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三日之後,張家的牛大好,雖尚且虛弱還需放養不可勞役,卻可到處行走去吃嫩草。村莊原本屁大點事就能說上幾日,何況前有謠傳趙清河瘋了,後有其并未瘋還救活了一頭牛。趙清河此人原本就乃翠山村話題人物,這一下更是名聲大震。
原本還觀望之人,親眼瞧見張家的牛之後都信了這趙清河會給牛看病。可這趙清河從前什麽樣誰不清楚,怎的就突然會瞧病了?
這世獸醫并不多,尤其是他們這小地方,全靠一赤腳郎中治人同時偶爾兼顧之。沒想到趙清河不聲不響的還會這一手,從前嫌棄畜牲模樣是為哪般?
村裏人不乏好奇又大膽之人,見到趙清河不由問起,趙清河笑答:“剛開始會瞧病,知一不知二,瞧什麽都像有病似的,所以那時不敢湊近。”
這話倒也說得過去,便是無人疑惑。也有人好奇他是哪學來的這門技藝,才十六歲年紀,從前又不曾接觸,在醫館裏這年紀還是學徒呢。現在就有這麽一手,着實令人稱奇。
趙清河拿起手中的書,指道:“書中自有黃金屋,我是從書裏學來的。”
一旁的大嬸驚奇不已,“書裏還有說這些的?”
翠山村裏也有學堂,不少家裏條件好的孩子會去那上學,可學回的東西他們壓根聽不懂。平日與那夫子說話都覺得不是一條道的,有時候得琢磨半天才知曉對方說的是什麽。
趙清河笑道:“不僅有這個還有怎麽種地,怎麽織布建房等等書籍。”
圍在一邊的人一聽都唏噓不已,一老漢一臉不可置信,“咋種地也有人寫進書裏?這不都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嗎?寫這些進書裏做什麽。”
趙清河笑笑,“最開始發明字,就是為了做好記錄,把祖宗的東西傳給子孫們看。口口相傳能傳的人少,而且一個傳一個很容易變了樣。不說別的,之前傳我長了牛角啥的話,可不就是傳來傳去給鬧的。”
說到這一群人哈哈大笑起來,在場的一大半都傳過這些話,原本還頗為羞赧,遇見趙清河的時候都不好意思搭話。如今見趙清河完全不在意的樣子,心裏也踏實了不少。大家夥心裏覺得這趙清河這場大病之後還真是變了,以前哪會拿自個開玩笑,心底也起了親近之意。
都是鄉裏鄉親的,拐來拐去都是親戚,誰樂意與人交惡。
趙清河接着道:“可寫進書裏就不同啦,第一個人看和第一百個人看都是一樣的,咱這翠山村咋種地的人京城都能知道。咱們種地的最是清楚,這種莊稼也不是個容易的事,那也有門道的。有的人下等田也能種出三石甚至更多,有的人上等田才能種出一石,除去天災人懶之類的緣故,大部分都是因為方法問題。可要是好的法子寫進書裏,咱們種地的時候不就可以參照着,以後就能多種出點糧食來。”
這一句話說得人心裏激動,讓一群農人對讀書識字有了新的認識,若是真有這樣的書,以後學其他手藝可不就有門路了?
大佑朝興科舉,尚文之風盛行。學堂裏的教育都是為科舉而服務,由下至上都認為讀書是為了要科舉,要當大官,讀書、識字兩字并未分清。務實點的就覺得上學堂讀個兩年識些字不做個睜眼瞎,以後好找活幹,卻不知識字之後還能通過書籍學習這麽多東西。
倒也不是這世的人愚笨,而是觀念作祟,且信息閉塞書籍稀少昂貴導致。不讀書的人不知書上有這些,讀書的人又沖着科考去,讀的都是‘聖賢書’,趙清河說的這些都是‘閑書’,壓根不會去瞧。讀書成本這麽高,結果還回來種地,不說這世就是輩子大學生們也覺得虧。
一老漢嘆道:“能讀書識字必是好的,這道理大家夥都懂。可這飯都吃不飽,哪還有錢給娃上學堂啊。”
這話一落一群人也那嘆息,村裏的學堂束脩已經算是收得便宜了,可一年也得二兩銀子,還不算筆墨紙硯和書本。這些錢都夠一家子一年的嚼用了,上了學還不能繼續給家裏幹活,投入可大着呢。反正不識字也不礙着種地,也就不甚在意了。
心思活泛的此時跳出來道:“清河小子,聽說你現在教肖家幾個識字,能捎上我們家石頭啵?”
一個人開口,其他人也紛紛上前詢問。誰不知道技多不壓身,可不都礙于條件受限嗎,若是便宜,誰不樂意送自個娃兒去識字。
村裏藏不住事,大家夥都知道肖福幾個人在趙清河那學識字。之前因為趙清河瘋了的傳聞,以及他以前的做派,沒人敢上門去問。可現在覺得趙清河還挺好說話,不由打起主意來。趙清河收的錢少,也不占多少功夫,要是自家娃識字,以後更好在縣城裏找活幹了。識字的和不識字的,工錢差得可多了呢。
趙清河心裏也有開班授課的打算,只不過這村裏原本就有了學堂,他若是貿然也開一個,未免不太妥當。村莊裏和城市不同的,人際關系是非常重要的,鬧不好是會被轟出村莊。而這世地方宗法禮教往往淩駕于律法之上,比如民婦與人通=奸可以直接浸豬籠淹死,不必經過官府也不會被認為是犯罪行兇。
村子學堂的夫子和裏正沾親帶故,是個二十來歲的秀才。一邊開學堂授課攢錢,一邊看書準備科考。若真要開班授課,還需與裏正和這個夫子提前打招呼才好,否則他這邊收錢少,不是打人家的臉嗎。
趙清河并沒直接拒絕,只笑道:“我可不是正經夫子,學問不夠只能教他們識幾個字,方便以後知道如何看契約而已。要是想正經學東西,還是得到李秀才那,他學問好,不會把你們家的娃兒帶歪了。”
一大嬸趕緊道:“我家那臭小子就是榆木腦袋,哪能入李秀才的眼。你若不嫌棄就幫忙捎帶上,能識得幾個字最好,識不得也是我娃兒腦子不靈光。”
這話說得漂亮,不僅讓趙清河沒了後顧之憂,又将貪圖學費便宜這個目的掩蓋了過去。周圍的人也紛紛附和,一臉期盼的望着趙清河。
趙清河有些為難道:“都是鄉裏鄉親的,幫個忙倒是不成問題。可這麽多人我家也騰不出這麽多地方啊,再說了這麽大的事還得先找裏正商量,李秀才那也先得打個招呼。”
一聽有門,大家夥七嘴八舌的稱只要他點頭,他們立馬讓娃兒過來學。還提醒他村東口就有空房子,那是個絕戶留下的,自從那老頭子過世之後就鎖了起來。房子還挺大挺好,跟裏正商量商量興許也能借用。
趙清河到離開也沒留下确定答案,只說再考慮考慮,話沒說死給這事留有餘地。
結果到了晚上就有人上門送東西,希望能讓自個孩子到他這學識字。李夫子自個也要看書準備科考,帶不了太多學生。而這翠山村人口多,周邊的村莊沒學堂也都往這送,所以收學生是得經過測試的,并非來的都收。大家夥貪圖便宜就怕自個被拉下,一點米面雞蛋,甚至幫打柴挑水就能過來識字,誰不樂意啊。
趙清河并沒收下,讓他們先拿回去,等真的收了再說。并保證若真的開班,絕對不會漏了他們。這些人聽到這話這才讪讪離去,自從渡口開了之後,翠山村的村民心思越發活泛了,若是從前可沒這麽熱切。
“阿福,昨兒你去縣城找到活幹了嗎?”
趙清河原本也打算和肖福一起去縣城,可張家的牛病況未穩定,每天還得過去紮針,也就沒跟着一起去。
肖福搖頭嘆氣,“現在活計不好找,春耕之後大家夥都湧到縣城找活幹。工錢被壓得特別的低,我家人不同意,說才拿那點錢活計又辛苦,還不如我留在家幫忙養雞呢。”
趙清河的大姑嫁給了本村人,生了一兒一女,女兒肖荷也是嫁在本村。女婿劉水生是個外鄉人,很早就沒了爹娘是個孤兒。上頭沒老人,肖荷雖然嫁了出去,卻不似別人家就跟潑出去的水一樣,兩口子經常回大姑家幫忙幹活。不少活計都是和娘家一起的,這養雞場劉水生一家也有份子。
說起養雞場趙清河一直說去瞧瞧,結果因為亂七八糟的事到現在都沒去成。
“你們家的雞最近如何了?可有按照我說的法子給他們預防疾病?”
肖福點頭道:“每天都按照您說的給他們喂酒泡的大蒜呢,因為你的話今年我們家多種了些蒜,否則怕是不夠用。”
趙清河心中熨帖,他跟他們說這法子的時候正是外邊傳他瘋了之時,沒人願意相信他會給畜牲看病。可大姑家看他現在說話辦事都挺靠譜,又聽是書裏瞧的,二話沒說相信了,還賦予了行動,這是對他極大的信任和鼓勵。
之前他怕他們家不信,所以教他們最簡單的法子預防,不通之人也知吃也吃不壞的那種。如今名聲出去了,大家開始真心信任他的技藝,想必可以做些大動作。
肖華早就按耐不住舉手想要發言,這是趙清河教的規矩,在別人說話的時候不能插話,若真想說就要舉手。肖華這孩子話太多,最喜歡插話。雖然現在瞧着很可愛,可長大了還這樣未免不太禮貌,怕她養成壞習慣,趙清河就給他立了這規矩。
趙清河剛點頭,肖華就眨着大眼睛的急切道:“舅舅,我們家的雞生了軟皮蛋,這是生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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