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你騙我

王钺消失了,盧岩在沈南屋裏轉了幾圈,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盧岩看了看時間,把電腦關掉,拔下U盤,正想走到窗戶邊再看看的時候,門外樓道裏傳來了王钺的聲音:“盧岩!盧岩!岩岩!”

“在。”盧岩應了一聲,這樣的稱呼不是剛才消失的王钺,是小傻子王钺回來了。

盧岩看着他從門外直接穿進屋裏,沒有說話。

那個王钺在提出要他殺掉自己并且要說出屍體……或者是身體在哪裏的時候突然消失了,緊接着小傻子出現。

這麽可愛的時間差,讓盧岩看着王钺突然感覺有些微妙。

“有奇怪的人!”王钺進了屋就沖他喊,“在樓下。”

盧岩沒再繼續思考,迅速靠到窗邊往下掃了一眼。

一輛黑色的SUV停在了樓下,司機打開車門下車時往沈南家窗口看了看。

盧岩躲到了牆邊,這人他見過。

那個在他的烤串兒攤上對着他吃東西的人。

那個王钺跟蹤了半天發現他去的地方只是間沒人住的空房的人。

“是奇怪的人嗎?怎麽辦?”王钺跑到窗邊看了看。

盧岩沒說話,跑進沈南卧室打開了通往陽臺的門。

沈南家在三樓,別的住戶出于安全考慮都在陽臺上裝了防盜網,沈南出于安全考慮沒有裝防盜網,從陽臺離開對于盧岩來說跟跑平地沒什麽太大區別。

他手撐了一下陽臺沿,翻了出去,在旁邊排水管上蹬了一腳,拉住二樓防盜網緩沖了一下,接着就從二樓陽臺直接跳了下去。

樓下沒人,盧岩從幾棟樓之間繞到了街上,上了一輛出租。

“18說有人剛走,”老羅站在客廳裏,“是不是盧岩?”

崔逸過去摸了摸電腦機箱,還挺熱乎:“去帶他上來,不要讓人看見他,他現在沒有多餘的精力對付普通人。”

老羅轉身走了出去。

崔逸轉頭看了看卧室,慢慢走到了陽臺上往下瞅了瞅。

他現在已經能确定37的失蹤跟盧岩有關,但在一切都要秘密行動不引起大動靜的前提下,他們幾乎沒機會碰到盧岩一根毛。

一個18控制不了的人。

崔逸扶着陽臺欄杆擡頭看了看天,這世界真是神奇。

18進了沈南家客廳之後一直沒有說話,只是低着頭。

崔逸過去掀起了他頭上幾乎遮掉了半張臉的帽子,看着他的眼睛:“誰在?”

“哥哥。”18的眼皮垂着,聲音裏帶着顫抖。

“還在?”崔逸問。

18搖了搖頭:“沒在了。”

“還能感覺到什麽嗎?”崔逸擡手從他領口裏拽出了一根金屬鏈子,鏈子上有個閃着光的小墜子,他按了幾下,光滅了。

18的身體輕輕晃了晃,眼神裏閃過一陣驚恐,用手抱住了頭。

“感覺到什麽了嗎?”崔逸又問了一次。

這就是18不穩定的地方,取消腦部屏蔽之後他感受到的是巨大的痛苦,而37卻把這當成是享受。

“沒有……”18有些痛苦地蹲到了地上,手還是抱着頭。

崔逸站在18面前沒有動,過了幾分鐘18突然擡起頭看着他:“兩個。”

“兩個?”崔逸蹲在了18面前,摸了摸他的頭。

“嗯。”18點點頭。

“兩個?”老羅有些意外地看着崔逸,“不是說只能剝離出一個來嗎?”

崔逸拍了拍18的肩膀站了起來往門走:“他已經失控,而且盧岩……有點特別,如果他倆有過長時間接觸,什麽都有可能。”

盧岩回到碼頭,在小超市裏買了幾袋面包,又拿了幾盒牛奶。

吃了幾天面包他感覺自己精力有點兒不太夠,得補補。

回到小屋裏,他坐在床上慢慢一口面包一口牛奶地吃着,沒說話。

王钺沒在屋裏,不過他知道就王钺在門口晃悠,偶爾晃大發了他能看到王钺的手從門裏掠過。

牛奶面包吃完之後感覺一嘴要甜不淡的味兒,又灌了幾口水才算舒服了。

“岩岩。”王钺從門外探進了腦袋,小聲叫了他一聲。

“嗯。”盧岩把面包袋子和空牛奶盒扔到了地上。

“你怎麽了?”王钺小聲問。

“嗯?沒怎麽。”盧岩看了他一眼,又迅速轉開了視線。

知道自己最後一次任務的目标和內容,特別是目标的特性之後,盧岩把心裏對王钺所有的同情和柔軟都收了起來。

他并不想做奧特曼,但卻也很清楚這種小怪獸的存在有多可怕。

“你一直都不理我,從沈南家到現在,都沒有理過我,”王钺往前走了一步,半拉身體進了門裏,“怎麽了?”

“我在想,”盧岩點了根煙,看着眼前的煙霧,“你是裝傻呢,還是真傻。”

“我沒有裝傻啊,”王钺愣了愣,有些着急地走進了屋裏,“我是真……傻,我……”

盧岩點點頭:“我也覺得你是真是傻。”

王钺低下頭蹲在了床邊,半天才說:“我不傻,我也沒裝傻。”

“你沒死。”盧岩突然說。

“什麽?”王钺猛地擡起頭。

“你的身體應該在某個一點兒也不神秘的地方。”盧岩還記得那句話,其實,就。

他能确定照片是在他的仙人柱兔子洞拍的,如果王钺的身體在那裏,那這個地方應該是淺顯直白,幾乎不需要多找的。

大隐隐于市,沒準兒就在文遠街雜物房裏呢。

“在哪裏?”王钺有些急切地問。

“還沒思考完畢。”盧岩看着他,王钺臉上的表情很真實,意外而迫切。

“……哦。”王钺低下了頭。

“斧斧,”盧岩夾着煙,看着從煙頭上扭動着向上升起的兩股煙,“你的編號大概不止是37吧。”

“啊?”王钺很迷茫地看着他。

“你家崔醫生沒給你再細分一下麽,37杠1,37杠2什麽的。”盧岩說。

王钺沒說話,還是一臉茫然。

多重人格的成因很多,但事實上除去小說電影,真正能确定歸在多重人格裏的案例卻少之又少。

盧岩書架上有一本書,叫《人格裂變的姑娘》,他培養瞌睡的時候會看,越看越精神。

從王钺對研究所并不怎麽美好的零碎記憶來看,也許跟西碧爾一樣,在極度的恐懼,害怕和無助絕望裏分裂出不同的人格保護自己。

至于37-1和37-2之後還有沒有杠3456就不知道了。

如果王钺不是演技超群,那麽眼前這個單純吃貨應該是杠1,真正的王钺,他并不知道自己另一個人格的存在,也沒有另一個人格出現時的記憶。

也有可能是脫離身體時記憶沒帶全……

而杠2,這個可能是在極度的痛苦和害怕中為了保護自己而産生的人格,擁有所有的記憶。

在杠1感覺害怕和應付不來的時候,他就會出現。

杠啊杠啊杠,杠上開花,盧岩的手指輕輕敲着床板,或者并沒有這麽簡單,也許他有自己的目的,在目的不能達到時,他就會出現。

那麽他的目的是什麽?

“你得……殺了我。”

那就殺。

盧岩握了握拳,指關節發出咔地一聲輕響。

在哪裏?

一個應該并不難找也不需要費力去想的兔子洞。

“岩岩。”王钺趴在床沿上叫了他一聲。

“嗯。”盧岩閉上眼睛躺到床上,伸手彈了彈煙灰。

在一個自己應該很熟悉,甚至熟視無睹的地方。

“我們還在談戀愛嗎?”王钺問。

盧岩沒有回答。

這樣的地方都有哪些?

文遠街的房子,應該不可能,樓房,一共就兩三間房,沒有改造的餘地。

樓上?

也不對,房子的朝向不對。

肖睿東那套房子?

盧岩皺着眉,也一樣是樓房,同樣沒有改造餘地,而且每一間房他現在都能想得起來修飾和擺設。

關寧家?

關寧家倒是一樓,還帶個小院子,院子裏還養了條羅威納,每月一次把院子裏帶葉兒的植物都啃一遍,每次見了面都叫得跟盧岩搶了它狗糧一樣兇殘。

盧岩在關寧家呆多久它就叫多久,理論上也不可能。

何況如果是在關寧家,那她根本不用費勁周折守着那個自毀U盤,U盤上又沒寫着在哪兒。

“哎……”盧岩翻了個身趴在床上,聞了一鼻子灰塵味兒,這都好幾天了也沒能用肉身把灰都給裹掉,身上都全是灰。

早知道剛在沈南那兒應該洗個澡,不過要真洗了,就得讓人逮個裸的了……沈南?

盧岩猛地坐了起來,趴在床沿上的王钺被他吓了一跳,往後退到了門邊。

盧岩的人際關系很簡單,除去肖睿東身份裏那些應付事兒的人,真正的殺手S圈子裏能配得上“其實就在……”的人只有關寧和沈南。

沈南的兩套別墅之一。

獨棟三層,前後院地下室車庫齊備。

朝向也跟器大活好的仙人柱留在牆上的身影一致。

他和沈南之間的默契足夠讓沈南把不常去住的這套別墅的三層讓給他而絕對不過問,也從不提起。

最關鍵的是……

盧岩猛地發現自己想不起來沈南別墅三樓的結構。

盧岩跳下床,拿了槍和随身的包拉開門走了出去。

現在的時間并不合适出去,但明顯還有一幫人在找王钺,他得搶個先手。

“去哪兒啊?”王钺愣了愣才跟在後面跑了過來。

“沈南家。”盧岩回答。

“又去?不是才從那裏回來嗎?”王钺有些吃驚,“那些奇怪的人可能還在啊!”

“去他別墅,酒莊老板沈南的別墅。”盧岩大步往前走。

身後的王钺沒了聲音,盧岩走到倉庫門口時回頭看了一眼,發現王钺遠遠地站在原地沒有跟上來。

這情景盧岩有點兒眼熟。

出城那天,也是這樣,王钺遠遠地站在他身後。

看上去孤單而無助。

“你在這兒等我?”盧岩甩掉了心裏的念頭。

“你去那裏……幹嘛?”王钺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了。

“找你的身體,”盧岩看着他,“你不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怎麽了嗎?去了就能弄明白了。”

“我突然……有點害怕……”王钺慢慢地向他走過來,聲音有些發虛。

“你怕什麽?”盧岩放輕聲音。

“我不知道,”王钺搖搖頭,“就是突然覺得……害怕,你先不要去行嗎?”

盧岩盯着他,看不出破綻。

也許是潛意識裏已經有了預感。

關于盧岩最終的目的。

“不行。”盧岩聲音還是很輕,說完之後轉身走出了倉庫。

王钺沒有跟上來,盧岩走出倉庫,反方向繞了一條街,打了個車。

坐在後座上說了沈南別墅的小區名字之後,司機掉轉車頭開了出去,他看了看後視鏡,王钺沒有像平時那樣跟在車後跑。

盧岩輕輕嘆了口氣,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兒。

這還是他第一對目标有了一種“對不起”的感覺。

雖然現在他只是想要找到王钺的身體,弄清整件事。

這次任務要是能完成了還活着,該正式隐退了。

沈南的別墅在一個聲稱安保級別六星的小區,盧岩以沈南朋友肖大少的身份可以自由出入。

就是今天大門的時候保安盯着他看了好幾眼,盧岩知道自己今天的民工打扮跟肖睿東一慣精致騷包的形象不太符。

“cosplay。”他沖保安點了點頭。

保安很有禮貌地笑了笑。

沈南家的大門上三道鎖,鑰匙指紋和密碼。

指紋他倆的都能用。

密碼盧岩知道,每月一換,200以內的質數按年月規律排列。

鑰匙藏得很沒創意但無比安全,就在旁邊被爬山虎蓋得嚴嚴實實的牆上,磚縫裏。

盧岩打開門進屋的時候,突然一陣悵然,這輩子唯一一個跟自己能互不設防的朋友,突然就這麽不知所蹤生死未蔔地消失了。

屋裏拉着窗簾,門關上之後有些暗,盧岩打開了燈,順着樓梯慢慢往三樓走。

一種熟悉的感覺漸漸漫延開來,但他不能确定這感覺是來自他對沈南這套房子本身,還是來自于他隐身了的那段記憶。

不過說實話,這感覺并不太美好。

盧岩走到二樓樓梯轉角時,三樓走廊的燈亮了。

他在燈亮起的瞬間拔出了槍,但因為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他只能把槍口對準了樓梯口。

“岩岩。”王钺的聲音傳了過來。

盧岩的胳膊慢慢垂下,心裏有些意外,他想過在這裏可能會碰上王钺,但沒想到會是37杠1。

“你不是害怕嗎?怎麽過來了?”他走上樓梯,看到了三樓緊閉着的黑色鐵門。

熟悉的感覺再次席卷而來,但他盯着門看了好一會兒卻都沒有更多的收獲。

“別進去,”王钺攔在了他面前,“岩岩我求求你,別進去……”

“為什麽?”盧岩沒再往前走,王钺眼裏閃着淚光,聲音裏也帶着鼻音,但張開雙臂攔他的動作卻很堅定。

“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王钺的神情焦急而委屈,“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害怕你進去……”

“怕我殺你嗎?”盧岩終于問出了這個在他和王钺關系中應該被河蟹的問題。

王钺愣住了,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定定地看了他很長時間才輕輕問了一句:“我是……你殺的嗎?”

“你還沒有死,斧斧,”盧岩輕聲說,“你的身體可能就在這裏面。”

“你要進去殺了我嗎?”王钺的手開始發抖。

“我得先弄清是怎麽回事。”盧岩轉開了視線,心裏對王钺的不忍和心疼又開始冒頭。

他看了看門上的鎖,瞳孔掃描,還挺先進的,跟他別的兔子洞鎖比起來,這裏的确像是他要藏重要東西的地方。

“你騙我。”王钺突然說,聲音帶着顫抖。

“什麽?”盧岩愣了愣。

“你說要跟我談戀愛的,根本就沒有談,你騙我……”王钺的眼淚終于從眼眶裏滑了下來。

盧岩承認,雖然他對于王钺在這種時刻依舊還能死咬着談戀愛不放的腦回路不能理解,但在聽到你騙我三個字的時候,他心裏抽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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