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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謙跟誰都沒提這事,周末,他騎着自己那輛除了鈴铛不響哪都響的破“二八”,來到了高中門口專門賣二手書的小書店,以低價買好了高一高二的兩摞課本,然後他又為自己購置了一些簡單的行李,到了工廠辭職結賬。
星期一淩晨四點半,魏謙就悄悄地爬了起來,全家人都還睡着——宋老太三點多煮雞蛋,之後為了入味,會用小火慢慢煨着,她自己也就趁這工夫去睡一會,要到快五點才起來關火。
魏謙不準備驚動家裏人,做賊一樣地點了一百五十塊錢的零鈔帶走,其他的錢都已經兌成了整票,被他輕輕地放在桌上,用茶杯壓好。
他留了張簡單地寫了大概什麽時候回來的字條,語焉不詳,既沒說他去哪裏,也沒說他要幹什麽去。
誰知他做完這些一回頭,卻發現魏之遠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了。
這小黃鼠狼悄無聲息地坐了起來,正睜着一雙大眼睛看着他。
魏之遠張嘴要說話,魏謙連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男孩不明所以地擡頭看着他,魏謙側身坐在床邊,把他按躺下,抽過薄被子蓋在他身上,小聲說:“別吵,奶奶剛煮好雞蛋,讓她多躺會——你也老實點,起這麽早幹什麽?”
魏之遠掃了他的行李一眼,壓低了聲音:“那你要幹什麽去?”
魏謙含糊說:“哦,我出去辦點事。”
魏之遠刨根問底地追問:“幹什麽去?”
魏謙垂下眼皮掃了他一眼:“你管得倒寬。”
魏之遠突然一翻身爬起來,抱住他的腰,黏糊糊地猴在他身上:“我也要去!”
小崽子長了分量,還挺壓人,魏謙一皺眉,把他從自己身上掀下去:“老實點,你多大了,鬧什麽?”
魏謙心裏多少有點奇怪,這孩子平時挺聽話的,不怎麽讨厭,怎麽突然這麽能找麻煩了?
其實魏之遠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平時大哥只要是一皺眉,他立刻就稍息立正不敢吭聲了,可是這天,他就是心裏慌得難受。
魏之遠不是被魏謙吵醒的,他是做了噩夢自己醒的,一睜眼他就忘了自己夢見了什麽,可是心裏一下一下地跳得非常不穩當,上上下下,總好像一腳要踩空,始終是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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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種本能的直覺,告訴他一定要跟着去。
“帶你幹什麽?養肥了吃嗎?”魏謙不耐煩地扒拉他,“少給我添亂,魏之遠,你還聽不聽話了?”
魏之遠被馴化已久,聽見飼養員指令,條件反射地正襟危坐了,點頭。
“聽話就給我躺下睡覺。”魏謙不輕不重地在魏之遠後背上拍了一下。
說完,他彎腰拎起自己的包裹,往外走去。
走了兩步,他又停下轉了回來。
魏謙知道自己這一去是前途未蔔、生死難料,此時離愁別緒雖然說不上,但他心裏多少是升起了幾分不舍得,放輕了聲音哄了魏之遠兩句:“等你開學了,哥就回來,給你買好吃的帶回來好不好?”
誰知魏之遠軟硬不吃,像泥鳅一樣一翻身,這回他撲在床邊抱住了魏謙的大腿,宣布說:“別拿我當小寶那傻丫頭糊弄,我就是要去!”
魏謙簡直想把他一腳踹開。
魏之遠察言觀色,知道他耐心告罄,馬上要發脾氣,立刻機靈地補充了一句:“不帶我去,我就喊,把他們都喊醒!”
他竟然還學會了威逼利誘,看準了魏謙選在這個點鐘走,就是怕驚動了那一老一小兩個女人,招她們啰嗦。
可惜,要說軟硬不吃,魏之遠還是師承魏謙的,所以大哥哪是那麽好拿捏的人?
魏謙一彎腰,輕易地就掰開了小孩的手,冷笑一聲,一字一頓地說:“你愛喊不喊。”
魏之遠:“……”
魏謙揚眉瞥了他一眼,一甩行李,揚長而去。
魏之遠在床上呆愣了片刻,然後這小崽子當機立斷,草草套上衣服,沖到廁所,花了一分鐘的時間把自己洗涮幹淨,連襪子也沒穿,踩着拖鞋就跟着飛奔出去了。
清晨還沒有公交車,好在魏謙他們住的地方離火車站不遠,魏謙決定溜達過去。
誰知剛走出小胡同,他就聽見身後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魏謙回頭一看,氣得肝火險些從鼻子裏噴出來,他惡狠狠地瞪着腦袋上翹着一撮頭發的魏之遠:“你跟出來幹什麽?回去!”
魏之遠就像幹了壞事被主人發現的小狗,僵立在原地不動了,低着頭背着手,盯着自己的鞋尖,欲蓋彌彰地假裝自己是個不存在的事物。
魏謙哼了一聲,繼續往前走。
……然後身後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又跟着響起來。
魏謙一回頭,魏之遠就表情無辜地停下腳步,他往前走,小孩就也跟着往前走,始終和他保持着二十幾米的距離。
魏謙作勢回頭要去抓他,魏之遠見機也快,扭頭就跑。
他跑得比兔子還快,邊跑邊回頭看看大哥追上來了沒有。
就在魏之遠迅捷地沖過了一個小胡同的拐彎時,他一回頭,發現大哥沒再追他了,魏之遠試探着往回走了兩步,到了拐角處探探頭,大哥不見了!
大哥肯定是趁他往前跑的時候,拐到了其他的路上,把他甩掉了。
魏謙比較謹慎,始終沒提過自己要去什麽地方,所以魏之遠也不知道。
男孩皺起眉,利用有限的線索,在原地仔細琢磨了一番,想起魏謙那句“你開學了哥就回來了”——大哥看來要走一個多月,那肯定是很遠的地方,所以他去的不是火車站就是長途汽車站。
眼下還不到五點,天都還沒亮,而小遠也知道,一般的長途汽車都是早晨六點多才開首班車的,魏之遠以其豐富的流浪經歷判斷,大哥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火車站。
他決定去碰碰運氣,于是往火車站的方向跑去。
火車站建造的越來越洋氣、管理越來越嚴格是很多年後的事,那時候火車站的進站口還基本沒什麽人管,車票當然也不是實名制的,所以每天晚上,有些短時間內找不到工作的農民工就會為了省住宿費,在火車站裏打地鋪。
裏面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
魏之遠混在過夜的人群裏,找了個小角落藏了起來,眼睛緊緊地盯着進站口的方向,一眨也不敢眨,路上,他拿出了運動會沖刺的勁頭,跑得胸口直疼,然而緊趕慢趕總算是有了回報——他蹲點蹲了五分鐘以後,看見魏謙進站了。
在看見大哥的一瞬間,魏之遠就想跳起來撲上去,但是他忍住了。
魏之遠心裏盤算着,如果自己現在被大哥發現了,肯定會被馬上送回去,或者再被甩掉,他不甘心功敗垂成,于是貼着燈光昏暗的牆邊,悄悄地跟上了魏謙。
到廣東的這趟車一天只有一趟,所以即使是淩晨五點半,候車大廳也擠滿了人。
魏之遠不怕人多,人越多他越容易混上車,這件事他有經驗。
他看見大哥随便找了個角落坐下了,從包裏拿出了一本舊書,在人聲嘈雜的候車大廳裏安安靜靜地看了起來。
魏之遠一邊留意觀察着他,一邊尋找着合适的機會——混上車的機會。
最後,他找到了一對扛着大包小包行李的外地夫妻,這倆人也不知道生了多少個孩子,都快湊出個足球隊了,罔顧計劃生育,流水線一樣地生産。
大孩子小孩子滿地亂竄,男人拘謹地坐在一邊,神經質地一遍又一遍檢查者手裏的車票。
檢票進站的時候,魏之遠就偷偷跟上了這對夫妻,混在一大堆孩子中間。
檢票的人太多,乘務員根本來不及點人數,就着男人手裏的一打車票一起來了一鉗子,就把他們全體都給放過去了。
魏之遠有驚無險地上了站臺,再悄悄地離開孩子堆,跟住了魏謙,走到了魏謙所在的那一節車的車廂。
上車的人一大堆擁堵在門口,沒人排隊,全部都你推我搡的,守在門口的乘務員也無可奈何,只得一邊扯着嗓子喊“別擠啦”,一邊手忙腳亂地接過乘客手裏的票檢查。
就在乘務員低頭看票的一瞬間,魏之遠這個逃票專業人士已經像只泥鳅一樣地蹿進了車廂裏,他先是踮起腳尖看了一眼,确定大哥真是在這節車廂的,然後心滿意足地暫時縮進了有洗臉臺的小隔間裏,大功告成。
火車嚴重超員,過道乃至廁所裏都擠滿了人,除了自古身懷絕技的那個賣“花生瓜子八寶粥”的小推車,連只蒼蠅也飛不過去,三十多個小時的硬座車廂真不是身體素質一般的人能扛下來的。
由于站票太多,好多人不得不擠在廁所裏,于是車廂末尾的兩間廁所被人為地分了男女——男的上廁所,就去擠滿了男人的那間解決,女的就去擠滿了女人的那間解決。
進去了的,不光脫褲子方便要被人圍觀,要是不費九牛二虎之力,他也別想出來。
一個長途旅客看魏之遠孤零零的一個小男孩怪可憐,就分給了他一個可折疊的便捷小馬紮,魏之遠縮在洗臉池旁邊,靠着肮髒的牆壁,在小馬紮上坐下,開始打盹。
一開始還可以忍受,時間長了,他開始感到饑寒交迫起來。
魏之遠已經開始蹿個子,最近一段時間格外的容易餓,從早到晚,他滴水未進,覺得自己幾乎已經前心貼了後心,餓成了一張紙,只好閉眼以睡覺作為逃避。
他覺得自己好像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會,就被人粗暴地搖醒了。
小遠一睜眼,整個人都一激靈——他看見了怒不可遏的大哥。
魏謙好不容易從廁所裏拼殺出來,又穿越了“千山萬水”,打算到對面洗臉臺洗把臉,誰知一低頭就看見了那熟悉的小兔崽子,魏謙足足愣了半分鐘,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等好好地用涼水洗了把臉清醒了一下之後,魏謙才彎下腰,細細地打量了一番——見了鬼了,還真是魏之遠那小王八蛋!
他用了個小花招甩開了小孩,本以為小東西無計可施就會自行回去,沒想到他居然還挺神通廣大,不但找到了火車站,還混上了車!
魏謙打量着眼下一圈青黑的魏之遠,心想這崽子不得了,可能是要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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