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所謂落差
安之出生的時候,就異于常人。
嬰兒天生缺少了右眼,皮膚白的不正常,毛發稀少,更關鍵的是,嘴裏含着一塊結石,死死的咬住,怎麽都不願意松口。
當時急壞了安之的母親安水和她的父親江河,生怕嬰兒不懂事,把這塊石頭直接吞下去。
後來江河請來了一位道學大師,法號無相,讓他來看看為什麽他的孩子會是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他和妻子一沒有血緣關系,二都沒有家族遺傳病,明明孕檢的時候醫生也說寶寶健康無憂,生下來卻病弱殘缺。
甚至可以說,是個怪胎。
要不是醫生多次強調這就是他的孩子,江河都懷疑是不是自家孩子被其他人偷換了。
無相大師看了安之一眼,又看了眼被嬰兒緊緊握在手中的石頭,掐指一算,便有了眉目。
“這個孩子前世殺孽太重,屠殺龍族,受了詛咒,所以就有了這報應。”
“這不是石頭,是鱗片,準确的來說,是龍的逆鱗。”
“不知兩位有沒有聽說過這句話,龍有逆鱗,觸之必死。”
“有條龍以自身的性命為代價,換她入了輪回,所以她才能以病弱的軀體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如若不然,這個破碎的靈魂,應該還被囚禁在地獄的深淵,受盡詛咒和烈火的煎熬。
安水愛女心切,也不懷疑大師的話,當場就認了下來,急忙地問:“那孩子身上的詛咒,有辦法消除嗎?”
不管前世如何,今生這個女孩就是她的女兒,安水發誓要護好她這一生。
大師輕嘆一聲:“解鈴還需系鈴人。”
那些曾經亡于她刀下的龍,終将要用自己的方式報複回來。而安之要做的,就是盡量滿足他們的心願,得到龍血完成“度化”,之後那些纏繞在她靈魂上的怨氣就會自然而然的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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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鱗片,讓她随身帶着,不要離身。”
“危急情況下,逆鱗能保她一命。”
這個故事安之從小聽到大,母親總是不厭其煩的講,安之最初以為只是母親用來哄騙她的童話,畢竟安之從小就很介意她和其他人的不一樣。直到她七歲那年,她在放學路上遇到了一個轉生為人的龍類,胸口的逆鱗在那人接近的時候就開始發燙,安之在被抓住的一瞬間才反應過來,那個故事,是真的。
她前世殺了很多很多龍,這些龍都轉生了,要報複她。
她的右腳被生生折錯骨,以此換來了那條龍的息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龍曾經你斷我四肢,現在我只斷你右腳,算是很便宜你了。”
“好好體會我當年的絕望和屈辱吧。”
這個人被警察抓住時,還如此嚣張的大喊,周圍鄰居都很心疼安之的遭遇,這是遇上了什麽神經病,居然要對一個本來就是殘疾的小女孩下手。
安水抱着自己的孩子,無聲的流着淚,恨不能用自己的身體來替她受這些罪過。
自那以後,安之連奔跑的權利,都失去了。
她的世界變得黯然失色,失去了一切的意義。安之連詛咒怨恨的力氣也沒有,因為那是她前世欠下的,今生必須要背負的東西,她的人生所擁有的東西本來就不多,連最基礎的身體健全都沒有,現在更是只剩下沉重的兩個字。
——還債。
還命債,還情債。
比起前者,後者還略微讓安之有點期待。那條龍願意為了她殉情,肯定是特別愛她的。安之沒有了前世的記憶,只能依靠着幻想勾勒出那個人的模樣。
她/他會是什麽樣子的?
鱗片是暗紅色的,她肯定是一頭赤龍,會噴火,那麽脾氣會不會有點暴躁?肯定性格很剛烈,決絕,不然怎麽會願意用命去換愛人的輪回。
安之想她自己很沉穩,安靜,兩個人在一起剛好互補。
樣貌呢?脾氣不好的話,是不是看起來有點兇?但肯定又是一個溫柔的人,只不過那份溫柔誰都不給瞧,是她的專屬。
安之看了看鏡子裏自己殘缺的臉,突然有點失落,她想最好那個人不要太好看,不然安之會很自卑,她本來就已經覺得自己配不上對方了,根本不值得對方這麽濃烈的愛。如果對方十分漂亮的話,安之會為她感到委屈。
現在她見到了秦斯予,和想象中一樣,脾氣不太好,暴言,漂亮又嚣張,耀眼的讓人根本無法直視。
唯一不同的是,她沒有認出自己。
在秦斯予眼裏,安之只是一個剛見面的陌生人。
“你那個眼罩和手杖,是cosplay嗎?”
世界上最殘酷的是什麽呢?大概就是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巨大落差。
僅剩的左眼微微發熱,安之忍住了眼淚,努力不要讓情緒崩潰的太厲害。
她的确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難堪。她們本應該是最親密無間的人,卻只能用這樣的對白認識對方。
“不是。”
這些都是她用來遮擋身體缺陷,賴以生存的工具。
“哦,抱歉,我......”
“沒事,我先走了,再見。”
安之低頭急匆匆的離開了這裏,腳步都邁不穩,姚蕊跟在她的身後,生怕她摔着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喂,你哭了?”
“就因為她不記得你?”
安之回頭看她,盡管眼眶是有點泛紅,眼角微潤,但的确沒有落下眼淚。
“我沒有。”
她還沒那麽脆弱。
姚蕊擔心她哭了,是因為等會回班級見到陳老師那個麻煩精有嘴都說不清。現在看她沒哭,又覺得不舒服,打算添一把火,看看這條小白龍能堅持到什麽地步。
“那就好,不然等你看見她和其他人恩恩愛愛,我真擔心你要哭死。”
安之知道姚蕊什麽打算,她就是想看自己示弱落淚,安之才不會讓她得逞,抿了抿唇,輕聲說。
“是嗎。”
姚蕊再接再厲:“是啊,你不知道吧,秦斯予喜歡她的青梅,初中的時候就開始喜歡了,很多人都知道。”
“是嗎。”
姚蕊橫她一眼,語氣越來越溫柔,“是啊,喜歡的不、得、了,有名的舔狗備胎,看着就讓人丢臉。”
“是嗎。”
姚蕊翻了個白眼,“你除了會說這兩個字還會說什麽?”
安之看她,不說話了,這幅态度把姚蕊氣的胸口悶。她想白龍和赤龍上輩子不愧同是龍族之恥,氣人的本事都這麽般配。
“她的青梅叫席沐,和她同班,膚白帥氣大長腿,你可以開始哭了。”
安之不理她了,掙開被姚蕊握住的手,扭頭就走。
這幅落荒而逃的樣子取悅到了姚蕊,她這才滿意的笑了下,拍了拍自己的裙擺。
“哼。”
“這才可愛嘛。”
短短半天,高二(一)班轉來一位白發跛腳戴眼罩的少女的事情傳遍了整個二年級,就連高三和高一都有所耳聞。不少好事者前來一班的教室圍觀,一到下課門口就堆滿了人,站在門口和窗邊使勁往裏面看。
還有人拿手機拍,打算分享到班級群,都被陳禮黑着臉趕走了。
安之習慣了這樣的對待,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其他時間都靜靜的坐在位子上看書,盡量不出去招惹是非。連午飯都用的是自己從家裏帶過來的便當,茶水室有微波爐,熱一熱就可以吃了。
這樣就不用去擁擠的食堂,被當成大熊貓圍觀。
吃完飯安之繼續看書,她沒有在外面午睡的習慣,除了家裏,其他地方都不能給她足以入睡的安全感,哪怕是閉目養神都不行。
高一的時候,她不過是眼睛酸了,閉着眼休息一會兒,就有人以為她睡了,摸她的頭發,還想勾掉她的眼罩。
安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抑制住了尖叫的沖動,自那以後,她再也不敢在外面放松警惕。那種如同被毒蛇纏繞的惡心觸感,安之再也不想經歷第二次。
西京高中一天只有七節課,上午四節,下午三節。放學後學生可以自由的選擇參加社團活動或者去補習班,也能什麽都不做,直接回家。
今天的值日生本來是姚蕊和劉婷婷,由于劉婷婷生病沒來上學,就變成了姚蕊和她的新同桌安之。
放學後,姚蕊簡單的和安之說了一些值日要做那些事之後,拎着包就走了。
連裝模作樣的姿态都省了,十分直接了當的欺負安之。
安之看着空蕩蕩的教室,沒說什麽,拿起工具開始掃除。
教室不大,兩個人打掃起來會很輕松,一個人就稍微會有點耗時,對一個沒身體力,又腿腳不便的人來說,就更加費時費力了。
夕陽漸漸落了下去,給教室鋪上了一層金黃的薄紗。安之覺得累了,停下了手裏的工作,看着窗外的落日。
她想可能天黑之前回不去了,或許應該和媽媽打個電話。
但現在安之什麽都不想做,她沉默的看着逐漸落下去的太陽,突然很想死在這樣一個美好的黃昏裏。
帶我一起走吧。
她在心裏無聲的對落日說。
“你怎麽沒走?”
太陽沒有回答她,說話的是秦斯予。
安之看着已經走進教室的秦斯予,面對她的疑問,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麽。
“值日?怎麽只有你一個?另一個人呢?”
安之看着她,面前的女孩是真的漂亮,漂亮到安之覺得這麽好的人的确不應該屬于她,這樣的念頭一出現,那些堵在心口的不平和委屈得到了疏解,如風一般消散了。
“她走了。”
秦斯予皺眉,“是姚蕊?”
“不重要,我做完回去就好了。”
秦斯予更不開心了,面前的女孩子軟的跟個面團似的,誰都能上去揉捏,她不欣賞這樣的女孩子,遇到了這樣的校園暴力,不說出來,只一味的承受,誰能幫你?
但奇怪的是,她居然放不下,就像她剛才路過時無意往這裏看了一眼,少女寂寥的身影就橫沖直撞的闖入了她的心裏,蠻橫的撕出一條口子來。
她沐浴在夕陽之下,身影纖細,白發飄飄,像美好的光之精靈,仿佛下一個瞬間就要融入這片陽光之中,一同消失于天地相接的那道地平線。
秦斯予不受控制的走了進來,不受控制的開口詢問,不受控制的因為少女的不反抗而感到生氣,卻又克制着怒火。
因為她也在怕,怕這個女孩真的像她所想的那樣。
消失在這片黃昏。
※※※※※※※※※※※※※※※※※※※※
安之:帶我走吧
斯予:我帶你走
下一章就是名場面,學姐明人不說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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