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文荊突然覺得,百口莫辯

聞人慕望着臺上的君衍之,臉色晦暗不明。

自一年前開始,清虛劍宗裏時不時有人拿他們二人作比較。也不知是誰說的,慢慢竟有了這麽一種講法——

兩人都是謙謙君子,只不過聞人慕努力太過,而君衍之氣質天生。換言之,聞人慕如同放了香精的水,而君衍之則是無色無味的水。真水無香,太香反倒假了。

對此,聞人慕有些生氣。

這是有多閑,才分析成這樣?

的确,君衍之身上高雅的氣質與自己相同,卻比自己更自然一點,似乎有點不情願,好像他并不想這麽高雅似的。

……簡直欺人太甚。

這個人總給他一種不太對勁的感覺,讓他望之生懼。

這種陰暗的情緒,他曾向別人說起幾次,卻換來師弟們“你在嫉妒,想抹黑他,我們都懂”的同情尴尬目光,毫無共鳴。

于是他再也不說了,閉上嘴巴,只字不提。

大家都被他蒙住眼睛,只有自己才覺得有些怪異麽?

執事弟子在擂臺上道:“慧石峰君衍之已準備好,請各位峰主不吝賜教。”

話音未落,一個矮重的胖子自臺上飛下,一身灰衣,面無有點陰沉,聲音沙啞,如沙礫磨過鐵板一般讓人難受:“我來試試。”

柳千陌咬牙,低聲道:“果然是他!”

紅秀峰的峰主,趙寧天!

古晉平輕聲道:“聽說,前些日子君師兄得罪了他,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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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千陌生氣地說:“你君師兄何嘗得罪他?只不過是有傳言,君師弟曾說過,慧石峰傳承了《覆草經》,今後紅秀峰便成了清虛劍宗壓底的峰脈。”

莫少言不禁奇怪:“君師兄不喜生事,小心謹慎,言辭尤其注意。怎麽會說這種幼稚的話?”

“有人挑撥離間而已,卻不知是誰。”

古晉平道:“趙峰主性情要強,只怕心中有刺……”

李書說:“那趙峰主也信?”

柳千陌道:“信也罷,不信也罷,一年前我們尋得‘遠木靈石’,有了傳承古卷,紅秀峰又一直不能擡頭,他心中憋着一股氣,發洩不出。最近又有這種傳言,正戳中他的痛處。他只怕是要趁此機會,教訓你君師兄一頓,借機敲打我們,出出心中的惡氣。”

莫少言不禁擔憂:“如此說來,君師兄豈非難過這一關?”

賀靈冷冰冰地說:“我們壓底便合情合理,他們壓底便要找人出氣,欺人太甚。”

柳千陌垂頭,聲音越變越小:“倘若我們師父也在這裏,為我們出頭……”

那該有多好?

文荊握着手中的袋子,只緊張注視擂臺上的戰況。

趙寧天冷冷望着君衍之。

鼻間,飄來一股極淡的香味……

他眉心一皺,矮胖的身體突然急速躍起,手中一道靈光,出現一把黃色長劍。他在空中一揮,頓時出現萬千刀刃,全數向着君衍之刺去,呈現天羅地網之勢,叫人無法躲避。

“漫山落雪!”臺下有人激動起來。

君衍之避無可避,唯一的辦法,便是跳下擂臺,在地上翻滾,才能躲過。

但若落下擂臺,便是失去機會。

趙寧天是要逼着君衍之下臺認輸,否則便要他受萬刃穿身之苦。

君衍之不動聲色,雙手迅速在空中點劃,突然出現一面籠罩全身的靈盾,細長眼睛冷冷望着趙寧天。

“君師弟,下臺!”柳千陌着急。

一個兩個都不認輸,死要面子,非要命沒了才後悔麽!

賀靈輕聲道:“嗯。”

聞人慕不禁有些舒暢。趙寧天已在築基後期,這面靈盾連一刻也阻擋不得,君衍之必受重傷,甚至……會死。

只聽幾聲清脆的響聲,刀刃撞上靈盾,一股大力将君衍之推到擂臺邊緣。

緊接着,靈盾碎裂,靈氣四散。

幾個人慌得叫了起來:“君師兄!”

本以為幾把刀刃要刺入全身,鮮血遍流,可是凄慘的場面卻沒有發生。靈盾碎裂之後,竟還有幾處凝固在空中,泛着白光。

古晉平道:“怎麽回事?”

柳千陌抿唇不言。

賀靈道:“他雙手所點,正是幾道靈刃飛來之處。”

莫少言道:“為什麽不會碎裂?”

柳千陌嘆道:“……想不到他已經将凝氣術練到如此地步。”

幾個人仍舊不懂,彭紹解釋道:“你們君師兄以築基前期的修為抵擋築基後期的攻擊,無法可想,只得以凝氣術将部分靈盾強化,或可暫時抵擋少頃。只不過這少頃,也只不過是眨眼的功夫而已。”

千鈞一發之際,竟然能辨出靈刃來的方向,方才有多麽冷靜細心,不必再說。

只是百密一疏,那幾道障礙只将他的身體要害護住。

于是,君衍之的大腿被一道靈刃刺中,流出汩汩鮮血。

頃刻間,又發出幾聲清脆的響聲,眼看第二層障礙也要碎裂之際,四周的靈刃卻已飛過,再無危險。君衍之向空中飛起,幾個翻身,輕飄飄地落在地上,青衫發帶飛揚。

擂臺下安靜了一下,頓時爆發出喝彩之聲。

慧石峰的弟子們激動大叫:“君師兄勝了!”

執事弟子喊道:“慧石峰君衍之擋得一招,得五顆石子!”

趙寧天眉頭深鎖,冷冷望向君衍之,卻忽然一陣恍惚。

鼻間的香味,越來越濃,騷擾着他的意識……

執事弟子輕聲提醒:“趙峰主,一招已過,該回臺上去了。”

趙寧天卻只緊緊盯着君衍之,眸中紅光閃動,身體顫抖。

“趙峰主……趙峰主?”執事弟子覺得有些不對勁,輕聲喊着。

突然間,一陣洶湧的靈氣自擂臺上散開,趙寧天手握黃色長劍,雙目赤紅,向着君衍之一劍刺來。

“媽呀!”執事弟子站立不穩,摔下擂臺。

君衍之緊鎖眉頭,在擂臺上翻了幾番,驚險萬分地躲過一劍,冷靜叫道:“趙峰主,一招已過!”

臺下的弟子們着急喊起來:“趙峰主,不能再打了!”

柳千陌皺眉道:“不對勁,你看他的眼睛!”

古晉平呼吸急促:“與那一日水月宮神智失常的弟子一樣!”

賀靈與文荊早已經沖了上去。

趙寧天一招未曾殺死他,擂臺已破了一個大洞,卻瘋了一般又發出一招,靈氣洶湧,竟是下了死手。

君衍之狼狽地飛向空中,卻奈何修為差距太大,手臂和胸膛卻被劍鋒掃到,頓時血流不止,跌落在擂臺上,又勉力站起。

擂臺有結界阻擋,弟子無法擅入,文荊與賀靈焦急萬分,一同望向臺上的席放:“宗主!”

那趙寧天卻不停歇,一劍而上。

君衍之咬緊牙關,縱身跳躍,勉力抗衡。

空中突然傳來渾厚的男聲:“不得放肆!”

身穿墨綠道服的男子長劍一劈,身體落在擂臺之上。他的衣袖輕擺,發出一股排山倒海般的靈氣。趙寧天被這股靈氣激蕩地站立不穩,嘶吼一聲,又朝着席放砍殺而去。

他此刻如失常的猛獸,神智不清,只想殺人。

席放微鎖眉心,衣袖輕拂,靈氣卻是雷霆萬鈞。

“啊——”趙寧天發出一聲慘叫,胸口中招,吐出一口鮮血,雙目緊閉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結界被席放撕開,賀靈與文荊此時已經站在擂臺之上,文荊連忙将君衍之扶住,聲音一絲着急:“君師兄,你有沒有事……”

君衍之的臉色蒼白,輕聲道:“……不妨事。”

紅秀峰的弟子不明所以,本望着臺上心中怪異,又擔心師尊安危,卻只字不敢說,怔怔而望。

擂臺下一片靜默。

幾位峰主紛紛飛落到擂臺上來,望着趙寧天低頭不語。

席放吩咐自己的大弟子朱槿:“将趙峰主以玄鐵鎖铐起來,關在牢中,徹查此事!”

“是。”朱槿吩咐了幾個弟子,輕手輕腳地将趙寧天擡下去了。

擂臺下衆人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怎麽回事?”

“不知道呢,似乎和幾年前水月宮一樣……”

“神智被人控制了麽?直到現在還沒找出兇手呢。”

“水月宮的弟子似乎是中毒啊……”

“趙峰主不是從山下剛回來麽?難道下山的時候中了毒?”

“那怎麽到現在才發作?”

“不知道呢……”

席放望了受重傷的君衍之與賀靈一眼,朗聲吩咐:“今日比試到此為止,三日後繼續。今日之事蹊跷,衆弟子應潛心修煉,不得妄自猜測。可知道了麽?”

“是!”

席放又低聲向陸長卿道:“把這裏翻開,查個仔仔細細。”

“是。”

·

趙寧天一事讓衆人猝不及防,君衍之與賀靈都是傷重病號,各自送回住處休息。慧石峰衆弟子中,惟有君衍之和莫少言懂得修複術,然而莫少言修為尚淺,沒有太大用處,席放知曉後,便派人為他們療傷。

忙活了大半夜,二人的傷勢好了一些,終于穩定。衆人精疲力盡,幾個年輕的更是不勝疲倦,晃悠悠地打起瞌睡,被柳千陌趕着休息去了。

文荊仍坐在床沿,端着小碗,一口一口地喂君衍之喝粥。

柳千陌的上下眼皮打架,忍耐道:“君師弟,你既已好些,我先去睡覺了。”

君衍之忙溫聲道:“師兄去休息吧。”

“……你還要留在這裏?”柳千陌向文荊挑眉。

文荊喂君衍之一口粥,小聲道:“我今晚在這裏睡。”

柳千陌啞然:“……你真關心你君師兄,既如此,你陪着吧,我先走了。”

“師兄慢走。”君衍之客氣地說。

柳千陌不再廢話,點點頭走了。

門沒有關緊,搖搖晃晃地虛掩着,夜風微涼。

文荊仍舊安靜坐,一口一口地喂他,心中有點難受:“還疼不疼?”

明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卻阻止不了。

比試由抽簽決定,文荊若想君衍之改日子,便意味着要他放棄機會,無法參加五大派的會試。那樣的後果,更加無法承擔……

君衍之輕聲道:“還有點……”

文荊把小碗放下來,摸摸君衍之的額頭:“怎麽辦?可以用修複術法療傷了麽?”

“……聚不起靈氣,身體發冷。”

“我給你補!”文荊連忙握住他的手腕。

暖陽之氣漸漸流入體內,蔓延至四肢百骸,果然讓人舒服許多。兩人靜靜坐着,文荊又道:“好點了麽?”

君衍之微微低頭:“……靈氣很暖,速度卻有點慢呢。”

“……”以手渡氣,自然算不上最快……

“……”

沉默許久,氣氛有點尴尬,文荊終于咬咬牙道:“我要是……以口渡氣,師兄會不會覺得冒犯?”

君衍之的頭低得更深了些:“……為了療傷,算不上冒犯吧。”

“……也、也是。”

君衍之半躺着,文荊微微擡起他的頭,臉慢慢靠近。

面容清雅絕色,眉眼都細細長長,唇薄如刀……據說唇薄的人,有些寡情薄幸,但師兄的目光卻很柔軟呢……

“師兄別在意,我們是療傷。”

“嗯……”

鼻子碰了碰,文荊的面皮發燙,嘴唇輕輕貼上,柔軟、細滑,帶了一點微微的酥麻。

“師兄,你張開嘴。”

“嗯……”

明明答應了卻無反應,文荊專心致志地以舌頭頂開君衍之的雙唇,又規規矩矩地将舌頭收好,體內的暖陽之氣傾瀉而出。

君衍之的手環住文荊的腰,慢慢拉近。

兩人稍稍調整了姿勢,文荊低頭趴在他的身上,一心一意地為他療傷。

他含糊道:“舒服些了麽?”

“嗯……”

舌頭若有似無地掃過,文荊只覺得麻麻酥酥的,一陣一陣難以言喻的暖潮湧來,慢慢将周圍一切都忘記。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門口一聲“吱呀”,柳千陌怪異的聲音傳來:“你們在做什麽?”

文荊一呆,猛地擡頭半坐起來,只見柳千陌與賀靈站在門口,神色古怪地望着他。

“我、我正在……”文荊擦擦嘴唇,結結巴巴。

賀靈皺眉:“你君師兄受重傷,你就趁機占他便宜麽?”

文荊的眼淚滴溜溜地打轉:“不、不是的……”

他欲哭無淚,低頭看看二人的姿勢,自己毫不客氣地騎坐在君衍之身上,忽然覺得有些百口莫辯。

君衍之冷靜地半坐起來:“他在為我療傷。”

柳千陌皺眉,與賀靈互望一眼,緊緊閉上嘴巴。

賀靈終于淡淡地說:“療傷就療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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