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空前之劫(中)
溫故與呂恒面面相觑,都看出對方眼底的驚駭。在他們修行的漫長歲月裏,凡間大劫四個字不知道被用過幾次,每逢不世出魔頭降臨,便要用一次。只是前所未有四個字卻是頭一回聽到。
白須大仙檢查兩人狀況。
他對呂恒道:“尚有魔氣殘留,若心如止水,再過幾年,憑自身修為就能驅除幹淨。”
呂恒道謝。
白須大仙又看了看溫故:“你天賦異禀,修為精進甚快。”
溫故微微一笑。
“只是比我預期,仍有不如。”
溫故:“……”作為雲陽道人最得意的徒弟,他從未被說不如預期,難免郁郁。
白須大仙嘆氣道:“雖知現在不是恰當時機,然當下局勢刻不容緩,已經沒有富餘時間。”
溫故道:“究竟發生何事?”
白須大仙道:“你記得梁炳馳嗎?”
這個曾在一段時期內反複出現且至關重要的名字,溫故怎麽能忘?他如一把鑰匙,輕輕一碰,便打開一段塵封三年的回憶。
白須大仙道:“當年他多次刺殺仲國強,均以失敗告終,後出走烏雲山,與岳龍和馬偉結成莫逆之交,成為那裏出名的三霸。誰知沒多久,烏雲山受魔氣感染,方圓數十裏,無人幸免。有人死,有人生,有人渾渾噩噩嗜殺成性,也有人因變故而獲異能。”
溫故道:“岳龍馬偉是大鬼一桶?異能莫非是指大鬼的鑽地術,一桶的噴火術以及梁炳馳雙手幻化成金屬之術?”
白須大仙點頭:“烏雲山魔氣沖天,引起我們的關注。率先出動的,便是黃天衙。”
溫故道:“黃天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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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須大仙道:“蒼天衙主因果報應,黃天衙主天下大勢。”
一直沉默的呂恒開口道:“莫非犬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之意?”
白須大仙神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我們建衙時,張角小兒還不知在哪裏。”
溫故眼珠子一轉,白須大仙說:“跳槽沒門。”
溫故:“……”
白須大仙繼續道:“黃天衙趕到後,将受魔氣侵染發生不同變化的人按照不受影響、行屍走肉、身懷異能及死亡四類,分別研究原因,卻發現魔氣影響的并非心智,而是靈根。所有死者都有五系靈根,靈根受魔氣催生,相生相克,忽而壯大,超出肉體承受極限,頃刻間致人于死。所有不受影響者,靈根早已枯萎,魔氣于他們毫無作用。行屍走肉者,靈根數在一與五之間,都有金系靈根。魔氣催生,以金系靈根為主,其他四系靈根為輔,靈根茁壯成樹,直入頭顱,結成魔元金丹,使人神智不清,渾渾噩噩,每過一段時間,便頭痛欲裂,叫人發狂。金丹越大,時間間隔越短,到最後,直至完全陷入瘋狂。”
溫故與呂恒相顧駭然。
白須大仙道:“身懷異能者,皆為單系或無金系靈根的多系靈根。靈根受魔氣刺激,一夜滋長,使人體發生部分變異。”
溫故道:“他們豈非因禍得福?”
白須大仙搖頭道:“旁門左道,焉能久長?靈根受魔氣污染,生長無節制,又無功法修煉,久而久之,也與那些行屍走肉一個下場。”
溫故想了想道:“好在他們的技能并不厲害。”
“那是三年前。”白須大仙道,“現如今,最厲害的異能者可與元嬰境界的修真者打成平手!”
溫故吃驚道:“莫非他們的異能能自行增長?究竟有多少異能者在外?”魔氣發源地已受控制,逃離之人屈指可數,按理說,掀不起大風浪才是。
白須大仙神色黯淡:“你們可曾聽過乾坤蕩穢鼎?”
溫故與呂恒齊齊搖頭。
“開天辟地之後,輕者上天,重者下地。世間空氣清濁混交,于衆神修煉,人類安居十分不利。這乾坤蕩穢鼎便是衆神合力煉制來清除世間污穢的神器。但有人則有心,有心則有魔,有魔則污穢不能除盡。乾坤蕩穢鼎出世數萬年,也只能使清大于濁,正克制邪。然而三年前,”白須大仙望天,悵然一嘆,“乾坤蕩穢鼎突然失蹤,傾諸仙之力亦無法知悉下落。直到兩年前守鼎的四方大仙在昆侖神隕,方才知道,乾坤蕩穢鼎竟被煉制成魔鼎,昆侖乃天地柱石,世界之央,魔鼎在此吞靈氣吐魔氣,借昆侖之柱覆蓋天地,短短數日,凡間便與烏雲山一般,天翻地覆。”
溫故聽得面色發白:“那凡間此時……”
白須大仙道:“與修羅地獄無異。”
呂恒垂眸,眼中盡是悲憫。
白須大仙道:“歷經數度仙魔鏖戰,魔氣終被封鎖于昆侖之內,不再外放,但滞留在凡間的魔氣聚而不散,受魔氣侵襲的凡人與日俱增,凡間秩序紊亂,強者自立山頭,勾心鬥角。月前,有人發現吸食他人靈根不但能增加異能,還可減輕異能帶來的苦痛,于是,便出現自诩獵人的異能者,專門狩獵其他異能者及喪屍——此乃凡人對那些受魔氣影響成行屍走肉之人的稱謂。”
溫故道:“為何不阻止他們?”
白須大仙道:“我們受天道制肘,不得直接與凡人為敵,只能借力打力,從旁輔助心存善念的凡人,但收效甚微。”
溫故道:“難道這種時候,天道還要制約我們?”
“這是天道,你以為是講究法理不外乎人情的凡間嗎?”他見溫故愁眉緊鎖,又道,“何況,天地劫數本在天道之內,并非不可解。”
“如何解?”
白須大仙賣關子:“天機不可洩露。”
呂恒道:“大仙急着找我們,莫非與我們有關?”
“你我都在天道中,自然息息相關。”白須大仙回答模棱兩可,“飯一口口吃,路一步步走,船到前頭自然直。預知後事如何……”
溫故、呂恒一臉緊張,生怕他說出“請聽下回分解”。
“且看青圭分解。明日午時,你們去昆侖北面陸家山與董熙會合,一切聽她吩咐。前途艱險,萬望珍重。”白須大仙微微一笑,飄然而去。
溫故與呂恒留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恍如大夢一場。
溫故拿出青圭,他與仲世煌的谶言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大勢有三。火猖獗,無木則熄,水反複,有金則變,金明哲,遇故舊則不可測。”
看到青圭最後,那一行“萬念俱灰入正道,嗔癡怨恨終成空”仍在,只是變得晦暗不明。
溫故拿着青圭,心緒不寧。
他是修真者,習慣抛卻煩惱,潛心修煉。這三年便是如此,不回憶,不思考,專注功法。他滿以為三年之後,自己已從那段故事,那段心情中走出來,不想青圭上的十四字便将他打回原形。
是時間太短,不足以忘?
亦或是,痕跡太深,難以忘?
他茫然若失。
正午,陸家山山頂。天空如洗,豔陽高照,山樹碧綠,岩石褐黃,鮮明而獨特的顏色令呆在明鏡潭三年的呂恒與溫故耳目一新。
“你們總算來了。”董熙未至而聲先到。
呂恒與溫故擡頭,就看到董熙上身穿着黑色長袖T恤,下身穿着深藍白豎條運動褲,後背背着一個70升的旅行包,踩着白雲匆匆趕來,也不落地,直接拉起二人上白雲:“你們讀過青圭?”
溫故與呂恒點頭。
“好。”董熙說了一個字,便不再說。
溫故與呂恒從天上看人間,看到樓宇依舊,人卻寥寥無幾。
董熙帶着他們到某條公路中段落腳,從乾坤袋裏取出一輛SUV。呂恒贊道:“大切諾基?好車!”
溫故對車一竅不通,但見它外表闊氣,內在寬敞,也有幾分喜歡。
董熙道:“你們快上車!我出來接幾個傷員,不能耽擱時間。”
溫故和呂恒飛快地上車。溫故好奇地問道:“為何要接傷員?”
“容我先介紹目前形勢。”
末世初期,人們曾慌亂過一陣,經歷各方磨合,到現在,已上軌道,生成一套亂世之道——強者與強者結合,建立基地,引其他人來投靠。現如今,南方有三大基地。董熙便在其中之一做事。
溫故心想:谶言說大勢有三,莫非是指這三大基地?
董熙道:“我們可治愈傷口,用仙氣減弱魔氣對人體的影響,是各大基地争相邀請的目标。”
呂恒道:“他們知道我們的身份嗎?”
董熙道:“自然不知。他們以為我們也是異能者,稱我們為治療系。”
溫故恍然。想來神仙們又是以凡人的身份混在人群當中。
呂恒微笑道:“好在神仙的人手不少,想來局勢已在控制之中。”
“不,很少,遠比你們所能想象的還要少。”她抿着嘴唇,“目前為止,每個基地只能分到兩名,而且前兩天,世青與希望基地的兩位遭到魔修暗算,已經神隕。”
……
車內極靜。
若說之前溫故和呂恒還對凡間現狀懵懵懂懂,那麽此時此刻,他們已從董熙強忍悲痛的表情中清醒過來,開始明白白須大仙口的空前大劫究竟為何!
神仙與修真者的區別并非神仙比修真者法力更強,而是神仙的身體脫離肉體凡胎,可不老不死,無病無災,不受歲月所侵,不受心魔困擾,法力高低依舊看個人修為,絕無一朝飛升,法力百倍之說。若魔修修煉到極致,便成了魔,與神相對,可破仙體,誅神弑仙。
所以,神也有劫,也會死。
半晌,董熙才輕聲道:“你們也要小心點。”
董熙将車開到一座小村莊內,治愈一個重傷的異能者,兩個輕傷的普通人,拿到三麻袋的糧食,匆匆趕回鹿城。
鹿城是小城,周圍有一圈城牆,入口原是個收費站,現在改為門衛,兩個高大的男人各拿着一把重機槍,坐在收費站的小房子裏,虎視眈眈地看着來人。
這輛大切諾基挂着基地特制的車牌,裏頭的人他們不全認得,但認得董熙,作為基地唯二的治療系異能者,她地位堪比護國神獸。
車很快被放行,直入城內博物館。
博物館地上三層,地下三層,被改造後,做了臨時司令部,重要物資都囤積在地下和三樓,只有一二樓用來辦公。
董熙将人甩給後勤部,帶着隐身的溫故和呂恒開始滿大街溜達,解釋各處的作用,以及目前人民的生活狀況。
溫故和呂恒知道她這麽做一定有用意,用心地記着。
介紹到最後,她道:“另兩個基地我雖未去過,但大體狀況相差無幾,你們去之後,希望能盡快适應。”
呂恒道:“你想我們以治療系異能者的身份幫助另外兩個基地?”
“不錯。”
呂恒道:“可是我不會治療法術。”
董熙:“……”
溫故:“……”被搶先說了。
董熙無語地看着他:“你竟然連治療法術都不會,怎麽做神仙?”
呂恒:“……”
溫故:“……”幸好被搶先。
正好路上一個人打了個噴嚏,被董熙一把抓住:“我得了傷寒,我幫你治治!”她說着,将仙氣輸入路人體內,順着經脈,慢慢地修複身體各處。
路人感動得熱淚盈眶。神醫好人!可是,他不是傷寒,是鼻窦炎,能不能把按着胸的手往上移移?
董熙将路人的胃潰瘍和關節炎治就放人了。
那人走出兩步,又打了個噴嚏。
董熙:“……”
呂恒、溫故:“……”
“我今天太累了,仙氣不足。”她對溫故說,“再過一道仙氣給我。”
溫故一邊過仙氣給她,一邊道:“我的仙氣并不能為你所用。”
董熙道:“能解乏。”
不管怎樣,溫故和呂恒還是要認真學習治療之術,等兩人完全掌握,已是淩晨。
“世青在虎城,希望在貓城,你們願意去哪個?”她頓了頓,對溫故道,“世青基地的領袖是仲世煌。”
溫故感到心微微悸動了一下,有些茫然。
呂恒看溫故臉色,就做出選擇:“我去貓城。”他不等溫故開口,又笑道,“我喜歡貓,而且,世青聽上去像世界青年……不适合我這樣一把年紀的老頭。”
溫故:“……”
事情便這樣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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