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太陽穴處傳來陣陣鈍痛,虞蒸蒸睫毛輕顫,像是宿醉後頭疼欲裂,令她不适緩緩睜開雙眸。

她滿眼迷惘看着前方。

遠處山巒綿長蜿蜒,白色雲海萦繞翻滾,耳畔邊是蛙鳴蟬叫,近處竹林瑟瑟,泉水潺潺,遠離一切市井喧嚣。

夕陽西下,桃花落英缤紛,猶如墜入桃源仙境,美失去真實感。

她身後是一排竹屋,院子裏種滿果蔬,枝頭鳥兒叽叽喳喳,頗有些田園野趣味道。

這裏不是沙峪谷,而是另一個完全陌生地方。

虞蒸蒸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僵硬轉了轉脖子,朝着昏倒了一地衆人看去。

唯有容上和衡蕪仙君是醒着,容上手中泛着寒光冰棱架在衡蕪仙君脖頸上,有一絲淺紅色鮮血順着冰棱劃破口子蜿蜒淌下。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對峙着。

就在他們僵持之間,昏迷幾人相繼醒來。

虞蒸蒸不敢上前打擾他們,她曾看過武俠小說,真正深藏不露高手們,都是用意念來過招。

別看他們表面上是在僵持着朝對方瞪眼,實則他們暗中波濤洶湧,招招都是致命之擊。

衆人醒來後,見虞蒸蒸一臉嚴肅,又看鬼王與衡蕪仙君在對峙,還以為這陣中有什麽古怪。

他們紛紛屏住呼吸,連眨眼都要小心翼翼。

又過了一會兒,衡蕪仙君手指輕顫了兩下,額頭上布滿薄薄汗水,仿佛體力不支模樣。

容上往後退了兩步,将冰棱扔在了地上。

虞蒸蒸見兩人分開,連忙瘸腿上前:“你贏了?”

容上瞥了她一眼:“什麽贏了?”

她耐着性子問道:“你們剛剛不是在用意念過招嗎?”

容上:“沒有。”

虞蒸蒸愣住:“那你們站着不動在幹嘛?”

容上:“腳麻了,緩緩。”

虞蒸蒸:“……”

容上挑眉看向衡蕪仙君:“你想怎麽死?”

衡蕪仙君不溫不火笑着:“我死了,你們誰都出不去。”

說罷,他又補充道:“你雖擁有無上神力,卻不懂陣法。此陣乃我所創,從未有人能活着走出這九宮八卦陣,你也不會例外。”

衡蕪仙君聽着像是在吹牛皮,可容上知道,他只是在闡述事實罷了。

當年衡蕪仙君一戰成名,不費天界一兵一卒,單是用這九宮八卦陣,便将妖族幾萬妖獸困死在這陣法之中,妖獸無一生還,險些滅族。

而容上雖是神族之子,神力與生俱來,一出生就站在巅峰,可行兵布陣這檔子事,他是一點經驗都沒有。

這九宮八卦陣很出名,進了陣法之後,會進入九層幻境,稍有差池便會永遠留在陣法之中,直到将人耗到燈枯油盡。

容上沉吟片刻:“孤如何信你?”

衡蕪仙君溫笑,不答反問:“鬼王何時懼過?”

是了,就算他騙了鬼王,鬼王也不會懼怕就是了。

容上勾唇輕笑:“若你使詐,此物便是你下場。”

說着,他掌心生出薄霜,只一瞬間,衡蕪仙君手中手杖劍便被冰霜凝住,碎成了一片片斷劍。

衡蕪仙君:“……”

他顫顫巍巍捧起手杖劍,衆人依稀從他眸中看到了閃爍淚花。

本來他腳筋被挑斷,走路就不是很方便,只能依靠着這手杖劍行走。

如今手杖劍被毀,他雙腳又使不上勁,連走路都成了一件十分困難事情。

衆人并不同情衡蕪仙君,若非是他,他們也不會進到這鬼地方來。

他們剛要走,虞江江便捂着肚子低吟出聲,額頭上布滿豆大汗珠,臉色虛弱無力。

蕭玉清關心道:“你哪裏不舒服嗎?”

虞江江一臉難言之隐,臉色越來越難看。

她覺得自己體內,似乎有一股氣體急需要釋放,這是前所未有事情。

辟谷之人,無需用膳,髓脈清透,自然也不會排放污濁之氣。

說起來,她已經有一年多沒放過屁了。

可現在那氣體不斷積攢,這麽多人都在這裏,她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憋得她小臉直發綠。

虞蒸蒸望着她痛苦面色,嘴角勾起一抹譏笑:“怕不是妹妹做了什麽虧心事,這是遭天譴了。”

虞江江可真是個好樣,竟敢光明正大謀殺她,若不是她正好落在了鬼王懷裏,今日那沙峪谷就成了她埋身之地。

虞江江見虞蒸蒸要跟她算賬,無助看向蕭玉清:“是我對不起姐姐,若非我劍術不精,也不會躲避魔修時,沒有抓穩姐姐手。”

“姐姐要怪我也是應該,都是我不好。”

她一個勁将所有罪責都往自己身上攬,蕭玉清雖不知道在劍上具體發生了什麽,可如今大家都被困在陣法裏,自然是團結一致為好。

他溫和勸慰道:“虞姑娘莫要多心,方才她為了找虞姑娘,甚至被魔修逼回沙峪谷,想來她也是不小心失手了。你們可是親姐妹,她怎麽會害你。”

虞蒸蒸聽到蕭玉清話,差點氣質壁分離。

什麽親姐妹?

她和虞江江又不是一個娘胎裏出來。

她們兩人出生僅相差一個月,在她剛出生時,渣爹就趁着她娘體虛,揚着殺妻證道名號,将她娘拖到産房外殺了。

從小到大,她受盡白眼,被盧夫人和虞江江踩在腳下欺辱,若非她命硬活了下來,現在蕭玉清都看不到她了。

她眸底滿是努力壓制怒火,垂在身側手臂隐隐打顫,眸光落在虞江江腰側長劍上。

虞江江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目光,不屑朝她投去鄙夷之色,連煉氣期都不是廢物,就憑她還想報仇不成?

那一身鱗翅天蠶絲白袍穿在她身上,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溫風煦煦,腳底傳來火燒火燎鈍痛感,令虞蒸蒸清醒了過來。

沒人會相信她話,只憑她自己能力,更是報複不了已經金丹期虞江江。

她有些沮喪,卻沒再說話。

容上不疾不徐眯起長眸,将兩人神色盡收眼底。

他在蓬萊山那幾年,每每去內城時,都會見到一個藏在犄角旮旯裏哭鼻子小丫頭。

那是虞蒸蒸十來歲時候,因為長期吃不飽飯,她個子不高,又骨瘦嶙峋。

每次見到她,他都在想,她什麽時候會被折磨死。

她和他一樣命硬,硬是咬牙撐了過來。

不過長大後虞蒸蒸,也并沒有改變自己命運。

這是個弱肉強食世界,她沒有能力踩別人,便只能被別人踩在腳下欺辱。

容上緩緩勾起唇,眸底是一抹冰冷。

被人欺辱也好,被人踐踏也罷,這都是她事情,和他有什麽關系?

虞江江面色越發難看,她現在寸步難行,若是他們再不走,她就要像是開了閘洪水,将那污濁氣體噴薄而出。

“你們先進去吧。”虞江江強笑顏歡,努力裝出若無其事模樣:“我想去周圍轉轉,沒準還會有什麽發現。”

蕭玉清微微颔首:“多加小心。”

說罷,他看向虞蒸蒸:“我略懂醫術,虞姑娘腳底受傷嚴重,若是你不介意,我可以幫你上藥……”

聽聞這話,容上不禁眯起雙眸。

這天色漸晚,雖是幻境,夜裏卻也要休息。

他們兩人孤男寡女,在一個屋子裏獨自給她上藥,這聽起來太過暧昧。

蕭玉清秉着正人君子面目,卻想要做些小人行徑。

像是她這種沒腦子只會看臉女人,自然想都不會想便答應下來,他早就瞧出她對蕭玉清有意思。

容上輕嗤一聲,正要轉身離開,卻聽到一個輕描淡寫嗓音:“我介意。”

虞蒸蒸面上沒什麽表情:“我是鬼王女人,自然不能與蕭公子共處一室。”

這話其實說也沒錯,大家都是鬼王爐鼎,而她又是個女人,四舍五入一下,她就是鬼王女人了。

她說這話帶着幾分氣,蕭玉清是幫過她不少,可不代表他就能對她人生指點說教。

衆人都愣住了,蕭玉清啞口無言望着她,一時間倒也不知該如何接話。

容上腳步微頓,他骨骼分明手指,輕撫着大拇指上玉扳指,微涼指腹似乎沾染上了一絲溫度。

他女人?

她倒是真敢說。

他擡起頭來,并未反駁虞蒸蒸,而是對着倚在籬笆上衡蕪仙君道:“衡蕪仙君醫術甚好,不如幫她們看一看傷好了。”

衡蕪仙君若有所思看着容上,她們是被鷹頭鹫鳥喙啄傷,只要抹藥養些日子就好了,哪裏用着讓他看傷。

他搞不懂容上要做什麽,便按照容上話,從乾坤袋中取出兩只瓷瓶:“一日兩次,塗抹半月就好了。”

容上嘴角在笑:“她呢?她看起來臉色不好,你也幫她看看。”

他口中指‘她’,便是虞江江了。

虞江江連忙擺手:“我不用看,我沒事……”

容上輕描淡寫瞥了她一眼,吓得她連話也不會說了,擺手動作也凝在那裏。

衡蕪仙君是久病成醫,醫術比禦清派最好醫修還好,只看了虞江江幾眼,便瞧出了病因。

他如實道:“她這是被屁憋,把污濁之氣放出來就好了。”

容上笑道:“原來如此,那你快放,別耽誤大家進去休息。”

虞江江:“……”

她羞紅了臉,恨不得一頭撞死在這裏,甚至連擡頭看蕭玉清勇氣都沒了。

放屁對于凡人來說是人之常情,可她是猶如天界仙女般存在,仙女怎麽可能會放屁?

再者說,這裏這麽多看着她,她要是放出來這個屁,往後便也不用在修仙界混了。

虞江江面色煞白,運氣至丹田處,猛地一吸氣,夾緊了後門,打了一個震天響飽嗝出來。

這個嗝除了響之外,還有點臭。

衡蕪仙君驚奇望着她:“你屁怎麽迷路了?”

虞江江臉色不大好,彎腰就嘔吐起來,吐到半截,還不忘黑着臉給自己澄清:“我已是金丹期,早已辟谷,怎會釋放那種污濁之氣,只不過是這兩日腸胃不好,有些難受罷了。”

衡蕪仙君沒再說話,只是将置在她身旁不遠處左腿,不動聲色收了回來。

虞蒸蒸似乎是明白了些什麽,臉上是遮掩不住幸災樂禍,方才陰郁心情一下放空,她嘴角露出美滋滋笑意。

虞江江往蕭玉清方向走了兩步,蕭玉清卻下意識往一旁躲了躲:“天色不早,我有些困了。”

她臉色煞白,眸中含着淚水:“我是真腸胃不好。”

蕭玉清點頭:“我知道,我是真困了。”

說罷,他就匆匆推開小院子木門,進了那一排竹屋之中。

虞蒸蒸也跟着進去了,從虞江江身旁路過時,還笑眯眯道:“妹妹這兩日是吃蒜了吧?這屁……哦不,這嗝是真帶勁兒。”

不等虞江江說話,她就樂呵呵進了竹屋。

虞蒸蒸折騰了一整天,身心疲憊不堪,許是因為方才事情,她心情還不錯,嘴裏還哼着曲子。

她把靈草、母雞還有那顆煮熟雞蛋,都從儲物镯中一起掏了出來,母雞被她放在地上,她想讓它在外頭呼吸些新鮮空氣。

這儲物镯是高級寶器,算是她娘留給她遺物之一。

當初她娘留下東西,幾乎都被盧夫人占為己有了,而這儲物镯因為是滴血認主寶器,才堪堪避免于難。

儲物镯裏可以存放體積不大活物,之前山水帶她禦劍飛行,她抱着母雞不方便,便将母雞存放在了這儲物镯中。

母雞窩在她腳下,也不亂跑,十分乖巧。

它蛋在桌子上,她現在還不怎麽餓,等睡覺之前再吃下去墊墊肚子。

虞蒸蒸揉了揉它腦袋,心情愉悅給靈草澆水:“你最棒啦,你要快點長大,你就是我小寶貝,我會一直陪着你……”

她喋喋不休對着靈草表白,身後傳來一道低沉嗓音,打斷了她喃喃自語:“你在做什麽?”

虞蒸蒸轉過頭,看見了一身白衣:“給它澆水。”

容上負手而立,眸光淡淡:“那你念叨什麽。”

許是因為他方才歪打正着幫她出了氣,她對他笑了笑,耐着性子解釋道:“對着靈草說好聽話,她就可以快點長大。”

容上看着那盆豆芽大小靈草,竟有些無言以對。

他擡起長眸,不經意間瞥到她唇邊揚起弧度,眸光微怔。

她……很想修煉?

容上抿住薄唇:“你腳還沒有塗藥。”

虞蒸蒸‘嗯’了一聲,唇邊噙着暖洋洋溫笑:“等我澆完水。”

容上眸光怔愣,掌心中攥着冰冷瓷瓶,似乎也因那溫暖笑容,沾染上了一絲溫度。

他如是說道:“孤元神,可以讓你直接進入大乘期。”

進入大乘期修士,只要等着渡劫飛升就可以了。

虞蒸蒸托着下巴,從鼻息中發出一個音節:“嗯。”

容上眯起長眸,眸光似是不解。

只是一個‘嗯’嗎?

她是木靈根修士,若想要修煉,這是最簡單有效方式,他都把方法告訴她了,她難道就一點都不心動?

容上是這樣想,也這樣問了出來。

虞蒸蒸神色不改:“那你願意把元神給我嗎?”

答案顯而易見是否定。

既然不願意,他總是問這種屁話做什麽?

連衡蕪仙君都拿不走他元神,她不過是個無靈力、無膽量、無本事三無菜雞,難道還能取走他元神不成?

容上勾起薄唇,似乎心情還不錯:“其實還有另一種法子,也能讓你修煉。”

虞蒸蒸見他神色認真,忍不住有些心動:“什麽法子?”

容上俯下身子,一手扯開腰間玉帶,将骨骼分明手掌撐在竹桌上。

他唇邊噙着淺笑,望着被圈入懷中女子:“雙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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