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米迦勒的傷休養的差不多了,子彈嵌入不算深,這種傷對米迦勒來說也不過就是小事。既然傷口不再耽誤事,米迦勒便自作主張地去了一場鋼琴比賽的現場。
不是什麽有名的大師賽,來參加比賽的不過是這個社區裏愛好鋼琴的孩子們。紅色地毯鋪就的舞臺似乎是他們這輩子第一次見到的正式比賽場地。白色的三角鋼琴擺在舞臺靠左的位置,列好隊的選手一個接着一個上臺。因為是社區內的比賽,各家的孩子都認識,在臺下等待的時候就已經玩成了三兩群。
米迦勒坐在木質的長椅上,穿着白色西裝打好領結。熱情的工作人員為他送上了一張觀衆投票表,這東西寫了也沒什麽用,不會影響到評委的決定,只不過是用來給觀衆打發時間的玩意兒罷了。可米迦勒還是端正地坐在觀衆席上,認真聆聽每一個孩子的彈奏。
這些孩子彈得算不上好,勉強能入耳的水平,有些差得甚至聽不出來原曲的調子。米迦勒斟酌着給分,滿分一百分分,他寫下的分數大多集中在87到100之間。他寫的太過認真,甚至還要在每個選手名字後留下意見,這樣一來,他就沒有辦法注意到早就坐在他身後的拉斐爾。
老友作為殺手敏銳的知覺在這粗糙的音樂面前不值一提。拉斐爾有些尴尬,咳嗽一聲又拍了拍米迦勒的肩膀,這才得以吸引到這位頂尖殺手的注意力。
可米迦勒只是看了他一眼,說了句:“你等會兒”,轉而又繼續去填寫那張或許根本不會有人看的評分表。
直到這嘈雜、稚嫩、不堪入耳的鋼琴聲塞滿拉斐爾的整個腦袋,鬧得他的耳朵嗡嗡作響,直到自己快要崩潰的時候,米迦勒才停下手中的筆。他拿起評分表,看了又看,甚至頗為驕傲地彈了一下紙張,發出清脆的響聲。他起身恭敬地将表格放入評委的手中,并認真地誇獎了每一位孩子的表演,指點出其中的優點。
他衣着得體,談吐大方,笑容溫柔,在場所有人都把他當做了贊助商,或者是某個孩子的家長。熱情地和這位溫柔的紳士交流問好,甚至還留了名片。
直到這一切結束,已經是黃昏日暮。
米迦勒這才好心請了拉斐爾進入自己的車,給他遞上一杯保溫杯裏的熱咖啡緩解今日陪伴自己聽鋼琴曲的疲勞。
“黃昏喝咖啡,你是在詛咒我今晚睡不着覺嗎?”拉斐爾冷嘲熱諷,但還是伸手接下了咖啡。
幹他們這行的,虧心事太多,大半夜能睡着已經是老天恩賜。這麽一杯拿鐵下肚,今晚恐怕就只能輾轉反側直至天明了。
“我沒這個意思,”米迦勒看向車外,窗外黃昏下,野草和野花肆意地瘋長,偶爾曠野間能掠過一些嘈雜的車聲,“找我有什麽事情嗎?”
他知道拉斐爾不會為了敘舊來找自己,他們之間雖然有着一起成長的竹馬之情,但更多時候是利益交換和互相利用的工具。
“幫我救個人,”拉斐爾回答。
往日裏,拉斐爾必定會提供營救對象的照片的信息,這次拉斐爾似乎并沒有接下一步的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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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資料不給我我怎麽......”
“不需要資料,”拉斐爾打斷了他,“你認識他。”
“誰?”
“江移玉。”
米迦勒驚訝地看了拉斐爾一眼,救他?江移玉的公司早就被穆知瀾和穆知秋兩個兄弟給拆了,如今對他們來說江移玉不過是一顆完全派不上用場的棋子,救或者不救都沒有區別。而且還要冒着被穆知瀾和江知秋發現的風險,何苦要去救這樣一個人。
“給我個理由,”米迦勒靠在車後座椅上,他心裏說不出的煩悶,準備伸手點煙,但又愛惜自己這輛古董車,怕煙灰灑滿車座。可吧嗒了兩下,嘴裏實在沒味兒,翻遍了口袋才找出一塊薄荷口香糖。伸手把口香糖扯成兩半,米迦勒分了其中一半給拉斐爾。
早已吃慣了山珍海味的拉斐爾自诩為上等人,哪裏看得慣米迦勒遞來的口香糖,他搖頭婉拒,和米迦勒說起了自己的理由:“如果我們能夠把江移玉救出來,就等于擁有了一枚可以和江知秋談判的籌碼。我們可以利用江移玉收回江氏集團,到時候名下的資産都......”
後面的話,米迦勒沒帶耳朵去聽。說到底這次的行動任務依然是拉斐爾的個人請求,并非事關組織的利益。他喋喋不休地談論着錢財,利益,權利。米迦勒把那一半口香糖也扔進了嘴裏,他聽着心煩索性打斷了他:“你到底是為了組織,還是為了你自己?”
“如果有錢了,組織也會發展得更好,”拉斐爾的話多多少少也帶了點怒氣,“你和加百列看過賬目嗎?知道維持組織需要花費多少錢嗎?如果沒有資金的話我如何保證這樣的運轉?”
米迦勒聽着心煩,他也不會算這樣的賬,但既然是與組織有關的任務,那他老老實實地執行就夠了:“我知道了,我回去準備一下,動手的時候我會通知你。”
米迦勒吹了個泡泡,口香糖鼓出的氣泡很快就癟下來,黏在他淡櫻色的唇上。他踩下油門,帶着好友去往回家的路。黃昏之下,歸家路上,他車上老舊的音樂播放器,唱響了一首歌謠。
“Twinkle,Twinkle,Little star。”
幼稚的童謠配着鋼琴琴鍵彈奏的聲音,是米迦勒最喜歡的音樂之一。
拉斐爾不懂,自幼被父親培養作為職業殺手的米迦勒,他的童年與自己一樣充滿了黑暗與馴服。按理說不會出現童謠與鋼琴,但莫名其妙地,米迦勒對鋼琴有種近乎瘋狂的執念。并非對其他藝術有所欣賞,而是如同詛咒一般愛着鋼琴彈奏出來的曲子。
難不成是夢想成為鋼琴家嗎?
拉斐爾看了米迦勒一眼,金發,灰色的眼睛,修長的手指,布滿老繭的掌心。高大的身材和恰到好處的肌肉可以将燕尾服撐得滿滿當當。如果他自幼學的不是殺人而是鋼琴,恐怕這張帥氣的面容和勾人的眼,能讓米迦勒迅速成為貴婦名媛圈裏的座上賓。
只是他們這樣的人,不配擁有藝術的夢。
除了殺戮之外,他們一無所有,也一無是處。
米迦勒的行動安排的非常快,雖說穆知瀾在江移玉所居住的療養院附近增加了不少的保镖和看守,但對于經驗豐富的米迦勒來說,不過是徒增了一些草包而已。
烏列爾幫助他入侵了監控系統,米迦勒帶着拉斐爾雇來的雇傭兵,開着卡車,直接撞進了一樓大廳。幾個沒來得及跑開的守衛就這麽被卷進了輪胎下。米迦勒手持一把Ak47從車上走下來,背上還背着一把霰彈槍。
一樓的雜兵就交給這些雇傭兵解決了,米迦勒直接通過樓梯往上走。二樓的醫生護士聽到動靜,将桌子床鋪當做障礙物,紛紛躲在後面不敢說話。米迦勒也不想濫殺無辜,随意開了兩槍當做警告就無視了他們。
他沿着走廊,靠牆緩慢行走。前方不久有一個轉角,說不定會有人埋伏在那裏。天生的警覺讓米迦勒沒再往前走,他朝後方看了一眼,有幾個護士醫生躲在咨詢臺後。他折回去随手抓了一個護士衣領,然後大步向前。直到拐角處,他伸手一推将那護士推了出去。
埋伏在拐角的保镖沒能看清,極度緊張的情況下他對着沖出來的護士開了槍。就在保镖因錯殺人而震驚的時候,米迦勒一發霰彈,炸毀了他的半邊臉。
所有危險都被消除,米迦勒推開江移玉所住的那扇病房門。
所幸病房內并無人員看管,只有江移玉一個人坐在輪椅上。
不愧是經歷過商場大風大浪和上世紀唐人街檔口厮殺的男人,就算面對近在咫尺的槍炮,依然能面不改色。江移玉擡頭看了一眼米迦勒,說出口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記得你。”
米迦勒并不驚訝,他對江移玉的印象很深,因為每一次江移玉來看他們的時候,都會帶上很多糖果,還有各種零食。這對他們來說是鮮有的,撇去精神上的物質享受。
“我是來救你的。”米迦勒收起槍支,“下面的人我都解決了。”
聽了這話,江移玉才放下心來。或許年長者就是愛唠叨,又和米迦勒是舊識,他自顧自地說起了記憶中的米迦勒。
“你是你威爾遜醫生最得力的幫手,他總是和我說起你。還誇贊你金色的頭發是難得的尊貴血統。”
江移玉說起了父親,米迦勒倒有些欣慰。拉斐爾和加百列在父親死後,态度天差地別,尤其是在金融業混得風生水起的拉斐爾,恨不得将父親留下的印記全部抹殺。很少有人陪着米迦勒回憶那位嚴厲的父親,聽着江移玉的話,米迦勒也鮮少在執行任務時露出了微笑。
“你的身邊總是站着一個亞洲男孩,你好像很不喜歡他,我記得每次你總是把他帶到角落裏打他一頓,再搶走他的糖,”江移玉突然話鋒一轉,說起了別的事情,“我當時還有些心疼那個亞洲男孩。”
米迦勒的臉色白了又青,他走到江移玉的身後,推動輪椅,準備帶他離開這個療養院。
“他犯了錯,不值得心疼,”米迦勒機械式的回答。
這樣的話,在他的生命中,已經說過無數次了。對父親說,對拉斐爾說,對自己也這麽說。
“确實,”江移玉回憶起當初自己去孤兒院看望那些孩子的情形,“我聽你父親說,那個男孩經常偷女生的裙子穿,沒想到年紀小的孩子也有這麽變态的。”
他說到“變态”這個詞的時候,米迦勒握住輪椅的手用了下力,指頭發白。
江移玉完全沒注意到米迦勒不太對勁的神色和表情,繼續着自己的言論,“後來這個孩子怎麽樣了?”
“他吞了洗潔精和洗衣液,自殺了,”米迦勒推着江移玉到了電梯。
“自殺的人是沒有辦法進入天堂的,”江移玉不屑地笑了一聲。
米迦勒也扯出一個微笑回應他,兩個人進入電梯,米迦勒按下了頂樓的樓層按鈕。
“頂樓有直升機接應我們,”米迦勒解釋,“我會帶你直接去拉斐爾那裏。”
電梯到了指定樓層,響起“叮”地一聲。米迦勒推着江移玉走出電梯,整個天臺空空蕩蕩,什麽東西都沒有。擡頭向上望去,郊外的星空格外的璀璨。
小時候他們在孤兒院,要很努力很努力地擡起頭,才能看到一點點星空。
米迦勒情不自禁地哼起那首《小星星》,在看不到陽光的日子裏,他記憶中的男孩在窗臺上,用灰塵畫出琴鍵,用他唯一的手指敲擊着那些虛假的琴鍵,唱着寂寞的童謠。
“需要等多久直升機才回來?”江移玉看了眼空曠的天臺,他煩躁地詢問米迦勒後續的行動安排。
米迦勒沒有回答他,浩瀚的星空下,那首《小星星》聽起來更像是催命的符咒。
米迦勒推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輪椅摩擦地面的聲音和着他的旋律,直到走到天臺的邊緣。
“你要幹什麽!你不是來救我的嗎!”江移玉的生命受到了威脅,他終于慌了神,“是拉斐爾讓你問我要什麽嗎!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你快停下!快停下!”
米迦勒停了下來,江移玉以為他聽進了自己的求饒,剛松了口氣。可沒想到下一秒,米迦勒的手掌就貼到了江移玉的背部。
“我要的東西,是你們親手毀掉的。”
他伸手一推,江移玉從天臺上墜落。慘叫聲彌漫在冷寂的夜裏,鮮血在柏油馬路上開出了花。米迦勒還不知足,開槍掃射着江移玉的屍體,直到自己力竭。
而他坐在天臺的邊緣,繼續唱着那首歌。
“我是以天使的名字命名的,他怎麽可以說你上不了天堂。”
如果那樣,我們豈不是連死後,都沒有辦法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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