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過了聖誕就是元旦,前面是外國人的洋節,後面可是中國人的傳統佳節,縱然楊東每年都是這麽加班過來的,可今年他是有家屬的人啦,自然不能跟着那堆糙漢子一起吃盒飯跨年,提前兩天,他就宣布了當天放假的事兒,作為獎勵,還給他們一人發放了若幹資金已做約會基金。

楊東這邊自然提前跟馮春說好了。

馮春今年一年比較沉寂,沒什麽大作品,跨年這種事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省臺邀請了他去唱首歌——是馮竹梅聯系的。馮春就明白了馮竹梅當初死勸着他練歌的原因,只覺得一萬頭草泥馬在腦海中飄過,可惜這種事哪裏能拒絕,只能應了下來。

好在,人家不是直播,提前一天錄制,馮春提前兩天在練歌房吼了幾天,用馮竹梅的話說,“反正他們也不是覺得你唱歌好聽才邀請你的,臉好看就行了。唱什麽就湊活吧,太車禍現場有修音的。”

馮春當時真想飙個高音給這個女人聽聽,可這事兒跟我還再活五百年一樣不靠譜,所以他忍了。好在對方跟馮竹梅的想法一樣,他飛機去飛機回,唱的也就是那樣,人家覺得說還不錯,馮春有種“你們怎麽可以都看不起我”的委屈。

楊東就是接棒的人。從飛機場裏接了馮春走,就看見這家夥那可真是不怎麽高興,頭發仿佛都蔫了,趴在腦門上。他伸手去揉了兩把,“怎麽了?”

馮春就眨巴眼裝可愛問他,“東哥你覺得我唱歌怎麽樣?”

此時正好前面紅燈,楊東注意力都在那邊,也就禿嚕了嘴,“應該……還湊活吧。”

等他回過頭,馮春就已經血槽空了的樣子癱在副駕駛上,自己玩手機了。楊東一瞧不對就開始哄小孩,“有人說你唱歌不好聽了?”馮春哼哼,“沒,都說還湊合。”

楊東就松了口氣,“那不就證明挺好的。”

馮春接着哼哼,“可我想做第一,我從小到大一直是個嚴格要求自己的人。”他一本正經,腦袋上的毛都好像要跟着豎起來。

楊東差點笑死自己,問他,“那你怎麽個意思?”

“那就不擅長的事情不要做了嗎?”馮春找歪理。

楊東被他樂得不行,質問他,“你的意思不就是你不擅長唱歌,這事兒以後不想幹了。”

沒想到這一句話落下來,馮春就跟個小狗似得點頭了,他指了指自己嗓子頗為郁悶的說,“就我這嗓子,唱《祈禱》都費勁巴拉的,何苦呢。不如找點自己擅長的事情做,還不浪費時間。”他歪理一堆,“人生在世就這幾十年,幹嗎要跟自己不擅長的東西死扛,你說是吧。”

楊東就逗他,“有一樣事兒你肯定是第一,非常擅長,幹不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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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春覺得有些不好,突然想到了那天沒拆完的生日禮物,他幾乎下意識的瞥了楊東一眼,這家夥今天穿得襯衫加羊絨衫,西服脫在一邊,袖子往上微微撸了撸,看起來就跟個斯文敗類似得,于是一臉慎重的看着他,仿佛害怕楊東把他賣了,“什麽事?”

“當楊太太啊。”楊東恬不知恥,“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合适你的啦。”

其實那天拆禮物被費雪打斷後,楊東就已經在考慮這事兒。兩個人如今一個忙死,一個公衆人物不能随意出現,這麽下去總是聚少離多,如今感情不錯還行,可時間長了,肯定要淡下來。

大洋國際是祖業,肯定是不能松開的,不過他可以減少工作量。馮春拍戲,他倒是沒覺得有什麽不好的,但可以不那麽累,譬如說,按着愛好接戲,不想唱歌就不練了,就跟當時徐萌萌似得,應該也不錯,而這樣的所謂商業演出,如果沒興趣,就可以不參加了。

當然,這樣的前提還有一個,他倆得把關系徹底定下來。

他這話一說出來,馮春就怔了怔。他心裏剛剛那些耍賴撒嬌的想法陡然都不見了,滿心滿腦子就想着一件事,東哥這是想要跟他過一輩子?這個想法讓他實在有些受寵若驚,他甚至覺得不太可信,又确定了一遍。“楊太太?”

“楊先生也行。”楊東跟他解釋,“反正得是我的。不願意啊。”

願意,當然願意!這樣可以天天在一起,白天可以打電話問他,你幾點回家啊,晚上可以蓋一個被窩,身體都纏綿在一起,早上可以在懷抱中醒來,然後跟他撒撒嬌。多好的日子啊,跟最愛的人,做最愛的事兒,這的确是人生在世幾十年,最該做的事情。

他真想一口答應下來,可他是章晨,不是馮春。

馮春是個二線偶像男明星,長相突出,演技不錯,身家清白,經歷簡單,是個在一起的好人選。可章晨不是,他的背後,是母親和繼父還有壯壯三條人命,他連睡覺都不能安穩,他時時刻刻都在想着怎麽報仇怎麽算計人,他如何去跟別人在一起?

可拒絕嗎?

你舍得嗎?馮春問自己。

當然是否定的。人都是自私的,馮春擡頭看着楊東認真開車的側臉,他想他恐怕是最自私的人,也是最壞的人。他一方面惡毒的想要弄死章建國一家,而另一方面,卻想抓緊這個人不放,即便他知道,他們的前路恐怕壓根沒有希望,可他不想放開。

楊東怕是很久都沒聽他答複,趁着前面沒車看他一眼,就看見了馮春認真盯着自己的眼神,那種目光裏的喜歡是顯而易見的,這讓楊東感覺非常不錯,樂呵呵的說,“怎麽不說話了?”

馮春就從那種矛盾中掙紮了出來,笑着說,“沒,當然是願意的,可是你媽好像不太喜歡吧。”他這一刻覺得自己壞透了,他不想放過這個人,又不能真的去跟他全心全意在意,只能選擇這樣的方式拖延着。

楊東顯然不會以惡意揣摩馮春,只當他是因為那天的電話,也沒詫異,甚至還點頭道,“這的确是個問題,不過給我點時間,我會說服我媽的。”

可即便如此,馮春的心情也不可能回到剛才那種插科打诨的時候了。不過老天爺向來幫他,等着車子到了他們預定的飯店,兩個人一下車,就跟對面也下車的人打了個照面——章家人。

事情就那麽巧,兩家人正好停車在對面,一出來就打了個照面。在停車場昏黃的燈光下,章建國看到楊東的第一反應是皺了皺眉頭。而章天佑則是興奮的叫了聲,“東哥。”當然,同時喊出這句的,還有章天幸。

這兄弟兩個在聲音落後,都不由自主的相互看了一眼,眼中隐隐約約都是較量。但顯然,這一局,章天佑勝出——比起壓根不敢在他爸面前提楊東半個字的章天幸,章天佑毫無顧忌的大步越過了章天幸,走到了楊東他們面前,興奮的說,“東哥你也在這裏跨年啊。真巧,”他還笑嘻嘻的沖着馮春打了個招呼,“好久不見。”

熟稔的好像他真是章晨一樣。

偏偏楊東以為他是,雖然看到章建國并不高興,但也露出了笑容,跟章天佑好好說話,“你們怎麽過來了,不應該是在家過年嗎?”

章天佑就說,“是爸爸的朋友請客,我們過來的。”他掃了馮春一眼,發現他在看章家那邊,于是也跟着馮春的目光看過去,此時章天愛就站在章建國身後,他只當馮春在看章天愛,心底不由嘲笑,這遇到了前女友,可不算是什麽開年大吉的事兒。

他卻不知,馮春的眼睛其實是一直盯在章建國身上的,他其實在回來後,并沒有這麽近距離的好好瞧瞧他這個親生父親——即便在章天幸的訂婚儀式上,他只是跟周海娟打了個照面,而章建國則是一直以背影示人。

而今天,終于見到了。

這個男人比十五年看着要老一些,歲月和金錢大概真是好東西,竟然将他身上的暴戾完全磨平,讓他看起來跟個儒雅的老頭子一樣。更重要的是,他如今孤身一人,而這個始作俑者,身邊圍繞着他的小三和小三的孩子們,即便他們已經聲名狼藉,可依舊活在那裏。

他們活着,對于馮春來說,就是罪。

馮春的異樣楊東自然發現了,他拍了拍馮春,輕聲問他,“怎麽了?”馮春看了看一臉關心的楊東,還有眼睛裏閃爍着虛情假意的假章晨,搖搖頭說,“沒想到碰上他們。”

楊東又不是不知道馮春跟章天幸的過節,只當他惡心章天幸,很自然的拍了拍他的手,腳步向前動了動,擋在了馮春的前面。

章天佑眯着眼睛看着這個動作,将馮春對楊東的影響又提高了一個等級。不過對他的觀感沒改變,只有傻白甜才會在這種時候,手足無措,而不是想辦法解決這種尴尬。

章建國在愣了一下之後,開始是站定的。大約他想着自己是長輩的老生常談,等着楊東來見他。可惜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兩家的關系更是如此。前十年,楊偉斌病逝楊東勢弱,不得不屈就于他,自然會對他以長輩待,如今兩家已經撕破了臉,是大洋國際在打壓章氏,楊東怎麽可能來見他?

章建國站了幾分鐘後,就發現了不對,整個老臉頓時紅了起來,只覺得難堪至極,可偏偏如今章氏好容易跟大洋國際關系緩和,和解和需要楊東再次松口,他卻不能擺個架子拂袖而去。他應該做的,是上前寒暄。

對着這個二十八歲的後輩寒暄。

一想到這裏,章建國恨不得此時去死了算了。他這輩子沒受過這樣的屈辱。可能不去嗎?他在原地晃了晃,終于往前邁出了第一步,象征着他屈服的第一步。

周海娟見狀,連忙推了一下一直在一旁不吭聲的章天愛,努着嘴跟她比量,“去扶扶你爸。”章天愛看樣子并不願意,但他媽向來強勢,她撇了撇嘴,上前走了兩步,扶住了章建國的手。

可惜周海娟猜中了章建國一輩子的心思,卻偏偏沒猜中這一回——在她看來,這樣的攙扶是表達了他們家至今毫無嫌隙的意思,可她太低估了一個男人的自尊心,他怎麽可能在楊東面前表達自己的衰老?還有這個男人在有章天佑的對比下,對她所生兩個孩子的愠怒。

章建國直接一甩手,罵了句,“滾。”自己向着楊東走來。

章天愛愣了一下,眼圈就紅了。而此時,章天幸被章天佑氣蒙了,看着馮春更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也是滿面陰霾。兩個人,就這樣,被周海娟催着,站到了楊東和馮春的面前。

他們相互打量着,當然,是章建國和楊東,最終章建國開了第一句話,“小東啊,好久不見,也不來陪陪我這個伯伯了。”

楊東笑了笑說,“章董兒女環繞,天倫之樂已經羨煞旁人,如何用的我陪?”

章建國就有種惡心的感覺。他的兒女原先有多驕傲,現在就有多丢人。卻又不能說,只能生生認下。

兩家不過偶然遇上,自然不會和在一起,略聊了兩句後,到了地方,便各自分開。章天愛因為被刺了一句,心情自然不好,等到分開的時候,給了馮春一個眼色。馮春沒吭聲,就跟着楊東去了自己的包廂,屁股剛坐下,微信就進來了,是章天愛發的,“你最近有什麽地方可以散散心嗎?我不想在家呆着。”

馮春終于等到了這句話,如果沒有,他最近還要想辦法勾搭章天愛出來一趟,他低頭回了一句,“倒是有,不過,我帶你出去,你家裏人知道,尤其是你哥,行嗎?”

“什麽地方?”章天愛似乎非常想出去,微信發的很急,“我哥他不會知道的,我就是要躲開他們。但又不想一個人呆着。”

“有個汽車廣告在外地拍,要拍盤山公路飙車片段,感興趣嗎?”馮春慢慢地敲下了這些字。落下最後一個句號的時候,他有點松口氣的感覺,終于要開始了。邁出這一步,就再也沒後路了。

八成是因為他的面色太過慎重,對面的楊東忍不住問他,“誰的信息,有事嗎?”

“沒,”馮春故作輕松的笑笑,“章天愛發牢騷,我回她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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