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選擇

容上想的沒錯,他們這些人之所以能和他融洽相處,只是因為害怕和恐懼他的神力。

虞蒸蒸亦是如此。

她很有自知之明,她打不過他,更傷不了他,而他卻可以像碾死一只螞蟻那樣簡單的殺死她。

所以她為了活命,只能屈服于他,小心翼翼的去讨好他。

可如果他的神力消失了,那他便和她一樣,她也無需再敬他懼他。

雖然他沒有神力,她照樣打不過他,可衡蕪仙君可以,蕭玉清也可以。

六界之中,受鬼王荼毒者不盡其數,又有誰不想将他除之而後快?

要是他死了,她腳上屬于他的鏈子就會失效,她無需再憂心因為他被人追殺。

要是他死了,待到逃出陣法之後,她便可以去找南海七太子索要解藥。

要是他死了,她就不用再被迫跟着回歸墟山,她可以想去哪裏生活,就去哪裏生活,再也沒有束縛和枷鎖。

一切都迎刃而解,她再也不用整日憂心忡忡,時時刻刻擔心自己的小命會玩完兒。

虞蒸蒸和他對視着,他的神色看起來淡然,似乎已經預料到她接下來想做什麽。

可他知道又能怎樣?

在他随心所欲的殺人樹敵之時,就該想到有朝一日他會作繭自縛。

她櫻唇微啓,唇邊泛起一絲冰冷的笑意:“他……”

剛一開口,她的嗓音就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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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下的眸光,不經意間瞥到他血淋淋的雙腳。

他問她是不是怕疼。

她以為他只是随口一問,可她并未想過,他會因為她怕疼,就抱着她趟過河水。

世人眼中的鬼王,冷漠薄情、殺伐狠戾、不近人情,在不久之前,她眼中的他亦是如此。

但現在,他好像變了。

在她體內毒性發作時,是他幫她緩解了疼痛。

她求他在樹林中親她,她求他将山水外嫁給衡蕪仙君,他都無一例外的答應了她。

甚至在喚醒女王時,他明知道她可能會問出怎樣的問題,卻還是選擇讓她來問。

他似乎還是那個冷血無情的鬼王,又好像哪裏變得不一樣了。

衡蕪仙君不明所以的看着她,眸光中帶着一抹探究:“他怎麽了?”

虞蒸蒸垂下頭,繼續手上的動作:“他的腿比你白。”

衡蕪仙君:“……”

容上下意識的擡眸看向她,眸光怔愣。

她沒有告訴衡蕪仙君?

她為什麽不說出來?

他薄唇微啓:“你……”

虞蒸蒸打斷他:“下次別再這樣了,我只是随口說一句想被抱過去,你怎麽還當真了?”

容上沉默了,半晌之後,他才緩緩應了一聲:“嗯。”

她又念叨了兩句,一會嫌他沒把腿伸直,一會又說他骨頭太硬,眉目間滿是不情願,仿佛塗藥是被逼無奈之舉。

但她上藥的動作卻并未停下來,柔軟的指尖輕輕軟軟的塗抹着藥膏,生怕用太大力氣弄疼了他。

他有些失神的看着她,心中莫名的流淌過一絲淡淡的滿足。

她的手很溫暖,是他從未感受過的溫度。

衡蕪仙君瞥了他們兩人一眼:“唠唠叨叨的像是老太婆,也虧你受得了。”

這話酸溜溜的,虞蒸蒸翻了個白眼,沒有搭理他。

不就是山水沒幫他塗藥,至于酸成這樣嗎?

倒是容上嘴角揚起一個淺淺的弧度,難得沒有反駁他:“是有些唠叨。”

虞蒸蒸一聽這話,按在他腿上的手指用了兩分力:“我哪裏唠叨?”

腿上驀地一疼,他微微皺起眉,吸了口涼氣:“孤是說,仙君太聒噪,像只綠豆蠅似的擾人清靜。”

衡蕪仙君:“……”你才是綠豆蠅,你全家都是綠豆蠅!

罵人的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吞了回去,他哂笑道:“怕女人的男人,不是真男人。若是山水在這裏,我說什麽便是什麽,她不敢反駁我一句。”

他的竹手杖被食人魚咬壞了,山水怕他不好走路,跑去一旁找木頭給他做手杖去了。

反正山水不在,他就過過嘴瘾,教一教容上,什麽才叫做真正的男人。

虞蒸蒸瞥了他一眼,對着他身後揮揮手:“山水,你都聽見了吧?”

衡蕪仙君的身子驀地僵硬住,他一邊轉頭,一邊神情慌張的解釋道:“山水,我不是這個意思,往後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都聽你的……”

他的話未說完,便看到身後空蕩蕩的草地。

哪裏有什麽山水,分明就是虞蒸蒸在唬他。

衡蕪仙君吸了口氣,半晌才齒間吐出四個字:“一丘之貉。”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然虞蒸蒸和容上一樣,都不是什麽好玩意,她竟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欺騙他的感情。

他實在不願意和他們相處在同一片草地上,他拖着被咬傷的雙腳,一瘸一拐的遠離了他們兩人。

衡蕪仙君前腳一走,容上便沒忍住問道:“為什麽不告訴他?”

虞蒸蒸沒說話,她從亵衣上撕下兩條幹淨的裏襯,神色專注的包紮着他腿上的傷口。

待她手指靈活的将裏襯纏繞好,在末端系了一個蝴蝶結後,她緩緩擡起頭,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你很希望我告訴他?”

容上沉默了。

他當然不希望此事洩露出去,可在他眼裏,只有死人才會保守秘密。

他不明白,她為何不戳破他。

明明她将此事告訴衡蕪仙君,便可以得到無盡的利益。

虞蒸蒸收起藥瓶,見他還在失神,她嘆了口氣,莫名其妙的問了一句:“你為什麽抱我過河?”

容上沒思考太久:“沒有為什麽。”

虞蒸蒸點點頭,将他的話重複了一遍:“是呀,沒有為什麽。”

就像他突然将她扛起來過河一樣,她就是突然間不想說了,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容上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

他看着她白淨的面頰,慢吞吞的伸出骨骼分明的手指,将指腹抵在了她的唇瓣上。

她的唇溫熱,透着殷紅的血色,襯的她皮膚雪白。

虞蒸蒸白皙的耳根驀地一紅,她想撫開他的手指,卻被他微涼的手掌攥住了小手。

他的指腹帶着些薄繭,磨得她掌心泛出淡淡的粉紅。

她神色不自然的別過頭:“別鬧,衡蕪仙君沒有走遠。”

他并未松開手,反而将她攥緊了些:“你還喜歡容上嗎?”

若她對他還有感情,他也不想再欺騙她。

整日帶着人皮面具示人,他都快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樣。

聽到這個名字,虞蒸蒸愣怔了片刻。

總聽人喊他大師兄,卻是極少有人喊他名字,一時間她倒還真沒反應過來這人是誰。

還喜不喜歡大師兄?

或許還是有一點的,畢竟曾經愛慕過他七年,哪能一下子割舍的幹幹淨淨。

不過,這一點喜歡微不足道,如今有人提起他的名字,她也只覺得一陣恍惚,再也沒有當初的怦然心動。

虞蒸蒸沒有思考,她直截了當道:“不喜歡。”

容上眸光微黯,嗓音低低的:“你讨厭他?”

虞蒸蒸如實答道:“不讨厭。”

她恨不得把大師兄千刀萬剮,若只是用‘讨厭’二字來诠釋,那未免太過膚淺。

想着,她又咬牙切齒的添了一句:“我想剝了他的皮,把他挂在蓬萊山的城門上暴曬三天三夜!”

容上:“……”

虞蒸蒸的神色略顯興奮:“你問這個做什麽?你願意幫我剝他的皮?”

容上松開手,雲淡風輕的別過頭,輕咳兩聲:“随便問問。”

虞蒸蒸悻悻然的站起身,還以為他想幫她報仇呢。

她四處望了望,半天沒看到山水了,也不知山水跑到哪裏去了。

她正要去找山水,卻突然想起了什麽,她指着自己腳踝上的銀鏈子:“看在我保守秘密的份上,這鏈子能給我摘掉嗎?”

容上唇角微揚:“不能。”

這條腳鏈上有他印記,不論她逃到哪裏去,他都能找到她。

但若是摘掉了,他便找不到她了。

許是覺得自己的口氣太絕對,他緩和語氣,不疾不徐的補充道:“沒有神力,摘不掉。”

有沒有神力都能摘掉,但她又不知道,左右都是他說了算。

虞蒸蒸半信半疑的瞥了他一眼,見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她猶豫了一下:“那你出了陣法再給我摘,這樣總行了吧?”

見他點頭應允,她總算是放心下來,轉身尋找山水去了。

這岩洞四壁都是漆黑的石頭,前後根本看不到盡頭,詭異的是洞內卻明亮如白晝,就猶如在太陽底下似的。

衡蕪仙君和蕭玉清傷的很嚴重,特別是衡蕪仙君的雙腿本來就有舊疾,如今新傷加舊傷,就連走路都困難極了。

見她走來,衡蕪仙君喊住她:“你幫我去前面看一看,山水去了很久,怎麽還未回來?”

虞蒸蒸朝着四周望去,不光山水不見了,向逢也沒了蹤影。

她心中突然生出些不好的預感,快步朝着山水方才離開的方向尋去。

不知往前走了多久,她在岩洞的犄角旮旯裏,看到了被向逢壓在身下的山水。

山水直挺挺的躺在那裏,慘白的面頰上布滿淚痕,她的嘴被爛布條子塞住,手被綁在頭頂上,眼睛瞪得像是死不瞑目的女屍。

若非是山水喉間隐隐發出了嘶鳴聲,她甚至以為山水已經斷氣了。

向逢根本沒有意識到虞蒸蒸的存在,他自顧自的律動着。

虞蒸蒸的雙眸像是即将噴熔的火山,她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只是她第一次有了想殺人的沖動。

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發展。

待到離開這裏,衡蕪仙君就會三聘六禮,将山水明媒正娶進魔界。

山水會遠離向逢這個渣男,也遠離向逢給她帶來的傷害,過個千八百年,山水就又是一個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棺材精。

可怎麽就成了現在這幅模樣?

虞蒸蒸雙眸猩紅,她擡起岩洞裏的磐石,用盡全力朝着向逢的頭上砸去。

向逢被砸的猝不及防,黏稠溫熱的液體順着他的後腦勺流淌下來,他停住了動作,僵直了身子緩緩轉過去。

在他和虞蒸蒸對視上後,她又往擡起沉重的磐石,用力往他腦袋上砸了下去。

這次向逢躲了過去,鮮血淌進了他的眼裏,染得他雙眸血紅,他一把搶過她手裏的磐石,想要向她還手,卻驀地想起了什麽。

他頓住動作,将磐石狠狠擲了出去。

他嘴角在笑,不緊不慢的整理好衣袍,她的笑容扭曲瘋狂:“想殺我?你去将衡蕪仙君喊來,讓他看看她此刻下賤的模樣。”

“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會不會娶一個失貞的女人為妻!”

虞蒸蒸終于冷靜了下來。

衡蕪仙君只是對山水有好感,她不否認之前他對山水很好,可即便再好,有幾個男人能接受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婚前被其他男人玷污?

別說是貞操大于天的古代,這件事就是放在現代,也沒幾個男人能接受。

這件事不能讓衡蕪仙君知道,誰知道他是會幫山水報仇,還是再往山水心裏捅一刀?

可此事難道就這般作罷?

就讓向逢這個人渣輕松的将此事一筆帶過?

她不甘心。

虞蒸蒸垂在身側的手臂微顫,脊背繃緊成一條線。

她感覺到體內有一股強勁的靈力随着筋脈橫沖直撞,那股力量過于強大,仿佛要沖破她的血肉,将她的軀殼崩裂。

岩洞內狂風大作,草地上的草木随風搖擺,它們像是張牙舞爪的鬼魅魍魉,肆意狂暴的向上猛長。

虞蒸蒸仿佛聽到有人在耳邊低語,她跟随着指引,将纖細的手腕緩緩擡起。

那翠綠的草叢親昵的纏繞住她的手臂,不知名的花草向她折腰,虔誠的親吻她的腳尖。

當她可以調動這股強盛的靈力,她抽出一絲靈識探進丹田內,竟然看到一顆泛着金光的內丹。

她卻是直接突破了築基期,一躍達到金丹期後期,甚至都沒有用神識煉化,丹田內便已然凝出了金丹。

并非所有金丹期修士都能煉化出金丹,只有極少數的修仙天才才能凝出金丹,數萬年來,修仙界能結出金丹的修士屈指可數,十個裏有九個都已經渡劫飛升。

若是沒有發生這件事,虞蒸蒸大概要興奮的旋轉跳躍,

可此刻,她卻只覺得悲涼。

虞蒸蒸緩緩擡眸,她凝望着向逢得意的嘴臉。

她擡起一只手臂,蔥白的指尖并攏,輕輕向前一擡,那草木便瘋狂的朝着向逢竄去。

草木緊緊的纏繞住他的身軀,像是一條碧綠青翠的巨蛇,越纏越緊,他煞白的面頰上浮現出一抹青紫,胸腔內的空氣被漸漸抽幹。

棕褐色的樹枝向她的手臂延伸,用枝幹擰結成一把刀劍,它毫不猶豫從樹幹斬斷枝丫,一把泛着森森綠光的長劍,落入她的掌心。

虞蒸蒸眸光陰郁,她拖着長劍向他走去。

不管山水和衡蕪仙君如何,今日向逢必須死。

向逢用力掙紮着,他的面色猙獰,卻如何都脫不開草木的禁锢與束縛。

她終于走到他的身前,翠綠的草木像是有什麽感應似的,識趣的退避開他的胸腔,只是桎梏住他的四肢,令他動彈不得。

虞蒸蒸面色冷若冰霜,她毫不拖泥帶水,擡手便朝着他的心髒刺去。

劍刃入體,發出‘噗嗤’一聲,劍身穿透了血肉之軀,血液四濺,迸濺到她溫白的臉頰上。

向逢并未如想象中倒地而亡,倒在地上的是安寧。

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安寧不知從哪裏跑了出來,竟然在她出劍的那一瞬間,擋在了向逢的身前。

虞蒸蒸好像明白了什麽。

向逢強迫山水,安寧就躲在一旁冷眼旁觀,又或者可以說,安寧早已預料到會有人出現。

她不明白安寧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可不管怎樣,安寧都不該将手伸到山水身上。

她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安寧,神情冷漠:“既然你這麽喜歡向逢,就和他一起死吧。”

向逢望着倒地不起的安寧,脖頸上爆出道道猙獰的血管,他的瞳孔驀地一緊:“放了她,你沖我來,你要殺就殺我!”

虞蒸蒸笑了:“你們都得死。”

安寧掙紮着爬了起來,她将木劍從肩胛骨上拔下來,被劍穿透的血窟窿不斷向外滲血,她的唇瓣毫無血色,仿佛随時都會阖上雙眸離開人世。

她疼到無法呼吸,可她還是要咬牙硬撐下去,主人交待的任務還未完成,她怎能因為這一點疼痛就壞了主人的大事?

就快要成功了,向逢已經在她的引導下,一步步的泯滅良知,朝着無盡的深淵堕去。

就如同主人所說,向逢還是如此愚蠢。

幾千年前,主人可以用向逢除掉雪惜,幾千年後,一樣可以用向逢殺掉鬼王。

向逢會心甘情願的殺了他,很快就會。

她将虞蒸蒸的木劍緊緊攥在手心裏,嗓音輕顫,猶如羽毛墜地:“衡……衡蕪仙君朝這裏來了,你想讓山水這樣給他看到嗎?”

虞蒸蒸的動作一頓,耳邊敏銳的聽到了錯亂的腳步聲。

顯然是衡蕪仙君他們聽到了這邊的打鬥聲,正急匆匆的往這裏趕來。

樹枝擰成的木劍在安寧手中,安寧死死的攥着木劍。

不管是從安寧手裏搶奪過木劍,又或者重新凝結出一把木劍,都需要耗費時間。

她來不及在殺掉他們的同時,再給山水穿好衣裳。

那腳步聲近在咫尺,就如同安寧所說,她只能選擇一樣。

是不顧山水殺掉他們,讓衡蕪仙君看到山水狼狽不堪的模樣,還是給山水穿上衣裳,粉飾表面的太平?

她似乎聽到了衡蕪仙君的聲音,他在喊山水的名字,不難從他的嗓音中聽出焦急和擔憂。

可那又如何?

他能接受被玷污的山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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