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拜拜了您哪

姬昭很希望是他聽錯了,可面前侍衛那一絲不茍的表情,告訴他,他沒聽錯。

即便如此,姬昭還是難以置信。

姬昭緩了片刻,發現的确是真的,開口道:“我想見太子殿下。”

侍衛依舊公事公辦:“驸馬,殿下說他不見你。”

姬昭冷了臉,重複一遍:“我想見太子殿下。”

驸馬是出了名的脾氣好,見誰都笑,侍衛沒見過,也曾聽說過。

一旦冷了臉,倒也令人有幾分懼意,侍衛沒轍,只得回頭進去禀報。

姬昭就站在臺階下等,很快,侍衛就出來了,還是那句話,太子殿下不見他,并叫他去跪着。

姬昭有心再叫他們進去傳話,他能理解太子的憤怒啊!太子認為他綠了公主,但他可以解釋啊!裏面卻又出來兩位小太監,姬昭也不認識,侍衛回身:“殿下有何吩咐?”

小太監們低着腦袋,弓着腰:“殿下叫驸馬趕緊跪,殿下還說,若是驸馬不跪,就叫姬家全家替驸馬跪。”

“…”姬昭聽得瞠目結舌。

雖說太子常常莫名其妙,脾氣也奇怪,只要順着毛哄、讨好,還是很好說話的。這幾個月,姬昭自認算是了解太子,并相信将來會與太子關系越來越好。

這麽一句話,卻立馬砸穿姬昭的所有幻想。

太子殿下就是個沒良心的神經病!

他好歹送了那麽多禮,好話也說了那麽多,就連皇帝陛下都聽他解釋了,太子憑什麽不聽他解釋,就叫他跪?

就憑太子是太子?

是啊,太子就是厲害,光是身份就能壓他壓得死死的,誰叫他穿來了這裏?

他若是不跪,他相信太子做得出來叫姬家全家一起跪的事,他對這個時代的姬家人沒有感情,可他也是實實在在的姬家後人,姬家有姬家的自尊與驕傲,憑什麽為這麽一件破事跪?

不就是跪麽,那就跪好了!

誰叫他身在這裏,誰叫他活倒黴遇上這麽個神經病呢!誰叫他自己的命捏在這個神經病手裏!

姬昭用力轉身,走到階梯外十來步遠的地方,再用力掀開衣角,面無表情,「噗通」一聲跪到地上。聲音其實并不能傳得太遠,階梯上站着的侍衛與小太監全都不由抖了抖。那兩個小太監更是小心翼翼走來,就在姬昭身邊守着,明顯就是要看着他!

姬昭挺直後背,目光平視前方,半空中飛舞的樹葉不時吹到他的面上。

天涼,石板又硬又冷,進宮匆忙,他身上穿得并不是特別多,養尊處優長大的他,膝蓋很快便開始發疼,發寒。他懶慣了,後背直了沒多久,就酸疼,袖中他的手握了握,逼迫自己跪得更直。

程深從外頭悄溜溜地過來,保慶跟他擠眼睛,程深也擠擠眼睛,才低頭小聲道:“殿下,驸馬跪了……”

“嗯……”宗祯坐在書桌後,埋首寫字,頭擡也沒擡。

保慶再朝程深擠眼睛,程深瞪他一眼,要說你自己說啊,自己沒膽子說,叫他說!殿下正在氣頭上呢!

保慶也瞪程深,程深往一邊縮了縮,保慶朝他咧嘴,露出牙齒,作威脅狀。

程深低下頭,堅決不說話,保慶醞釀片刻,小心說道:“殿下,公主也在陛下那兒呢……”

“嗯……”宗祯不為所動。

“小的聽延福殿那邊的姑姑說,公主和陛下都覺得驸馬是被人陷害,正等着那個小寡婦醒——”

宗祯擡頭看他,保慶的聲音戛然而止。

宗祯冷笑:“你是想陪驸馬去一起跪着?”

保慶閉嘴,也往裏縮了縮。

外面的風越來越大,獵獵作響,書房裏卻是靜悄悄。保慶與程深無奈對視,說實話,他們也不知道殿下是如何想的,靶場上臉色陰下來後,便一句話不說了,直到聽說驸馬進宮了,叫人去請驸馬過來,人叫來,也沒其他話好問,直接就叫跪。

這也太——

好歹也讓驸馬解釋解釋吧?

驸馬在陛下那裏可都沒被罰啊。

程深聽着外頭這風聲,咽了咽唾沫,鬥膽道:“殿下,驸馬還在風寒呢……要不,叫驸馬到廳裏跪?”

宗祯放下筆,冷笑:“幹脆你們來當這個太子罷了。”

程深吓得渾身冒冷汗,跟着就用力跪到地上,當真是「哐當」一聲。

書房裏徹底寂靜,宗祯索性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狂風嘶吼,天色越發黯淡,已經有許多宮女跑出來點廊下的燈,點路邊的燈,卻也無法照亮這片仿佛被蒙了布的天空,如同宗祯的心情。

得知姬昭竟敢在莊子裏養小寡婦時,他差點真要吐出口鮮血。

那瞬間,憤怒、自責、後悔,甚至還有隐約的懼意全部湧上心頭,懼意是對上輩子的懼意。上輩子,他到底為何而死?妹妹又到底為何而死?江山為何而丢?

他不過重生幾個月,竟又被姬昭蒙騙,犯了上輩子的錯誤。

他竟然又因為姬昭幾句好聽的話,幾樣讨好的行為,就又放任姬昭。

放任的後果?

宗祯涼涼地扯了扯嘴角,對着窗外的狂風靜靜笑。

姬昭糟蹋他的心,上輩子如此,這輩子亦如此。

風聲中,腦中忽而閃過這個念頭,宗祯差點站不住,伸手扶住窗棱,手指抓得死死的,起了青筋。

呼嘯而過的風聲裏,雨聲漸漸而至,直到窗外的廊裏突然跑來兩個小太監,宗祯才發現,原來下雨了。

那兩個小太監手裏拿了木架子與油布,埋頭就忙乎,宗祯看了一眼,看到已在那裏坐了許多日被侍候得依舊幹淨整潔而又可愛漂亮的雪人。有雨點冒進窗內,打到宗祯的臉上,宗祯的臉一涼,開口問:“這是作何?”

“殿下!”小太監這才發現靜靜站在窗戶邊上的他,吓得立即道,“小的們怕雨把雪人給弄化了,想用油布蓋一蓋。”

雨很大,打到廊裏,小太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宗祯一直在看那個雪人。

其實,它的底座已漸漸被雨水侵蝕,已在漸漸融化。

小太監們等着他的話,不敢再動。

院子裏又冒雨跑進來兩名侍衛,瞧見窗邊的他,立即過來請示:“殿下!雨下得這樣大,驸馬——”

宗祯依然在看雪人,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

“殿下——”侍衛小聲叫他。

宗祯移開視線,對小太監道:“任它化吧……”

“是……”小太監們恭敬地彎下腰,拿着木架子與油布頭也不回地走了,雪人已經開始變矮。

“殿下……”侍衛不得不再開口提醒他。

“繼續跪着……”

宗祯說完,轉身離開窗邊。

侍衛默默嘆了口氣,又跑回前院。

姬昭心裏氣得罵人,主要是罵太子,順帶罵罵老天爺,後來想到,老天爺不能随便罵,萬一老天爺一個不高興讓他又死了呢?

誰能知道這雨說下就下!還下得這樣大,這樣涼!

他快要凍死了,凍得渾身直哆嗦,凍得腰早就挺不直。

邊哆嗦,他邊在心裏更用力地罵太子,罵了半天忽又想起,他其實連太子具體叫什麽都還不知道,歷史上那麽多皇子、太子,他憑什麽要記這個短命太子的名字?

他也不知道自己穿的到底是哪本,他現在倒是希望穿的是自己當皇帝的那本。

他若是自己當了皇帝,非要折磨太子!他要殺了變态太子!殺之前,先叫變态跪上一天一夜,不,是三天三夜!

憑什麽借着太子這個名分,就能欺負人?!

他都快要癱在地上了,身邊兩個看着他的小太監,有點心疼他,卻又不敢上前來扶他,好心地小聲告訴他:“驸馬!劉侍衛去請示殿下了!您再忍忍!我們殿下心最善!他只是一時生氣!”

是嗎?姬昭覺得自己已經快要不清醒,如果神經病太子能迷途知返,他可以原諒這個變态,不當皇帝,也不殺他了。

姬昭于是吊了口氣,又努力直起腰來,遠處響起踩過雨水的聲音,姬昭帶着幾絲希望地看去,歸來的幾位侍衛,面帶一點點的失望,遠遠看了他一眼,繼續站崗。

姬昭于是知道了,變态到底是變态!

姬昭的身心俱冷,腦袋也開始冷靜下來。

他在想,重活一次,是為了什麽?

為了快樂,為了自在,為了享受生活。

如今身在一個封建王朝,作為非皇族,他原先覺得自己的命還算好,畢竟是個驸馬,是貴族,怎麽也跟皇族扯上了半點關系,只要他對公主好,讨好太子,尊重陛下,什麽事也不摻和,就過自己的小日子,想必快樂活到九十九,不是問題?

他來這裏後,幹什麽都想着太子,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頭一個就想着進貢太子。

寧可自己凍出病來,也給他堆雪人。

然而這個變态卻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

是非不分!黑心!沒有心!

這次即便他跪得昏迷不醒,倒在這裏,那個變态估計也不會放過他,反正在太子眼裏,他就不是個好人,他就是對不住公主了,那他還在這裏跪什麽跪?仁宗皇帝是很不錯,但他和太子,誰更重要,傻子都知道。

太子是讨好不了了,太子從一開始就看他不順眼!

他怎麽想不重要,看這趨勢,他确定了,他穿的必是太子即将殺了他的劇情。

太子終究會殺了他的。

那他還跪什麽跪!

反正要死的!

死就死吧!反正也活蹦亂跳地多活了幾個月,他沒有遺憾了!

姬昭想通這些,忽然就伸手撐着地面,想要起來,兩個小太監看懵了,姬昭站不起來,回頭沒好氣道:“過來扶我啊!”

小太監吓得磕磕絆絆道:“驸馬,太子沒說……您……可以起來。”

“扶我!”

“…”兩個小太監對視一眼,到底是上前,兩人合力用力将他給扶了起來。

雙腿仿佛已不是自己的腿,姬昭虛弱地靠在小太監身上,他得緩上片刻才能走路。站崗的侍衛也來了,大家的眼睛都被雨水打得只能半睜,不等他們開口,姬昭就字正腔圓地說:“我不跪了!去告訴你們殿下!是男人就趕緊來殺我!”

“…”侍衛們也懵了。

姬昭并未緩太久,這地方,他實在是不想多待。他離開小太監,搖搖晃晃地,轉身就走。侍衛與小太監們,眼睜睜地看着,驸馬竟然真的走了,他們的雙眼均被迷茫與敬佩填滿。

竟能有人這般無視太子殿下!

一時之間,他們甚至忘了趕緊進去禀報殿下。

好在姬昭來過東宮好幾次,出宮的路還是記得的,也好在這樣大的雨,宮道上幾乎沒人,否則姬昭覺得自己沒法這麽順利地出宮。

殷鳴、塵星就守在宮門口,見他就這樣搖晃着出來了,吓得立即上來扶住他。

姬昭這才仿佛找到了屬于他的浮木,放心地靠在殷鳴身上。

殷鳴力氣大,幾乎是架着姬昭在走,到馬車邊,姬昭連上馬車的勁也沒了,殷鳴一把将他抱到車上。倒在熟悉的榻上,姬昭舒了口氣,渾身發抖,牙齒也直打顫。

殷鳴與塵星也不多問,塵星手快地從車內小矮櫃裏拉出一床被子,全部壓在姬昭身上,又将姬昭凍僵的手拉出來,放在手裏摩擦。殷鳴看着,就握了姬昭的另外一只手。

姬昭這才覺得自己還活着,他看着這兩人,眼睛忽然就酸酸的。

其實他多活這幾個月,當真值得,他上輩子的時候,因為病重,常年不與家人住在一起,親情方面淡泊,來到這裏,魏媽媽、殷鳴與塵星無微不至地照顧他,都是他的家人。

他這時也才開始後悔,他死了就算了,不能連累這些人。

他雙手分別軟軟反握住他們倆的手,他們倆紛紛擡眼看他,姬昭已經沒什麽勁了,輕聲道:“你們回到府裏,收拾收拾,帶上人立即出城,随你們去那裏,離金陵城越遠越好。我的地契、銀子之類,都在魏媽媽那裏,一定要上山接上魏媽媽同走,務必要逃得遠遠的。”

“…”殷鳴與塵星傻眼,殷鳴皺着眉頭問,“郎君,是不是陛下訓斥您了?”

塵星更是道:“這件事,本就與您無關!等那小寡婦醒過來,一切就都明白了!再說,哪怕這件事是真的!陛下又怎會殺我們!”

“為何?”姬昭很納悶,塵星說得太過篤定。

塵星自豪說道:“當年先帝過世,深覺愧對我們老祖宗,可是留下遺旨,不論誰當皇帝,都不能動我們殷家的人!”

姬昭還真不知道這事。

塵星道:“所以您就放心好了!絕沒事的!”

殷鳴也道:“是啊,郎君,即便真有那麽一天,我們肯定也是誓死追随郎君的!”

“就是!”塵星吼得義薄雲天的。

姬昭于是就更感動了,心裏說不出的感覺,他想了想,又問:“姬家呢?”

塵星不滿地撇嘴道:“他們家更不可能了。”再小聲道,“郎君您也知道,都說姬家祖先是神仙嘛,前朝還真有個蠢皇帝打算動姬家,據說後來直接被天雷劈死了!”

塵星說得活靈活現的,姬昭聽住了,感興趣地問:“果真?”

“真的啊!其實啊,這些皇帝,心裏都隐隐怕着姬家呢,這種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啊!”

“…”

這麽說來,一時半會兒,他還真死不了?

姬昭其實還有許多事要交代,然而被褥太過溫暖,手也漸漸暖了起來,他的眼皮很快便耷落,沉沉睡了過去。

他一沒了動靜,殷鳴與塵星臉上的笑容立馬沒了,并被擔憂填滿。

塵星小心上前探了探姬昭的額頭,回首告訴殷鳴:“燒得更甚,在宮裏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們郎君是不是受了誰的罰?”

殷鳴滿臉不滿,低聲咒罵幾句,都是民間罵人的話,塵星這次沒嫌他罵得難聽。

塵星嘆氣:“這可如何是好?”

“既然我們郎君出來了,不論裏面到底發生什麽,我們顧着郎君就好了。反正郎君生,我們生,郎君死,我們也跟着死罷了。”

“嗯!”

回到府裏,雨勢并未變小,姬昭被他們擡下馬車,進了屋子。

姬昭根本不是睡着,他是昏迷了,大夫着急為他摸脈。進宮的時候,小寡婦沒能進去,就在後一輛馬車裏躺着,回來,他們自然也把小寡婦帶回來了。殷鳴叫另一個大夫去守着小寡婦,都安排好,他叫塵星出來,說道:“這次的事,定是有人陷害我們郎君,我得去打聽清楚。我不在家,你要守好了,若是——”

“你放心!若宮裏真有人敢來抓我們郎君!我就把我們老太爺的親筆書拿出來!”

他們家的确是有先帝遺旨的,再看不上這所謂的遺旨,知道寶貝外孫被倒黴催地弄去當驸馬,殷老太爺雖然人在外地,早已派人特地先送了親筆書回來,就是怕這宗家又發瘋,殷老太爺可還記得自己的老父親,便是因為先帝發瘋給砍了腦袋。

在殷老太爺心中,這宗家人,就是一幫神經病哪,誰愛給皇室賣命誰去,他們家堅決不去。

作者有話要說:中秋國慶快樂^-^。

這麽快樂的日子,剛好撞上這樣的劇情……

昭昭往後不會再讨好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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