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WC研究所

盧岩覺得自己大概是聽錯了,放下茶杯盯着王钺:“你說什麽?”

“做愛,”王钺看着他,“我們倆做……”

盧岩沒說話,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進了卧室,在裏邊翻箱倒櫃。

“怎麽了?”王钺站在卧室門外看着他。

“你怕這個嗎?”盧岩從衣櫃下面的抽屜裏翻出了一串木珠子,舉到了他眼前。

“這是……什麽?”王钺湊過去看了一眼,“佛珠?”

這是串桃木珠子,盧岩不記得是從哪兒弄來的了,不過王钺明顯對這東西沒有感覺,盧岩把珠子扔回抽屜裏,又轉身進了廚房。

“這個你怕麽?”盧岩從案板上拿了頭大蒜一巴掌拍碎了,空氣裏很快充滿了蒜香。

“大蒜啊?”王钺說了一句,還是挺平靜,“不愛吃。”

大蒜也不管用,盧岩對于各種道聽途說來的驅鬼小秘方頓時失望無比,正想着是不是該去樓下把許蓉叫來試試孕婦驅鬼法的時候,王钺突然嘆了口氣。

“行啦,我知道了,別忙了,”王钺退到了門口,半個身子隐進了門裏,“走了。”

沒等盧岩說話,他消失在了門後。

盧岩在客廳裏站了一會兒,打開門往外看了看,王钺似乎也沒在樓道裏了,看來是真走了?

不說走不掉麽,這一轉眼又能走了?

他關上門,回了卧室,脫光衣服躺到了床上。

正好是午飯時間,樓上樓下的菜香都飄進了屋裏,盧岩閉上眼睛,今天他不覺得餓,沒胃口。

有點困,他打算睡一會兒,有時間就睡覺是他的習慣,但這會兒閉眼挺了半天他卻還是清醒的。

不踏實,沒法放松下來,身邊有一個随時可以一鍵穿牆的“人”讓他很無奈,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突然多出一個人看着自己,這種壓力是他從來沒體會過的。

在王钺說出“做愛”倆字之後,他甚至做了很多聯想,睡覺的時候,洗澡的時候,或者……如廁的時候!

他嘆了口氣,拿過手機看了看日歷,是不是該去上柱香?

盧岩折騰了快一個小時總算睡着了,直接睡到了下午,對門兒老太太站在門口沖她老頭兒嚷嚷的聲音把他吵醒了。

他沒睜眼,習慣性地保持不動,聽了聽屋裏的動靜,這才慢慢起床,拿了錢打算出去吃點兒東西,還得回來準備晚上出攤用的東西。

出了門老太太嚷嚷的分貝一下提高了不少,震得盧岩耳朵都癢癢了。

“小盧出門兒啊!”老太太打了個招呼,也沒等盧岩回應,扭頭接着沖屋裏嚷嚷,“讓你不要穿那個鞋,摔了怎麽辦,把那個破洗衣機拖出來!正好讓盧岩幫拿雜物房去!”

“我去拿,”盧岩趕緊進了對門屋裏,把老頭兒正在推的洗衣機弄了出來,“拿樓下去?”

“嗯,壞了,拿下去等收破爛兒的來,”老太太點點頭,塞了個桔子到盧岩兜裏。

洗衣機很老的樣式,單缸的,倒是不大,但樓道裏這家的白菜那家的爐子堆得空手走都費勁,盧岩半扛半拖的半天才把洗衣機弄下了樓。

剛到樓道口,他還沒站穩呢就看到了站在角落裏的王钺,手一抖,洗衣機差點兒沒砸腳上。

“你怎麽還在?”盧岩忍不住問了一聲。

“我可不得跟着麽,得擱雜物房裏啊!”老太太在身後回答。

“……哦。”盧岩把洗衣機扛出了樓道,回頭看了一眼,發現王钺還站在那裏沒動。

弄好老太太的洗衣機,盧岩随便找了個快餐店吃了點東西,回來的時候發現王钺還站在樓道口。

“還走不了?”盧岩看了看四周沒人,壓低聲音問。

“嗯,”王钺看了他一眼,走出了樓道,身影消失,接着又出現在了樓梯上,沖盧岩聳了聳肩,“你看,就是這樣。”

“哦。”盧岩從他身邊側身走過,往樓上去。

“跟你有關系,”王钺在他身後說,“我很久沒這樣了。”

“跟我有屁關系,別以為在我跟前兒死一回就能訛上我了。”盧岩沒理他,繼續上樓。

“誰知道呢,反正我出不去了。”王钺跟着他。

盧岩停下腳步轉過身,王钺離着他幾步遠也停下了,跟他對視了一會兒突然問:“外婆橋還有別的版本?”

盧岩進了屋,王钺站在門口:“你不是說你能背嗎?背一個聽聽。”

盧岩撐着門框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後嘆了口氣:“進來吧。”

王钺笑了笑走進屋裏:“你知道麽,我每次死了,都聽見船工在唱,搖啊搖……但他只唱這一句。”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誇我好寶寶,請我吃塊大年糕,”盧岩進廚房從冰櫃裏拿出煮好的湯底,放在爐子上熱着,“糖一包,果一包,外婆買條魚來燒。”

“還有呢?”王钺來了興趣,跟在他身邊轉悠着。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來格紡棉花,舅舅來格摘枇杷,”盧岩有點兒無奈,“枇杷樹上一朵花,舅母戴了巧幾巧幾走人家,走到東家吃西瓜……後邊兒忘了……”

“這是什麽?一個字沒聽懂。”

“寧波話。”

“寧波是哪裏?”王钺想了半天,一臉迷茫。

盧岩看了他一眼:“你文盲啊?”

“不是,”王钺湊到湯鍋旁邊看了看,“你還會說哪兒的話?”

“哪兒都會。”盧岩把火關小,回了客廳準備泡茶喝。

“那你是哪兒的人?”王钺跟了出來。

“你是哪兒的人,”盧岩拿起茶匙取了點茶葉,“聽你說話沒口音。”

“我……”王钺沒了聲音,過了半天才說了一句,“我不知道,可能不記得了吧,我死了很久了。”

這話讓盧岩感覺到一陣寒意,趕緊倒了熱水出來開始泡茶。

“我一直呆在一個……研究所,”王钺想了想,又肯定地說了一遍,“嗯,就是個研究所。”

“研究所?”盧岩看着一點點在熱水裏伸展開來的茶葉,敏感地追了一句,“什麽研究所?”

“不知道,”王钺彎下腰看着杯子,“那些事我都不記得了。”

這個年齡不可能是研究人員,盧岩打量着他,那是研究對象?研究什麽的?還能把人給研究死了?

“研究所什麽名字?記得麽?”盧岩問,他不确定這家夥跟着自己還聲稱因為自己被困在樓裏了究竟是什麽原因,但他想弄清,不求給田七超度,至少要想辄把他從自己身邊弄走。

“記得!”王钺點點頭,很肯定地說,“研究所叫W.C.什麽什麽的。”

“WC?”盧岩拿起杯子喝了口茶,“研究屎啊。”

“不是WC,是W點C,是縮寫。”王钺有些不滿地解釋。

“縮寫?我操研究所?”盧岩敲了敲杯子,“你們研究所很直白嘛。”

王钺盯着他沒說話。

“幹嘛?”盧岩看了他一眼。

“你這人怎麽這樣。”王钺退開站在客廳中間,表情有些不愉快。

“我怎麽了,”盧岩笑笑,“你不跟我說實話,我就順着猜呗。”

“我說的是實話!我從來沒騙過人,騙人是要被……被……被……”王钺說到一半停下了,看上去有些恍惚,“被……我不記得了……”

盧岩看着他,王钺這樣子倒的确不像是在說謊。

“你笑起來真好看啊,”王钺突然換了話題,沒預兆地湊到了他眼前,“真好看,你之前為什麽不笑?”

盧岩趕緊往後縮了縮:“你真不是饑渴死的?”

“饑渴?”王钺慢慢蹲下了,“有時候……是很餓……餓得肚子疼……”

盧岩感覺這對話沒法進行下去,起身進了廚房:“你呆客廳,我這兒一堆事要忙,你讓我靜一會兒。”

“哦。”王钺在客廳裏應了一聲。

盧岩把一會兒要用的鍋和食材都準備好,樓下已經開始有人擺上了,規定是九點之後才能擺,不過對于文遠街來說,自己定的規定才叫規定,所以過了七點就全擺滿了。

“是不是很香?”王钺問了一句。

“聞不到麽?”盧岩進了卧室換了件衣服準備下樓,他擺攤的東西都放在樓下雜物房裏。

“聞不到,我只能聽和看,別的都不能,”王钺進了廚房,站在湯鍋旁邊,“這個看上去就很好吃啊……”

“挺……慘的,”盧岩感慨了一下,“那你去麥當勞是看着過瘾麽?”

“我是去吃的,我如果……”王钺猶豫了一下,“如果到別人身體裏面就可以……吃……”

盧岩指了指他:“你離我遠點兒。”

“放心吧,”王钺擺擺手,“你不合适,不是随便什麽身體我都能用的。”

盧岩擺攤的地兒就在樓對面的街邊,不用跟別人似的用車拉,支完篷子放好桌椅什麽的也就不到半小時。

王钺一直站在樓道口看着他,盧岩掃了他幾眼,老覺得他那樣子挺可憐,跟被裝在玻璃瓶裏的小動物似的。

于是趁着沒人注意,他走回了樓道口,裝着看手機,小聲說:“你可以去我屋呆着,不用站這兒愣着。”

“我看看,一個人呆着也沒什麽意思,”王钺笑了笑,“我想到一個辦法可能可以出去。”

“嗯?”盧岩看着他。

“我在樓裏找個人,用這人身體出去,然後再出來……可能可以。”

盧岩皺了皺眉,他趕緊又補了一句:“不用你的,我用不了你的身體,進不去……我還是第一次有進不去的身體呢,頂多是進去了呆不住……”

這話盧岩怎麽聽都覺得有點兒不那麽對勁,不過他的重點不在這上邊,他打斷了王钺的話:“怎麽,你試過上我……身?”

“不用試,靠近了就能知道。”

“你最好老實點兒……”盧岩盯着王钺,小時候看電影裏一演鬼上身都抖得跟舔了電門似的慘絕人寰。

“岩哥?”許蓉的聲音從樓梯上傳過來,“跟誰說話呢?要幫忙麽?”

“不用,你呆着吧。”盧岩轉身往外走。

“見了我就跑,我一個孕婦,還能把你怎麽着了麽,”許蓉很不屑地斜在他身後說,“就沒見過你這樣的人。”

盧岩回過頭看了許蓉一眼,發現一直呆在樓道口的王钺不見了。

“怎麽,有話說啊?”許蓉笑了笑,扭着步子迎了過來。

“留神摔了。”盧岩看了看她,轉身過了街,聽到許蓉小聲罵了句王八蛋。

過了晚上八點,來吃東西的人開始多了起來,盧岩忙着招呼,他攤子不大,但人多了就他一個人還是有點兒手忙腳亂的,暫時沒顧得上琢磨王钺去哪兒了。

許蓉在街上逛了一會兒,過來了,開始幫着他收錢拿東西什麽的。

盧岩看了她一眼沒說話,許蓉斜眼瞅了瞅他:“兩串烤鱿魚多辣。”

“嗯。”盧岩對許蓉沒什麽好感,但偶爾也會覺得她可憐,除了她弟弟有時候來要錢,他沒見過許蓉別的親人和朋友。

忙了一陣,客人都吃上之後,盧岩輕松了一些,坐椅子上點了根煙。

抽了兩口一擡眼看到王钺就站在街中心,他愣了愣,出來了?

這條小街很窄,晚上夜市一擺起來,車就進不來了,但過往的摩托車和電瓶車很多,還都開得不慢。

盧岩正想招手讓他過來,一輛摩托突然沖了出來,王钺站在原地沒動,車對着他沖了過去。

盧岩猛地一下跳了起來,差點兒撞到旁邊的許蓉。

“幹嘛你!”許蓉捧着肚子喊了一聲。

摩托車從王钺身上穿了過去,盧岩這才反應過來這人不會被碰到,坐回椅子上狠狠抽了兩口煙。

王钺過了一會兒才慢慢走了過來,盧岩看了看四周的人,沒有人看到王钺,他彈了彈煙灰。

“我出來了,突然就出來了,”王钺站在他身邊,“我想到一個問題,我思考了一下。”

盧岩沒說話,思考?一個鬼還幹思考這麽有檔次的事兒呢。

“你是什麽?”王钺說,“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你這樣的……身體。”

盧岩還是沒說話,只是往王钺那邊掃了一眼,他不明白王钺的意思。

“我用不了你身體,一秒鐘都不行,我從來沒碰到過這種情況,我自從死了就一直很奇怪,我投不了胎,我都快知道孟姐姐一共有多少套衣服了也沒喝成孟婆湯,”王钺悶着頭自己一連串地說,最後一指盧岩,“那人說讓我找到自己,是不是跟你有關系啊!”

“誰?”盧岩用手遮着嘴問,他其實沒太聽懂王钺念念叨叨這一通說的是什麽。

“我不知道是誰,他推我下船讓我回來找自己,我是誰啊?”王钺有些茫然,也有些煩躁,“你說我倒底是誰啊,我是王……钺,對,王钺啊,37啊,還不夠嗎,為什麽還讓我找?”

盧岩抽了口煙,把煙頭在地上按滅了,壓低聲音:“你先去別地兒轉轉,我晚上收了攤兒再跟你一塊思考成麽?”

“我去哪兒?”王钺問。

“你平時都去哪兒?”盧岩胳膊肘撐在腿上低着頭,“你沒碰上我之前不已經浪跡人間東飄西蕩很久了麽!”

“哦,我知道了,”王钺點點頭,往路兩頭看了看,挑了東邊的路口,“我從那邊走。”

“嗯。”盧岩直起身,松了口氣,看着地上的煙頭,摸出煙了又點了一根。

“別走!”許蓉突然喊了起來,“沒給錢呢!”

盧岩皺皺眉,站起來看到許蓉正攔在幾個年輕男人面前,碰上吃白食的了?

“就這樣的東西還好意思問我們要錢?”一個男人推了許蓉一把。

“別耍流氓啊!”許蓉突然提高了聲音,“我一個孕婦你們想幹什麽!”

“喲,挺會裝啊!”那人收回手笑了起來,“那成,讓你男人過來!”

兩句話之後,盧岩聽出了這個聲音是誰。

這人認臉的功夫比劫道高多了,不過太不大氣,都過了這麽些天了,居然還能找上門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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