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章節

寂,從沒有雨雪風霜,這些飄零的素色,不過是神仙們玩樂的東西,為了讓這永恒不變的天界有些虛僞的變化的文玩。只是,天界的冬雪,比人間的更讓人寒冷。

“別總站在窗口,夜裏涼。”一個低沉的聲音打斷心緒。我轉過頭,垂眸安靜的說:“父親。”

他微微笑了笑,扳住我的肩膀,說:“今天是人間的初雪,夜已深了,不要再看了。”

“夜已深了,父親怎麽來了。”我順從的離開窗口,低垂着眸子看着地面。他如今日日來探望,看似關懷,我卻總覺得如同軟禁了一般,邁不出這樓閣高高,跨不過這人海茫茫。其實,他大可不必。在這空曠的高陽殿也好,在外面色彩斑斓的世界也好,我都已經找不到方向,我畏懼迷失,便連最初的那一步都不會踏出去。這個世上,我沒有朋友,沒有親近的人,有的,只是這麽一個父親,我看來很是疏遠的父親。我又能去哪裏。

“你回到我身邊也有數月了,從沒見你笑過。我特意去找了孰胡,才回來,他慣會說笑,明日去見……”

“不了。”我看着他臉上的笑意,決絕的說。孰胡也好,誰也好,我已經是這副樣子,再也不會改變。除非找回我遺忘了的東西,否則,我無論如何,也無法釋懷的笑出來。

“去見見吧,都已經來了。”

“父親。”

“明天,去吧。”

我沒有多說什麽,按了按眉心,說:“已經很晚了,父親也該歇下了。”

“好,你早些歇息,合了窗戶再睡。”

“是。”我低眉順眼,目送黑帝離開。

高高在上的黑帝,連背影都是高高在上的。這樣高高在上的一個人,為什麽會對我這般委曲求全呢?

即便失去了記憶,我依然能感知到,我身上流淌的,不是他颛顼高貴的血液,我不過是一個卑微的小仙,見到他,早該三跪九叩,而不是這般平常的說着話,被他捧在手心。我不是他的女兒,他也不會是我的父親。

可我的家人都在哪兒呢?所謂的血親,都在什麽地方。若是将我遺棄了,即便黑帝拾起我,恐怕也不會這般照料。除非,是我的父母将我托付給了黑帝。怎麽會,我的父母,至多不過是兩個如我一般卑微的小仙,如何能告求到如此高貴的黑帝,并讓他照拂我多年。我想不透。

還有我的身邊,總不會沒有一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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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帝說,我已經活過數千年了。哪怕只有一百年,我也不會一直這樣一個人冷冷清清。我回來了,總該有一個人會惦記着我,會來看看我,道一聲安好,彼此之間,也還有個念想,留下數年的情誼不是麽?可是,一個人都沒有。我房間的門,只有黑帝推開過,便像是整個世界,都已經忘卻了我的存在一般。

若是沒有品嘗過與友相伴的滋味,又怎會感受到如今的孤獨鋪天蓋地襲來。

未曾得到過,又怎會知道失去的痛。

我已經不知是第幾次長長的嘆息,坐在床頭,雙眼已經酸痛,卻毫無睡意。身體和心像是被拆分成兩半一般。身子叫嚣着勞累,可心裏卻怒吼着空泛。無事可做,無話可說,無人可想。

我仰起頭,看着精致的屋頂,金絲雕镂的磚瓦,在淺淺的燭光中影影綽綽,不甚分明。這個地方,太過華麗。越是奢華,越是冰冷。金燦燦的顏色,讓人不由得想起三足金烏,觸手,才知是一片冰涼。

嫦娥那裏,也不過如此吧。廣寒宮的涼意,入眼。可這高陽殿的涼意,入心。

不知何時睡着,醒來的時候,身上已經蓋了棉被,窗子已經緊緊關上。再冷的冬天,我都不喜歡睡覺時關窗,像是喘不過氣來一般,讓人窒息。那些冷風灌進來,反倒能讓我有一種存在的真實。

我推開錦被,打開窗子,睡亂了的發髻經風一吹,再支撐不住,發簪跌落,折成兩半。世間之物皆有壽數,随緣而來,随緣而往罷了。我嘆了口氣,拾起那殘破的簪子。人命也不過如此,一個嘆息,便足以抵過。

擡手随意理了理長發,糾纏的結,無論如何也打不開。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腦海裏,忽然出現這麽一句話。我抿了抿唇角,帶過。不過是人世間那些小家子氣的詩句,何必記得這些,偏就忘了那些真正重要的東西。

說來,所謂記得,也不過是回到天界這些日子來我無意讀到的只字片語。那些來自人間的詩賦,幾乎成了我的溫暖所在。

我正要去翻那些脆弱的書頁,忽然,房門被人敲響。

“紫菀仙子?”是我不認得的聲音。

呵,我所認得的,不過一個黑帝罷了。

“誰?”我輕聲問。

“啊,孰胡。黑帝說過的吧?”

“是,黑帝說過。”我側過頭,看着銅鏡中的自己,散亂的發,尚未打理的臉,寬松的常服,“眼下,有些不便。”

“無妨,什麽時候紫菀仙人方便了,叫人通傳一聲便是。”

我大概,永遠也都是不便。

這話,我沒有說出口,只是應允了一聲,随意披了一件外袍,用一根金絲點翠的發簪半绾好長發,金絲,總不會一摔,便斷了。

我看着鏡中人發間繁複燦爛的翠色,恍若隔世。

黑帝說,我生的比旁的仙人都美,可是,我沒有那樣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只能靠這樣名貴的首飾妝點,竟然出了幾分貴氣。着實虛僞可笑。

我搖着頭,取下那枚發簪。

還是白玉好,便是折了,斷了,簡簡單單,總好過這樣強裝出來的富麗堂皇。

我将那金絲握在手心,冰涼的如同刀子一樣。

手中忽然有了凹凸的觸感,那金絲原本便極精致,只是這凹凸之處似乎并不是那點翠之處,反倒是纖長的簪身。

我蹙了蹙眉,莫非是太過久遠,連這金絲,都變了形?

我攤開掌心,入眼不過是燦金的筆直平順。

然而,待我終于翻過璀璨的翠色,另外一邊,那細細的簪身卻刻着格外細小的字跡。我費力才勉強看清,仿佛是五個字。

如此良人何。

沒來由的,我自唇中不自覺吐出一句話:“結了一次塵緣……”

雙腿,像是沒了骨骼一般,我跪坐于地,空空如也的心口,忽然像是撕碎一般湧血的疼。

作者有話要說:

27

27、紫菀,是一種哀傷的花兒 ...

我眼神空洞的看着桌子那頭的孰胡,他的确慣愛說笑,已經喋喋不休半個時辰了,仍舊不依不饒,連口水都沒有喝過。可惜我,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半晌,他終于挫敗一般嘆了口氣,抿了口香茶說:“紫菀确是一種哀傷的花兒。”

“既知如此,何必多言。”我陰沉的看着他,“茶已涼了。”

他笑了笑:“人走茶涼,仙人仍在,茶怎會涼?”

我眼見着他将杯中早已冷透的茶水拈訣燙熱,心頭一陣無奈。這人,好生無賴。

“那紫菀便先行告辭了。”我壓抑着惱怒起身,廣袖拂過桌面,傾了面前冰冷的一杯茶。茶湯順着百褶裙而下,一片濕濡。

他忙傾身過來為我擦拭,我退開一步,躲過他的手,擰眉斥道:“未免太過僭越了。”

“仙人何必這般心急。”他退回去坐好,忽然有了些凜然的氣質,再不複方才頑笑的模樣,“該說的話,還未來得及說。”

我難以置信的看着他,已經半個時辰了,什麽話該說仍舊未說?莫不是這半個時辰裏他一直在胡言亂語打發時間不成?

“我乏了,有什麽話,改日再說。”我實在聽不得這樣沒頭沒腦的絮叨了。

“仙子過去的事……”他忽然開口,“還是不要再想的好。”

“你這是何意?”我想了想,與他不過才第一次見,何必說那些,“這與你無關,我累了……”

即便我想要記起,也不過是虛妄。對于過去,我只有無可奈何。只關注未來或許才更好。說來很奇怪,心裏像是有兩個人不斷地幹擾着我,一個催促我趕快想起來,另一個卻告訴我,還是忘卻的好。

回憶,對我來說是一件太過勞累的事,勞累到寧願讓自己就這樣空着,也不願找回過去。

“聽聞北天每十年便要宴請四海賓朋,每百年前往黃帝處歡宴一次,定是盛況空前。”

我對孰胡這樣突兀的不知所以的話無可奈何。

的确,黑帝每十年便會大辦一次,可這又如何?我不愛那樣的盛會,寧願躲了。

“近三十年來,紫菀仙人一向缺席,這一次,總該參加一次。畢竟是您的尊父。”

我皺眉看着他,我會不會去,又幹他什麽事?三十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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