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血色天然(五)
春謹然出手的時候,圍觀弟子們只道是又來了個不要命的,看熱鬧居多。可等到裴宵衣真被制住了,不,說制住都不恰當,是已經中邪的藥人忽然二度中邪的感覺,圍觀者便蠢蠢欲動了。漁翁之利誰都想占,只是暗花樓弟子的出手更快。然而情勢急轉直下,暗花樓主最心腹的弟子撂下了話,誰再敢出手,別怪他不客氣。接着那個不知打哪冒出來又不知施了什麽邪術的家夥,就把藥人架到了自己身上。
至此,再傻的也看明白了,合着人家根本不是在圍剿,是他媽來救人的!
春謹然架着裴宵衣往外走,他沒有刻意選擇方向,但好巧不巧,那個方向的人牆都是滄浪幫的弟子。
春謹然每走一步,滄浪幫的人牆就往後退一步,但僅是退,沒有半點閃開的意思。與此同時,這些後悔不疊選此站位的弟子們都求救似的看向習武場對面的掌門,詢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究竟要不要動手?
滄浪幫的弟子猶疑,裘天海也蒙圈。眼前的場景實在太過詭異,瘋魔的裴宵衣為何忽然停止攻擊,春謹然這一副救人的架勢又意欲何為,還有本應駐守山下的青三公子為什麽也攪和在裏面,最後那個看起來有些面熟但實在想不起來是誰的眉宇間皆是算計之色的男子……算了,想來也不是什麽重要人物。
總之,裘天海覺得腦袋快要打結了。唯一能确認的是,上一次碰見春謹然,這人诓自己帶他進夏侯山莊,結果差點拔了夏侯正南的老虎須;這回第二次碰見,就要把天然居的餘孽從自己眼前帶走。他絕對與這毛頭小子八字不合!
“戈樓主,你看這……”
出手不出手尚且不論,起碼要先拉個人一起背鍋。
戈松香露出破為難的苦笑:“老夫也看不懂了……”
只說看不懂,卻不說要不要動手。
裘天海在心裏問候了對方的長輩們,那頭的弟子卻已經等不及,索性大喊:“掌門——”
裘掌門心一橫,厲聲喝道:“春謹然!你這是要做什麽!”
滄浪幫弟子欲哭無淚。這都快走到臉貼臉了掌門你問人家要做什麽,你他媽是不是逗我們呢!
春謹然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這個人我要帶走。”
裘天海的臉氣黑一半,你要真想救人好歹也編點漂亮話啊,這一點餘地不留,衆目睽睽,難道還要讓他這黃土埋半截的老人家給彼此修臺階嗎!
“他是天然居的餘孽,你不能帶走。”愛咋咋地吧,裘天海啥也不圖了,就圖個滄浪幫和自己這個幫主的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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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謹然背對着裘天海,再不出聲,一副硬杠到底的架勢。
祈萬貫敏銳發現不對,換往常,春謹然早能想到一百套說辭,即便無法脫身,也可以拖延時間,弄得好了還能把對手攪和得五迷三道。可現在的春謹然,哪還有一點口吐蓮花的風采。
這可能就是關心則亂吧。
祈樓主默默嘆口氣,轉過身來,總算代表救人小分隊了個裘幫主一個正臉:“裘老前輩,您也看見了,裴宵衣神志不清,顯然也是被天然居所害,這樣一個苦命人,咱們怎能再對他趕盡殺絕呢!”
裘天海皺眉,他啥時候和對方成“咱們”了,但現在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王……劉……慕容……咳,少俠此言差矣。裴宵衣在成為藥人之前,已為天然居賣命多年,與天然居有關的那些無頭血案,想必都有他的參與。這樣一個惡徒,怎能稱作苦命之人?而今,他成為藥人,或許非他所願,但在諸位少俠來之前,他确确實實已傷了滄浪幫和暗花樓不少兄弟,我若放他走,又怎麽給這些兄弟們交代?”
祈萬貫語塞。
裘天海說得這番話在情在理,他就是想硬掰,也掰不出花來。
暗花樓的弟兄們卻面面相觑,紛雜眼波都流轉着同樣的信息——他們有弟兄受傷?不是明明都只在後面放暗箭,讓滄浪幫沖鋒陷陣嗎?
一陣風吹進習武場,帶着山間峰頂獨有的刺骨涼意,吹落人們各懷的心思。
“師父——”隐忍多時的白浪忽然跪下,咚地朝裘天海磕了個響頭,“求師父放他們一條生路!”
裘天海剩下的那半邊臉終于也黑成了鍋底:“白浪,你在說什麽胡話,趕緊給我起來!”
“師父若不放他們,徒兒就長跪不起!”
“你、你、你這個孽徒!”
“師父,”白浪起身,只那一下,額頭已經破皮,隐隐滲出紅色,“春謹然是徒兒多年好友,去往霧栖大澤時,更奮不顧身跳入江中搭救徒兒,徒兒敢拿性命擔保,他絕非惡徒。至于那裴宵衣,徒兒雖與其交往不深,但西南之行中,徒兒與他同吃同行同遇險,幾次危難他都是拼盡全力與大家共同渡過難關,這一點青風、裘洋甚至是杭家兩位公子都能作證!師父,真正傷我滄浪兄弟的罪魁禍首不是裴宵衣,而是下藥操縱他的靳家母女!”
裘天海氣得嘴唇發顫,吹胡子瞪眼,可又偏說不出半句反駁之詞。但想不出詞兒,不代表就要放人啊。白浪這番話,要是放在之前講,尚有轉圜餘地,現在他把幫主之威都立出去了,都放出話要給受傷兄弟讨公道了,根本是騎虎難下!
“大師兄,”裘洋閑閑開口,帶着笑意的聲音聽起來竟比這山風還要涼,“你願意給春謹然裴宵衣作保便作,可別拉上我。”
白浪怔住,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裘洋悠哉地上前一步,也不看他,只對着場內道:“春謹然,你就別負隅頑抗了,識相的,乖乖束手就擒!”
白浪跪下的時候春謹然已經轉過身來,原本正心疼友人為他出頭,裘洋倒好,火上澆油,真真讓春謹然怒不可遏,上次就該讓這禽獸不如的死崽子在江裏溺死!
把裴宵衣交到祈萬貫懷裏,囑咐一句“抱好”,之後春謹然撸胳膊挽袖子,對裘洋一揚下巴:“別光動嘴,借着人多勢衆算什麽本事,有能來你上來,咱倆單練!”
祈萬貫抱着裴少俠渾身都在哆嗦,顫着聲問青三公子:“他會不會突然又發病抽人……”
青風仔細觀察了裴宵衣渾濁的雙眼,認真搖頭:“不好說啊。”
祈萬貫想哭。
那頭裘洋已經不顧父親阻攔,拎着劍大踏步入場!
春謹然也果斷拿着短刀正面迎上!
說時遲那時快,裘洋劍已出鞘!
春謹然拿刀去接!
當——
一聲脆響,二人咫尺相對,怒視敵方!
下個剎那,二人各自後跳,瞬間分開,可剛落地,春謹然忽又騰空,直沖裘洋而去!
原想看熱鬧的青風心頭一凜,春謹然是真怒急攻心,動了殺機!而沒想到春謹然會半點喘息時間都不留直接二度攻擊的裘洋,再想擡劍,為時已晚!
眼看春謹然的刀鋒就要劃破裘洋胸膛,不知何時出鞘的雲紋劍斜插而來,直直當在了裘洋前面!
“青風你讓開!”春謹然已經紅了眼!
青風正想開口勸,背後的裘洋忽然猛地撞他!
青風沒防備,直接向側前方摔去,最後關頭他用手肘撐地,方才沒傷了俊臉。可沒等高興,後背傳來一陣中壓——裘洋也跟着摔在了他的身上!
青三公子這叫一個郁悶,回頭剛想罵,卻聽裘洋低聲耳語:“拿我做人質。”
意料之外的發展讓青風猝不及防,可他瞬間明白了裘洋的用意。什麽挑釁,什麽單挑,都是導火索,這小子真正的目的是幫忙!
可問題是他懂了,裘天海不懂,滄浪幫不懂,看熱鬧的暗花樓懂不懂也未可知啊!他要真幹了這事,春謹然、裴宵衣是全身而退了,他爹還不得拔他幾層皮!
思及此,青風一個閃身,連滾幾圈,待到距離裘洋幾丈遠後,果斷起身,重新奔向春少俠:“謹然賢弟你先冷靜……”
裘洋瞠目結舌,簡直恨不得用白眼把這王八蛋翻上天!
可事已至此,他絕不能半途而廢!
那廂春謹然已在與裘洋先前的對打中發洩了大半怒火,現下青風又來規勸,他的理智已逐漸回籠。可沒承想,剛爬起來的裘少主又執劍朝他而來!
春謹然擰緊眉頭,下意識開口:“裘……”
奈何他剛說一個字,裘洋的劍尖已在眼前。春謹然不得已,用刀去擋,不想竟将裘洋的劍生生震得脫了手,只聽“咣當”一聲,利劍落地。
春謹然一臉蒙圈,正疑惑着啥時候自己的內力已經高強到如此地步,裘洋卻忽然空手來奪他的刀!
春謹然大驚失色,立刻側身,讓執刀的胳膊遠離對方的攻擊範圍,同時用另外一只空手去擋,生怕真傷了已經手無寸鐵的裘洋。
不想裘洋竟抓住了他的手背,然後一個天旋地轉,裘洋就到了自己懷裏,而自己空着的手已牢牢貼上裘洋的喉嚨,手背上,則依然覆蓋着裘洋的手。
“你放開我!”裘洋慘叫出聲,同時覆蓋着春謹然的手往死裏用力!
從圍觀人群的角度看,就是春謹然扣着裘洋咽喉,而裘洋用手去扯,卻怎麽也扯不開。
但天地良心,到底誰放開誰啊!是裘洋那爪子壓着自己不撒手好嗎!
春謹然簡直想在天地間寫上一個大大的冤字!
“你放開我,你要敢殺我我爹也不會放過你的!”裘洋聲淚俱下,真情實感無懈可擊。
春謹然認命,他已明白對方的心意。朋友們為了讓自己全身而退拼到這個份上,他至多背口黑鍋,能算個啥。
“別再亂動,當心刀劍無眼!”撤開的執刀小手重新登場,逼近裘少主的脖子。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裘少主簡直是用三魂七魄在演繹。
“春大俠你千萬不要沖動!”少俠已成大俠,裘幫主簡直覺得那刀是插在自己心尖兒上,“萬事好商量!”
春謹然不打算跟他商量,直接薅着裘洋繼續往外走!
這一次,滄浪幫的弟子人牆再不敢阻攔,盡管遲疑,卻仍猶猶豫豫閃開一條路。
祈萬貫趕緊抱着裴宵衣跟上。
青風速度最慢,落在最後,顯出一絲“我沒有與他們同流合污”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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