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章節

稻草,無論如何,都想要活下去。

我抱着那小女孩蜷在牆角,這裏或許還安全些,待看看情勢再做打算也好。她屈下腿,跪靠在我肩頭。時間似乎很漫長,眼前的一切,都和上一刻一模一樣。崩塌,死亡,哀嚎,掙紮。

“啊!”懷中忽然一空,我低下頭,手中的重量使我皺眉。

恰是她跪坐的那一方地界,塌陷了下去。我坐在邊緣,她身子懸空,猛然拉住我的手,那力量使我幾乎也跌落下去。

我躬下身子,努力保持着平衡,垂眸看她,心尖脹痛。

那恐懼,我再熟悉不過。

她看見了我的臉,以為我是妖嗎?

她扭動着小小的身子,急欲脫離開我的手。她不知道嗎?如果我放了手,她落下去,便死了。

還是說,我比死亡,更令人害怕?

“放開我!放開我!”她拼了命的掙紮着,擡起另一只手,用力抓過我的手背。

小孩子力氣不足,傷口很淺,血卻一直淌到她的手臂上。她看着那一道血痕,眼裏的害怕和厭惡顯而易見。

後腦忽然一震,一聲巨響,我甚至都沒有知覺到疼痛,她的眼睛卻驀地睜大,仿佛看到了什麽極其恐怖的事。比我還要恐怖嗎?

耳後,有什麽滾燙的滑過,眼前便是一抹鮮紅,斷了線一般一滴滴落下,飛濺到下一層。

身子,不知怎的也随那紅稠落下,意識一點點迷失,只記得将自己的身子墊在下面,懷裏緊緊抱着那孩子。

眼前,昏黑一片,不知是一切都颠覆下來的緣故,還是只有我的夢境和現實颠覆了的緣故。或許,我便這樣死了?

活下去!你給我活下去!不然我死都不會原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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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都不會原諒我?

誰還肯陪我去死嗎?

為我殉葬……

心口忽然沉沉一窒,我猛然睜開雙眼,眼前,一如方才那般黑暗,四周盡是塵埃的味道。只是至少,我還活着。

懷裏溫熱,溫熱的麻木。

還活着?那個怕我如此的孩子還活着嗎?

“救命……救命……”她的聲音很弱,卻一聲聲喚着救命。她巴不得從我身邊離開,連死都不願和我死在一起。

沒有人來救,沒有人。只有一片死一樣的沉寂。

我靜靜的躺在那裏,身上一點知覺都沒有,四肢的熱度一點點消散,只有懷裏的小姑娘,還算得上溫暖。可這一點溫暖,并非為我。

她的聲音一點點淡去,淡的便像從未發出過一樣,無人聽到,無人知曉,她累了,嗓子啞的說不出話來。

我昏昏沉沉的,幾乎要睡去,思維斷線的一瞬,忽然聽見一陣嘈雜,似乎是誰,在這廢墟之下掙紮,和我們一樣。只是那人動作那樣大,層層疊疊的瓦礫胡亂響着,突然一聲凄厲的慘叫,鬼魅一般穿透這片廢墟,便再無聲息。

那人,方才活着的那人,死了吧。

她在我懷裏哆嗦了一下,沒了聲音。

如果那是命中注定,不要做無謂的掙紮,起碼,要離開的坦然平靜。

仿佛我這一生。生在別人的懼怕和憎惡裏,哪怕即墨能為我搭建一個假象,可是到了這一刻,幻境崩塌,美夢随着這金碧輝煌一同歸于沉寂,我最終,還是要死在別人的懼怕和憎惡裏。

合上了眼,似乎這樣,便能看到他為我精心營造的一片謊言。

沒有想要死去,只是累了,明明四肢百骸已經麻木沒了知覺,心裏,卻覺得異常的疲乏。想要沉沉睡一覺,睡醒了,在夢的那頭,不知是什麽在等我。

“你敢死,我奉陪。”

“你敢背棄我,我就背棄六界衆生。”

“你走了,我可以糾纏你,生生世世。”

“我死了,一定是灰飛煙滅,不讓你空等我回來。”

“我不要你的墳前,開滿紫菀花。”

我死了,一定是灰飛煙滅。

夢,忽然驚醒。

一雙眼,模糊。

夢裏的話,一個字沒有忘記,每個字,都是砸在了心口,狠狠的,一下一下。鮮血和着濁淚流淌。

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那個夢,卻如同回憶一般清晰。

全身上下,每一寸每一寸,都像是被淩遲一樣疼。

“你醒了?傷口會疼嗎?”一張臉湊過來,眉眼儒和。是負屃。

我輕輕搖頭,可偏偏只是這樣一個微小的動作,都讓我疼的蹙緊了眉。

他的臉上,滿是內疚:“我不該叫你來。”

我忍着痛,又一次搖頭。眼下形勢,我看的出,他也很無奈。每次出現都是匆匆離開,若說南方當真有真龍,他會很艱難,我懂,并不奢望他能來救我。他來了,我便很知足,不會再去怪。

“我不能呆太久,南方我要一直盯着。你……”他欲言又止。

我勉強張了張嘴,什麽聲音都沒有發出。

我想告訴他,我無妨。

“你還要去京師嗎?”

我點點頭。

他握緊了拳頭,強撐着才沒有狠狠砸在床沿。他的話,是咬着牙說出來的:“若我沒有……”

一句話,生生被他咬掉一半,那般艱難的吞下。

如果他不是萬分艱難,去京師取斷臂,想來對他是很輕易的事,如今,卻要我豁出命去。他心裏的無力,表露的很是明顯,我沒有辦法責怪他。

他阖了阖眼才說:“大部分都是皮外傷,照顧好自己。那個女孩已經走了,不是你的錯,別太自責。養好傷,拿了東西便回去,好歹即墨會好好護佑你。”

我點點頭。

他拿出許多藥,一樣樣教給我,每樣藥的用量和效果。我一一記下了,他卻又重複了一遍。

沉默良久,他看着我的眼眸,忽然說:“我等着喝你的茶,我自己怎麽泡都不好喝。”

我點頭應允,他這才起身,又喂了我水飯才終于離開。

這一回,不知又是何時再見。

那幾日,我過的很是困難,幾乎連走路都成了問題,然而,好在他的藥向來靈通,休息七日,身上雖還零零星星泛着疼,我卻也歇不住,啓程向京師而去。

卧龍口皆成廢墟,再也尋不到千百年來積澱的那些仙人氣息。四野裏,杳無人跡,我沒有再戴鬥笠的必要,因為這裏,已經沒有人了。

路很長,我無處去買馬匹,只能靠着一雙腿離開。

眼見着時間一點點過去,日已西傾,我能做的,不過是盡快找一個歇腳的地方,喝一口水,吃一塊幹糧,等待明早繼續走。

日子這樣一點點重複着,重複着知道我對時間再無感覺,眼前人影一晃,我忽然發覺,原來只能戴着面紗鬥笠度日也是這樣惹人思念的事。

等到找了馬,尋了路,再到京師,已經記不清過了多長時間。只記得打馬進入城門的那一刻,京師的繁華讓我有一種目眩神迷的感覺。

目眩神迷的繁華,目眩神迷的安逸,目眩神迷的熟悉。我幾乎要在馬背滑落。

曾經近二十年時間,無論快樂與否,我是在這裏度過的,雖然也曾随軍而行,但這裏,始終是我的家,孤獨也好,熱鬧也罷,凄涼,戰亂,這都是我的栖身之所。然而此刻,我緊緊握住缰繩,告誡自己不能放松下來。一旦放松下來,我便再沒有躍上馬背的力氣。

身上的疤早已愈合,只是額角被瓦礫狠狠劃過,一道傷,橫亘的醜陋。好在,我每日都将自己裹得嚴實,連一雙眼睛都攏在鬥笠的陰影裏。

宮門的侍衛見到我時,沒有認出。當我解下束縛着臉龐的面紗,那驚覺的模樣,很是惹人發笑。

“廖姑娘!”他們要跪,我只是擡擡手,示意他們開門。

不需僞飾,一路暢通。當年在廖家晦暗地下時,從未想過這樣堂皇的宮室可以供我自由出入。漫長筆直的馳道很容易讓人産生一種陽光為我而生的錯覺。可我知道,那并非為我而生,自我幼時便清楚地知道。

崇元殿,高高的崇元殿,我騎馬奔上。

即墨不在,連宮中的禮官都松懈了,換在往日,這樣大不敬不知要被千刀萬剮多少次了。

一應的宮人盡數驚動,我只是自己一人悶頭找着,什麽也沒有說。直到碰翻了一個青瓷瓶,碎瓷片落了滿地。一個女子撲通跪地。

“廖姑娘,不要為難這些下人。打壞了東西,他們是要賠出命的。”一個聲音響起,很清脆玲珑的聲音,我認得。

南清,他登基那日陪伴在身側的十五六丫頭。她還在宮裏。

“廖姑娘要找什麽?”

我揚了揚右臂,不知她能否明白。

對她,我總是無話,再簡單的一句話,都無法說出口,像個啞巴。

她眯了眯眸,那雙眼睛,水一樣清透,好看的讓人嫉妒。

忽然,她恍然大悟一般挑起眉掩住口,半晌才說:“即墨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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