宗祯不認為姬昭是好人,甚至姬昭有太多陰暗面,陰險狡詐。
人心從來複雜,宗祯也要承認,姬昭那更為複雜的心中,有一片純善之地,哪怕只是小片。
今日這一舉,不就證明了這些?
哪怕只是演戲給他看,姬昭還是演了。
宗祯甚至還很有興趣地問了句:“這一回,他沒下車?也沒抱人下來?”
“呃——”程深鬥膽說道,“殿下,那是個小寡婦,似乎不太好抱……”
“…”宗祯才發覺自己在說瘋話,桌上還有一碗秋梨水,宗祯拿起喝盡,叫他們全都下去,他繼續看奏章。
程深正跟保慶在外面頭靠頭地嘀咕。
“所以,那些都是驸馬派人送來的?”
“是啊!若是殿下知道了,該怎麽是好?”
“只,只能盡量不叫殿下知道了……”
宗祯是真覺着那梨子水很不錯,他批了會兒奏章,嗓子又開始難受,他正要叫人,擡頭一看,人都被他給轟出去了,他起身出來,聽到他的兩個太監背對着他在嘀咕。
他冷了臉:“我知道了……”
“…”程深與保慶吓得趕緊回頭跪下。
“是以,姬昭派人送進宮來就是那些秋梨與白果?”
“是……”
宗祯沉默半晌,才心氣不順地問:“送東西來時,說什麽了?”
“禀殿下,芬達說,白果與梨都是驸馬親手撿、摘的,哪怕是墊着的葉子、布料也是驸馬親手挑的,全挑的最好看的,半點沒假借他人之手!您是沒瞧見,那倆籃子擺得可好看了!”
宗祯冷「哼」一聲,回身進去。
程深跟着進去,問道:“殿下可有事情要吩咐?”
宗祯更沒好氣:“再送些那個梨子水進來。”
“是是是!”程深轉身要走。
“站住……”宗祯又叫住他,程深回頭看他:“殿下……”
宗祯眉頭緊蹙,很不情願地說:“把那倆籃子拿來我看看。”
“…”程深愣住,保慶也愣了愣,随後趕緊朝程深眨眨眼,“是!”程深響聲應下,高興地跑了出去。
芬達回到侯府,為了不叫驸馬傷心難過,肯定是将事情往好了說。
說來很奇怪,他們兄弟四人明明是被派來當盯梢的,卻都不知不覺地開始向着驸馬起來。誰讓驸馬這般沒有心思,人又和善,長得好呢?對他們這些下人也好。
姬昭果然很高興,往後有一段日子,東宮裏的秋梨與白果全由他給包了,直到秋日過去,梨樹上空了,滿地的銀杏葉中也再沒有白果,他才沒送。
于是姬昭又開始憂愁了,接下來送些什麽好呢?
這次的送禮效果倒還算不錯。
有次,福宸進宮看父皇與哥哥,在東宮裏,兄妹兩個坐着說話。
張姑姑送來秋梨水,福宸看了眼,便掩了嘴笑。
宗祯擡眼看她,福宸開玩笑:“如今金陵城裏,人人都知道,驸馬和哥哥極好呢。”
可不是極好麽,人人都知道驸馬三天兩頭地往東宮裏送吃的,天一涼太子殿下就成日咳嗽,這件事金陵城裏但凡有點頭臉的人家都知道,然而據說最近,就靠驸馬府裏的那點秋梨與白果,殿下的咳疾有所緩解呢。
實際上宗祯依舊咳得厲害,只能說喝些梨子水,能叫嗓子眼舒服些。
然而人雲亦雲就是如此,就連陛下都為此賞賜了不少東西到侯府。
宗祯無所謂。
姬昭愛送便送,他并不會因為今日這幾顆梨子就能輕易被蒙蔽,将來也不會放過姬昭。
姬昭若是以為憑這點就能賄賂他,他願意看着姬昭這般自大下去。
他便也沒有多說什麽,拿了盞梨水遞給福宸:“那你嘗嘗……”
福宸笑出聲,果然嘗了半盞,其實秋梨水再好喝又能好喝到哪裏去,福宸又沒有咳疾,但她還是誇道:“到底是驸馬府裏的梨子,好喝得很。”
宗祯便問她:“你覺得驸馬如何?”
“我覺得驸馬極好!”
“那為何,成親已是一個多月,福宸還不曾留驸馬過夜?”
這話一出口,宗祯就後悔了,他忘記了,已經是新的一輩子。上輩子,他見這倆關系不好,為此操碎了心,常常私底下勸妹妹。
福宸的笑容果然僵住,宗祯有心補救,福宸已經又笑道:“哥哥別為我擔憂,驸馬是真的很好的,待我也好,我只是,只是尚不能适應罷了,久些會好的。”
宗祯看着她的笑容,心裏自責。
他們已經去找裴容,找了一個多月,卻還是沒有裴容的半點蹤跡。
福宸再道:“驸馬待我是真的好,他幾乎每日都派人送東西給我,都是些極為有趣的小玩意,驸馬是将我放在心中的。”
宗祯知道,這一個多月,姬昭常跟宗谧、宗諺兄弟混在一處,沒少往犄角旮旯的地方走。不僅是給福宸送,甚至還往宮裏送過三兩回,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例如用過半塊的墨條,說是前朝的古物,還有一只裹在蜜蠟裏的蟲子,姬昭說那東西叫「琥珀」。
宗祯全叫保慶他們給扔了。
還算宗谧、宗諺兄弟有腦子,沒敢領着姬昭往那煙花之地去,否則他即刻就能辦了這仨。
也有點可惜,若是真能領了去,他豈不是即刻就有理由辦他們仨?
宗祯放緩了聲音:“不适應,那就慢慢來,不急。”
“嗯!”福宸笑顏如花,宗祯跟着也笑了笑。
福宸走後,宗祯叫人進來,問道:“姬昭今日還是同宗諺出去瞎逛了?”
“今日倒是不曾,不過聽聞,驸馬派人去城外收拾莊子了,過幾日興許要邀請五公子去莊子裏小住幾日。”
宗祯點頭,拿來茶盞,茶蓋有一下沒一下地撇着浮沫。
他之所以留着宗諺,沒叫他回封地,便是想看看宗諺兄弟還要做些什麽。見他們果然同姬昭厮混上了,他又想知道他們要厮混個什麽名堂出來。
如今他也看出來了,估計已經厮混成密友。
就是要混成密友才好,他還有些事需要姬昭這位「密友」去辦。
想罷,宗祯放下茶盞,吩咐道:“明日宣五公子進宮。”
厮混這麽久,也該滾回封地去了。
他這些日子迎着涼風練箭、騎馬、練身手,練得堪稱是死去活來,人家倒是玩得潇灑得緊。
姬昭還想着帶他的「朋友」去山上玩,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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