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夏侯山莊(十五)
“我這人有個毛病,一到新地方就睡不踏實,昨天也是,來回來去地翻身,結果從床上掉到了地上。這一摔,我就醒了,然後就聽見走廊有腳步聲,我偷偷打開門縫,看見師姐穿着白天的衣裳,好像是才從外面回來。接着沒多久,師姐就開始哭,哭聲很小,很悶,感覺像是用手捂着或者被子蒙着似的。我想她肯定是不願被人發現才這樣做的,所以雖然很想過去,還是忍住了。沒多久哭聲漸漸消失,我以為她哭痛快了就好了,便沒多想,又睡了……”林巧星說到這裏,忍不住哽咽起來,“早知道我就該過去的!我過去她就不會被人害死了!都是我的錯!”
春謹然用袖口輕輕幫她擦眼淚:“和你沒關系,真正該死的是害她的人。”
“這人到底是誰?”林巧星恨恨地問。
春謹然看着窗口,夕陽的餘晖從那灑進來,給室內蒙上一層赤色:“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了。”
林巧星提供的信息不只讓整個事件的方向更清晰,也讓之前困擾春謹然的“第一次勒人地點”徹底明确。按照林巧星的說法,她是在四更天剛過時,聽見看見的這些,因為聶雙哭的時候,外面正好傳來打更聲。四更天剛過,那就是寅時左右,距離裴宵衣聽見腳步和交談聲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此時聶雙還活着,那就說明荒廢小院裏只發生了讓她“傷心”的事情,而真正讓她“喪命”的事情,全發生在她的房間裏,就在林巧星重新睡去以後。
雖然林巧星說她沒有聽見第二個人的聲音,但春謹然知道,房間裏一定有第二個人!
春謹然回到桌案面前,重新坐下,攤開來一張白紙将全部已知的時間點和相應事件統統列了上去,很快,那一夜的脈絡清晰出現在眼前。
近醜時,聶雙外出赴約,被剛剛告別杭明俊的他看見。
醜時剛過,聶雙經過裴宵衣房外,抵達小院,腳步聲和交談聲都被裴宵衣聽見。此時已經把人跟丢的他,還在密林裏鬼打牆。
寅時,聶雙回到自己房間,哭。
辰時,聶雙的屍體被婢女發現。
“這是什麽?”
一抹人影擋住了眼前的光,春謹然擡起頭,原來是定塵。
“吃過了?”春謹然問。
定塵點點頭,然後看了眼桌上原封不動的飯菜,淡淡道:“一粥一飯皆不易,不該浪費。”
春謹然二話不說,立即放下筆拿過碗,開始狼吞虎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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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塵一看他這樣就知道:“原來是有眉目了。”笑着說完,他拿起那張墨跡還沒有完全幹透的紙,細細端詳起來。
沒一會兒,已經涼了的飯菜便被春少俠一掃光。
定塵見他吃完了,才問:“這上面的時間和事情都是确鑿的?”
春謹然用力點頭:“板上釘釘。”
定塵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忽然道:“不止這些吧,你是不是已經把整個過程推斷得差不多了?”
春謹然真想給他一個擁抱:“知我者,大師也!”
定塵笑着搖搖頭,坐到了他的旁邊:“小僧洗耳恭聽。”
“我想,事情應該是這樣的。”春謹然不再藏着掖着,将自己的推斷和盤托出,“聶雙在半年前或者更久之前,喜歡上了一個男子,二人度過了一些甜蜜時光,聶雙甚至想為他離開玄妙派,但後來二人之間出現了問題,或許是對方變心,世俗壓力,也可能是其他,總之這段感情逝去,聶雙雖傷心,卻也無能為力。不料在夏侯山莊,二人重逢,聶雙應該是想挽回對方,但對方可能并不願意,出于某種原因,二人約在這處荒廢小院見面詳談,卻并沒有談出結果,而急于擺脫聶雙的男子跟她返回了房間,回房後聶雙開始哭泣,男人可能做出了一下假意的安撫或者承諾,然後趁着聶雙毫無防備之時,下了殺手。”
定塵眉頭輕蹙:“既然這段感情已經逝去過一次,兇徒為何不忍過這幾日,待彼此分開,它自然會随着時間逝去第二次。”
春謹然聳聳肩:“或許是有什麽狀況逼得兇徒不得不殺人。”
定塵:“比如?”
春謹然忽地愣住,仿佛想到什麽似的,緩緩看向定塵。後者也反應過來,以同樣的表情回看他。四目相對中,二人異口同聲——
“成親!”
幫夏侯莊主查案只是容易死,而指控夏侯莊主兒子殺人那就是必死無疑啊!
好在,現下只是憑空推測,并沒有什麽直接證據。
于是一小僧,一俗人,關起門窗,就性命攸關的嚴峻問題展開密談——
“确鑿嗎?”
“只是猜測。”
“證據呢?”
“毛都沒有。”
“鞋印呢?”
“一樣的估計全山莊能找出百十來個。”
“有沒有可能是別人?”
“完全有。”
“也對,山莊這麽多賓客,背後有多少故事我們一無所知,夏……他只是恰好成了出頭鳥,最容易被想到而已。”
“所以啊,眼下是萬事俱備,只差兇徒。”春謹然嘆口氣,無力地癱到桌案上,“總不能把所有人挨個盤問一遍吧,而且就算問,咋說啊,你是不是和聶雙有私情?傻子才會說有。”
叩叩。
外面忽然傳來敲門聲。
春謹然和定塵面面相觑,後者先一步起身,開了門。
“小師父也在啊。”來者笑如春風,周身華服,一水的鮮亮顏色,掉人堆裏都不怕找不着,除了青門三公子青風,誰還能如此多嬌?
“這就要走了,”定塵笑得溫和,“青風公子,您和春少俠慢聊。春少俠,您也先別想那些了,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們靜待轉機便是。”
目送定塵的身影消失在遠方,青風感慨:“出家人就是想得開。”
春謹然翻個白眼:“想諷刺我就直說。”
“你都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了,我哪忍心再落井下石。”青風一副真摯口吻,奈何表情完全不是這麽回事。
“你到底來幹嘛?”春謹然沒好氣道。
“朋友命懸一線,我當然得過來關心關心。”青風說着走過去将窗戶打開,很快一陣風吹進來,轉一圈後,又從定塵走後再未關閉的大門離開,屋內瞬間清涼許多,“大熱天的門窗緊閉,你是不是查案查傻了。”
“你說的對,”春謹然忽然洩了氣,再沒鬥嘴的心情,“我可能真的見不到明早的日頭了。”
“喂,我只是随口開個玩笑,”青風有些不可置信,“夏侯老頭兒還真準備讓你背黑鍋啊!”
春謹然趴在桌案上,有氣無力:“總要交一個人出來,不是兇手,就是我。”
“那你接這差事幹嘛!”
“我有得選嗎!而且某人還信誓旦旦給我作保!”
“……”青風的氣勢弱了下去,咕哝道,“又不是只有我一個……”
春謹然重重嘆息:“是啊,人緣太好,有時候也是一種負擔……”
青風黑線:“真該讓杭明俊房書路他們都過來聽聽。”
春謹然撇撇嘴,卻沒精氣神再鬥,青風見狀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一時間二人相顧無言。
最後還是春謹然打破靜默:“說真的,你到底來幹嘛?”
青風收起玩笑,難得正經:“想過來看看有沒有我能幫上忙的。”
春謹然其實想到了,但真正聽見,又是別樣溫暖:“謝啦。雖然破案上你幫不了什麽忙,但光是看看你這身衣服,我心情都好不少。”
青風起身,很是潇灑地轉了一圈,衣袂飄飄:“英俊非凡吧?”
春謹然真誠點頭:“過目難忘。”
心滿意足的青門三公子重新坐下,倒了兩杯茶,一杯推到春謹然面前,一杯自己品,可等他茶杯見底,春謹然那頭仍一動不動,表情凝重,目光深邃。
“看來你這回是真遇見對手了,”青風嘆道,“就一點線索都沒有嗎?”
“恰恰相反,線索多到我幾乎可以推斷出行兇的每一個細節……”春謹然說着看向他,眼神裏有焦躁,也有氣餒,“偏偏,就是揪不出那張臉。”
“那就別想了。”青風忽然道。
春謹然沒明白,疑惑皺眉。
青風垂下眼睛:“我娘曾經說過,如果有什麽事情想不通,那就先放到一邊,然後做點其他自己喜歡的,等回頭再撈起這件事,或許就通了。”
青風的娘元氏,在青門紛亂裏,被為兒報仇的林氏殺害,雖然兇手不是自己,可卻很難說和自己沒有半點關系。思及此,春謹然愈發過意不去,連帶着,也更感謝青風的到來。
“行,不想了!”春謹然騰地起身,将茶水一飲而盡,“你說吧,我們幹點兒啥?”
“別問我,問你自己最喜歡幹啥!”
“解謎,破悶兒!”
“那好辦!”青風眼珠一轉,便有了,“這是個字謎哈,聽着,古月照水水長流,水半古月度春秋,留得水光昭古月,碧波深處好泛舟。”
春謹然:“……”
青風:“不是吧,這麽簡單都猜不出來?”
春謹然:“我是不屑于回答!你出這麽簡單的字謎就是對我的侮辱!”
青風:“那你倒是說謎底啊。”
春謹然:“湖。”
青風:“哎喲還真對了。”
春謹然:“廢話!”光憑第一句就足夠了這還給整首詩,是對解謎者有多信不過啊!!!
“行啦行啦,我這是先易後難,循序漸進。”青風說罷眼珠繼續轉,很快又來一個,“三山自三山,山山甘倒懸,一月複一月,月月還相連。”
“用。”
“你都不用想的麽……”
“生來如此。”
“半面有毛半面光,半面有味半面香,半面吃的山上草,半面還在水裏藏!”
“鮮!”
“這邊看去是古文,那邊看去是古人,若是中間被拿掉,看來看去成女人!”
“做!”
“一輪明月挂天邊,淑女才子并蒂蓮,碧波池畔酉時會,細讀詩書不用言!”
“……”
“嘿嘿,咋了,啞巴了?”
春謹然皺眉,抿緊嘴唇,仿佛三魂七魄都已經沖進腦子同這謎題做鬥争。不知過了多久,他砰地一聲捶桌起立:“老子認輸了!謎底是啥?”
青風嫣然一笑:“有酒好賣。”
春謹然一臉迷茫:“啊?”
春風很有耐心地又重複了一遍。
春謹然反應過來:“靠,四個字啊!”
青風無辜聳肩:“我可沒說答案只有一個字。”
春謹然黑線,剛想罵上兩句,一個靈光忽然閃過腦海,下一刻他再顧不上鬥嘴,手忙腳亂地從身上找出那兩枚紙箋,緊緊攥着拿到眼前,緩慢卻極其認真地看過那上面的每個字,眼神之用力,仿佛要将那紙箋燒出洞。
青風明白他一定是想到了什麽,故而不敢出聲打擾,不料眼前之人越看越興奮越看面容越扭曲最後竟将紙箋扔到桌上轉身張開臂膀就給了他一個密不透風的熾烈擁抱!這他也忍了,可對方抱滿懷後還不滿意,生生把他從坐着薅成了站着又從站着薅成了腳離地最後要不是自己健碩的身材逼得他悻悻放下十成十就要一起轉圈圈了!!!
“青風兄——”
“不必多言,我懂。”
“青風——”
“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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