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沖突

戚以沫退後一步,舉起雙手。

“我想,我們需要談談。”

關揚站在遍地狼藉裏,滿臉戾氣。他緊握雙拳,胸膛急劇的起伏着,竭盡全力才壓制住湧到喉頭的怒火,勉強不摔門走人。

他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就僵峙在原地。

戚以沫也不催促,放松的半靠住牆,輕輕哼起歌來,音調舒緩,像月夜裏淌過森林的河流,像拂動荷葉的風。關揚在這帶着誘導意味的歌聲裏慢慢平靜下來,他抹了把臉,矮身收拾殘局。

他說:“抱歉。”

關揚把垃圾袋拎出門,打電話叫外賣。

半路掃到戚以沫的外賣,他蹭過去聞了聞,手指挑開袋子往嘴裏塞了個小籠包,對着電話含糊道:“來一份揚州炒飯,一份黑椒牛仔骨,一份清炒芥蘭,送到下面這個地址……對,速度要快。”

戚以沫從廚房拿出一只瓷碗,倒了一半粉絲湯進去,推給關揚:“先墊墊肚子。”

“都涼了。”他抱怨。

“我去熱熱?”

“不用,這樣挺好。”關揚三下五除二把碗掃蕩幹淨,見戚以沫動筷,他趕忙搶過來:“等等有你最愛的炒飯,這是我的。”司愔腸胃不好,吃冷的辣的都容易鬧肚子。偏偏司愔不忌嘴,有次大半夜痛的死去活來,不小心按了他的電話,他才知道他身體有多糟糕,從此一直留心防他貪嘴。

沒想到防住了嘴沒防住心,叫賀文池那只狼給叼跑了。

他食不知味的咽下口中食物,垂下眼睑,手指神經質地沿着碗沿滑動:“你想談什麽?”

“其實也沒什麽,”戚以沫坐直身體,“只是想告訴你,別再胡思亂想了。”

“我喜歡過賀文池沒錯。但我琢磨了兩個晚上,覺得把生命浪費在這樣的人身上簡直是侮辱智商,我決定踹了他,重新生活。開始也許會很難,畢竟十三年不算短,我一直仰頭望着,追在後面跑着,都習慣了。他就像毒品,而我上了瘾,不是說戒就戒得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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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對自己有信心,對時間有信心。你呢?對我有沒有信心?”

關揚望着司愔陷入沉思。

熟悉的眉眼,大不相同的感覺。以前的司愔是善良的,執着的,堅強到逞強,無人時偶爾洩出一點強顏歡笑的寂寥。眼前的司愔依舊善良,卻不再固執,敢取敢舍,進退有度,和他相處很舒服。可是哪來的十三年……說岔了吧?

“你還在糾結做飯的問題呢?”見關揚遲疑,戚以沫猜測說。重生的他不想違背母親的意願,于是狡猾地編理由:“你知道我當初立了誓,雖然現在想來很可笑,但我需要時間。”

關揚悶悶道:“不是這個問題,我……”他看了眼戚以沫,目光游移到一邊,欲言又止,最後猛地站起來,“算啦,最後相信你一次。”

掏手機,恢複出廠設置,拔出SIM卡扭斷,插|入新辦的SIM卡……一串動作一氣呵成,戚以沫微笑着把手機塞到關揚眼皮子底下:“電話。”

這是表決心?關揚咕哝“現在還背不出我的電話真是笨死了”,手指飛快輸入一串號碼,存為“阿揚”置頂。

戚以沫伸出手,正色道:“你好,關揚。”

“你好,司愔。”

異口同聲:“以後請多多指教。”

說罷相視一笑,前嫌盡釋。

戚以沫讓關揚傾吐心中積壓的不滿,既是希望彌補彼此間的裂痕,增進了解;同時也是希望代表司愔告別過去。關揚開始還會偷偷觀察他的神色,避重就輕的說,後來說嗨了直接拍桌子咆哮,趁還能自控,他問道:“我明天不用上班,你呢?”

“明天午餐前,怎麽了?”

“很好。”

戚以沫很快領悟了關氏很好的定義——關揚扛來兩箱啤酒,一罐一罐地吹。

他大手一揮:“今天不醉不歸,醉了也不歸!”

鬧到天明。

戚以沫理智猶存,掙紮着把醉成死豬的關揚推到沙發上,才睜着迷蒙的眼回到房間,剛沾到枕頭就入了夢。

房間是湧動的藍。

不是油漆,而是海。三面落地窗外是蔚藍的大海,紗質窗簾上繪着鮮豔的珊瑚,随風擺動,栩栩如生。

有人在彈鋼琴,琴音斷斷續續,節奏紊亂,演奏者技巧異常生澀,聽得人忍不住皺眉毛。

戚以沫站在角落裏,只能看見那個人的背影。

他想讓他停一下,想告訴他很多音彈錯了,想學的話他可以演示一遍,但他發不出聲音。

他被限制在那個角落裏,聽那個人執拗地彈,一個音一個音地往外蹦,曲不成曲,調不成調。

潔白的雲團自海天交界處飄過,在玻璃房裏投下片片陰翳。

鋼琴上擺着一紮枯萎的白色花束,花瓣業已幹枯,卻猶帶水珠,沿着枝幹的弧度,緩緩墜落到黑白的琴鍵上,宛如一顆淚珠。

惱人的音樂音樂聲停了。

戚以沫發現自己站在那個人身後,一手搭在那個人的肩膀上,他聽見自己說:“聽CD往往找不到現場的那種感動,因為音樂産生那瞬間的感情無法複制。”

瘦長手指熟稔地奏出半支曲子,“我最喜歡Canon,它的旋律簡單卻動人,不同聲部的曲調不停歇地彼此追逐,直到化為完美的和弦。曾經殊途是為了同歸,像極了愛侶間的……生死相随。”

“再彈一遍。”

那人側臉隐沒在無望的黑暗裏,懇求般地吐出兩個字:“……以沫。”

心口一陣鈍痛。

戚以沫睜開眼,明晃晃的陽光照進室內,又是新的一天。

刷牙洗臉換衣服,再叫醒關揚,一起下樓吃早餐,回去收拾戰場,搭順風車上班。

關揚對他的奶牛造型愣了神:“微博上刷爆了的【自産自銷奶牛哥】是你?”

“自産自銷?奶牛哥?”戚以沫不玩微博,聽着覺得挺有意思。

“回去找給你看,”關揚眼疾手快咔咔拍了兩張照:“我的獨家頭條!啊,大魔王又來電話了,先走一步!”

他急吼吼地跳上車,啓動,車飙出幾米,又唰的倒回來:“下班記得CALL我,一起吃飯。”

直到車影消失在視野裏,戚以沫才回身抱起腳邊求合照的小蘿莉,奉上六顆牙的閃亮微笑:“今天擺什麽造型好呢?”

白天上班,晚上陪關揚走街串巷打野食,不到半個月,戚以沫就圓了一圈,原主人的錐子臉養了些肉,看起來血色豐盈,手感甚佳。

關揚左手捏着他一月前的照片,右手捏着他現在的照片,來回比了比,利落甩了左手的撲過去:“自從甩了賀文池牌人渣,牙不酸了,頭不疼了,一口氣胖五斤,嘿!不費勁!”

戚以沫一口飯嗆在嗓子裏,咳得驚天動地。

“他是過去式了。”

“沒錯。”關揚點頭如搗蒜。這半個月他抽出所有空閑陪在司愔左右,生怕他賤性大發跟賀文池藕斷絲連,司愔卻用實際行動告訴他:他多慮了。

從早到晚句句不離賀文池的司愔自醉酒夜後再沒有主動提起過有關賀渣的任何話題,仿佛忘了有這個人似的。關揚怕他是假意忘記,默默心傷,每每“不小心”洩露賀文池近況,諸如他新換的床伴如何如何,雇人在林泉的演唱會上狂撒玫瑰花如何如何之類。

但司愔沒有表現出任何傷心,反而風輕雲淡地表示:“幸好賀家老大還算能幹。”不然恐怕賀氏三代心血遲早會敗在賀文池這個草包的手裏。

關揚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同樣不可置信的是他們後桌的一個男人。

“我勒個去你聽見了嗎賀文池!司愔他嫌棄你,平常看到你衣角就恨不得跪舔你腳背的司愔居然會嫌棄你!小爺今天果然沒來錯啊!”

說話的是陳迪,C市酒店業龍頭陳氏的唯一繼承人。

桃源記是陳氏旗下新開的一所四星酒店,半露天設計,曲橋流水,古典雅致;店內掌廚據說是伺候過慈禧的禦廚親傳子弟。作為一個合格的吃貨,陳迪當然在第一時間邀請好友賀文池來這裏一飽口福,沒想到撞見想方設法倒貼好友的司愔在和一個男人吃飯,而且有說有笑,看起來親密之極。

唯恐天下不亂的陳迪故意在司愔後桌坐下,并讓賀文池坐到了司愔的對面。他确信司愔看見了他們,但令人意外的,他沒有任何舉動,只淡淡掃了一眼就挪開了視線。

三條街外就能聞見主人氣味撲過來撒歡的忠犬如今目光居然透着生疏?一定有隐情!陳迪的八卦之心在燃燒,一路豎着耳朵偷聽他們說話,直到聽見無疑是扇賀文池臉的一句。

他捧腹大笑,無視賀文池鐵青臉色:“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賀文池怎麽會在這裏?關揚眼裏充滿了擔憂。

戚以沫卻仿若無覺,只催促道:“鴛鴦蝦要趁熱吃,涼了會很腥。”

“賀文池在後面。”

“和我們有關系嗎?”

關揚喉頭一梗,心下卻釋然,當即微笑了一下,專心對付戚以沫夾到他碗裏的蝦。

陳迪聞言笑岔了氣,賀文池放下筷,起身走人。

走過戚以沫那桌的時候,他放慢腳步,空氣中傳來他的嗤笑:“欲擒故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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