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死亡本能
放學之後,安之收拾好書包,去了體育場。
既然報名參加了,安之的想法就是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把這件事做好,哪怕在預選賽上就被刷下來。只要不留遺憾的去付出的話,就算沒有什麽結果,安之也能擡頭挺胸的面對着方寂老師,不帶一絲一毫的羞愧和卑怯,堂堂正正的說一句。
我盡力了。
她應下了挑戰,勇敢的去嘗試,努力做到最好,盡管結果并不如人意,但是安之會問心無愧。
西京高中的體育場很大,最靠近教學樓的是室外籃球場和羽毛球場,從中穿過去,才能到達塑膠跑道。放學後在這裏打球的學生特別多,兩個籃球場根本不夠分,偶爾甚至還會因為球場的使用權而産生争執。這種時候一般都是高年級的有話語權,低年級的只能灰溜溜的離開,尊師敬長,算是球場上的墨守成規。
安之經過時看了一眼,發現席沐穿着白色的8號球衣在籃球場上熱身。她的棕色長發紮了一個高高的馬尾,爽利的落了下來,手上的球拍了幾下就跳起來投籃,進筐,是一個三分球。眼神沉着冷靜,動作潇灑利落,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一種令人着迷的帥氣。再加上她優越的身高和偏英氣的五官,打球時在旁邊為她尖叫加油的迷妹特別多。
秦斯予也在那裏,只不過和那群女生隔了一定的距離,她的表情沒有什麽波瀾,既沒有為席沐的大展身手而感到開心,也沒有因為自己的心上人有這麽一堆迷妹而吃醋不爽。她只是站在一旁,靜靜的看着席沐,滿心滿眼全是她。
安之突然就有點心疼她,覺得秦斯予這麽委曲求全的喜歡一個人,很不值,她這麽優秀,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更愛的她的人,偏偏非要在席沐這棵樹上吊死。想着想着,安之突然就笑了,覺得自己杞人憂天庸人自擾,她哪來的餘裕去心疼可憐其他人呀,自己難道不是更加可憐嗎。
她收回了自己羨慕的目光,順着這條路繼續往前走。一條小路,分割成了兩個世界。一側人聲鼎沸喧鬧不止,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肆意揮灑着自己的青春,無所顧忌的奔跑歡笑,盡情享受着人生中最美好、最無憂無慮的這一段時光。連喜歡都是那麽的明目張膽,不加掩飾,一定要在所有人面前聲嘶力竭的喊出她的名字,不然似乎表達不出來內心奔湧的愛。
而另一側,沿路的梧桐樹落下大片大片枯黃的樹葉,堆積在了路邊,鋪滿了厚厚的一層。少女踩上去,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她一個人慢慢的往前走,單只孤影,背影蕭索,有着秋季特有的凄涼。
安之來到了塑膠跑道,微微失望的塌下了肩膀。或許是由于即将到來的運動會,跑道上的學生也不少,大致看了一眼,有七八個人,個個身形健美,四肢纖瘦又聚滿力量。而跑道之內的足球場裏,還有十多個男生在踢球。
足球被猛地踢飛,在天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眼看着就要落入對方的球門。守門的男生撲身迎了上去,可惜還是沒有攔下。球進網,他們在草坪上擁抱歡呼,射門的那個男生被其他人圍着舉了起來,往天空上抛,笑聲隔了這麽遠安之都能清楚的聽到。
真好,別人的青春。
安之轉身,往醫務室的方向走,那裏有一條小徑,人煙稀少,很少有人經過,對于安之來說是一個不錯的鍛煉場地。
她将書包挂在了醫務室外的扶手欄杆上,将身上一些貴重的物品也放了進去,醫務室裏有老師值日,外面也有監控,安之不太擔心會被人偷。
正常的成年人一步大概有六十公分,安之的步子小,就按五十公分來算的話,五百米的距離,大概需要1000步。但如果再算上回去的距離的話,實際上五百步就可以了。安之把醫務室門口的那棵樹當作起點,往前走了五百步,然後用地上的石頭刻了一個記號,标記着這裏就是折返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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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務室裏的齊霖饒有興致的站在窗邊看着外面的那個少女,她手裏端着一個馬克杯,裏面是熱氣騰騰的牛奶。少女松開了手中的手杖,像是蹒跚學步的嬰兒那般,嘗試着邁開雙腿。
大概還是習慣性使用左腳的緣故,她的動作不連貫又生疏,甚至看上去有那麽一絲滑稽可笑,畢竟說起來的确有那麽一絲荒謬,怎麽會有人不會走路呢?
齊霖笑不出來,一顆心不住的往下沉。這絕對不是可以任人嘲笑的場景,也不是一個好笑的故事。安之的勇敢和堅持她都看在眼裏,如果膽敢有人嘲笑她,齊霖會第一個上去扇他的臉。
少女在不斷的嘗試着,嘗試如何不過多的使用右腿,嘗試着如何能盡量的提高自己的速度,她甚至在用手表測時,看看自己跑個五百米到底需要多少時間,只不過結果不太如人意。
齊霖在看到少女露出失望的那一剎那,忍不住自己的心也跟着抽疼了一下,她放下了馬克杯,披上白色的外套,走了出去。
她拍了拍扶手欄杆上的書包,聲響吸引了安之回頭,齊霖将書包拎起來,給了安之溫和的笑容。
“累了吧,要不要進來休息一下?”
安之目露驚訝,汗水打濕了她額前的劉海,眼睛也是濕漉漉的,水汽橫生。她沒想到齊霖老師看到了自己,甚至還主動對她發出了邀請。考慮着已經疼痛到不能再繼續使用的右腳和消耗殆盡的體力,安之點了點頭。
這是她第二次來到醫務室,上一次她是暈着過來的,醒來之後急着回家就沒怎麽觀察室內的模樣。現在進來了,安之發現這裏幹淨整潔,周圍一圈的大樹包圍,又添了一股幽谧。
“随便坐,別客氣。”
齊霖洗了個幹淨的新杯子,用微波爐給安之熱牛奶。
安之腼腆的笑了下,乖乖的坐在沙發上,緩緩的揉着自己的右腳踝,努力緩解過于尖銳的疼痛。她看了一圈,發現正對面有一雙眼睛正在冷冷的盯着自己,安之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一條蛇。
蛇在透明的玻璃籠子裏,通體碧色,頭和尾巴都小小的,身子很長,纖細好看。這個形象讓安之聯想到了日本妖怪裏的管狐,就是少了那一身漂亮的皮毛。
(管狐:可以藏在筆管之中的狐貍,很瘦,像蛇但是有狐貍毛)
“原來您養蛇啊。”
安之接過了齊霖老師遞過來的牛奶,道謝之後,興致盎然的問道。
“不是養的,不知道從哪來的野蛇總纏着我,趕也趕不走,我怕吓到學生們,所以幹脆買了個籠子關住它。”
安之:......?
原來蛇還會主動纏着人嗎?安之有些迷惑,在她的印象裏,蛇這種動物一般都怕人的,會躲着人走,哪有主動纏上去的說法。
又不是什麽白娘子找許仙。
想到這,安之突然有了些好奇,這條小青蛇不知道有沒有名字呢。
“那它叫什麽呀?”
“我沒有給她起名字,你想起一個嗎?”
安之抿唇笑了下,可愛中又有一絲調皮,“就叫小青怎麽樣?”
齊霖當然沒有意見,“可以啊,你以後可以經常來醫務室看看它。”
“真的嗎?會不會打擾到您?”
“不會,歡迎你經常來這裏玩。”
齊霖溫柔的笑了,她長得不是很漂亮,笑起來卻總有一種親善的味道,很難讓人産生防備和抗拒的心理。大概和她教師、醫生的雙重職業也有關,安之不由自主的對她産生親近,彎了彎嘴角,也跟着笑。
她小口小口喝着牛奶,加熱之後的牛奶溫度剛剛好,既有那股鮮濃的奶香,也不會過于燙舌。
齊霖看在眼裏,覺得像是小貓咪在舔奶,一下又一下的,特別可愛。她放柔了眼神,摩擦了下手掌,覺得現在的氛圍不錯。外面在吹着冷風,屋內溫暖祥和,安之也不像剛開始進來的那般拘束,那麽或許現在可以聊一聊。
“安之。”
“嗯?”
“你想和老師說點什麽嗎?”
安之放下了杯子,緩緩的添去嘴唇上的奶漬,她知道齊霖老師說的是什麽。醫務室從來不單單是醫務室,還有學生心理溝通這一方面的作用,為了能夠幫助這群孩子能夠更好能健康的成長。
安之不抗拒這樣的幫助,但她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老師想要說什麽呢?”
“聊一下夢想和未來吧,安之将來想從事什麽工作呢?想成為什麽樣的人呢?”
“我不知道......我也沒有想過這些......”
畢竟對于安之來說,光是活着,就已經很費力了。她還背負着前一世的罪孽,要去還債,安之實在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會有一個怎樣的走向。就像還沒有轉到這個學校之前,她也沒有想到為自己殉情了的那條龍,會徹徹底底的忘記她。
人生總是給她各種驚喜,不是褒義的那種,安之病弱的身體走不了那麽遠,也想不了那麽遠。對她來說,明天都是一個特別虛無缥缈的詞語,只有眼前的今天、現在,才是真實的。
齊霖在內心無聲的嘆了口氣,意料之中的答案,得到這樣的回答沒什麽意外,只是齊霖在想要不要更加直接了當的問出來。
“那你有想過......自/殺嗎?”
“入學之前你在網上提交的那份心理測評表,成績不是很理想,有輕微的自毀傾向。”
“老師一直很擔心你,想找你單獨聊聊。”
安之緊了緊手指,面上閃過一絲手足無措和慌亂,這是她最大的秘密,最無法言說的羞恥,現在被齊霖老師一句話點了出來,她本能的感覺到不安,下意識的想要抵抗。
“沒關系,可以不用回答,老師也不會把今天的聊天內容告訴你的媽媽。”
“這點我拿人格向你保證。”
提到了母親,安之建築起來的城牆瞬間坍塌,她無可避免的內疚、羞愧。媽媽是她內心中最柔軟不可觸碰的那個點,稍稍一戳安之就紅了眼眶。
“我有想過悄無聲息的離開,但是從來沒有去做,連嘗試也沒有。”
“因為我知道媽媽很愛我,她為了我和丈夫離婚,為了我離開了北平,如果我走了,她肯定會很傷心。”
“我不想讓她傷心,我不敢讓她傷心。”
“可是有時候我又忍不住在想,如果沒有我,她會不會活得比現在輕松快樂很多,沒有我的話,她會不會就沒有這麽累。”
會不會就像其他女人那樣,有健康可愛的孩子,有英俊多金的老公,有一個完整美滿的家。
如果沒有她的話......沒有她的話......
小姑娘垂首不語,泫然欲泣的樣子真的很讓人心疼,齊霖遞了包抽紙過去,她看了眼窗外,枯黃的樹葉從枝頭落下,以死亡之軀埋在土地裏。世間萬物皆是如此,沒有任何生物能逃得過這段輪回。
“但你只是想一想對不對?”
“你永遠不會去做,對不對?”
齊霖的聲音還是那麽溫和,沒有一丁點的責怪,這讓安之覺得心理負擔減輕很多,仿佛壓在胸口沉甸甸的大石不知不覺堙滅成粉,她點點頭,眼眶紅紅的,像一只小兔子。
“我不會去做的。”
“那就沒什麽,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會有這種自我毀滅的心理,弗洛伊德稱之為死亡本能和死亡驅力。就算是心理健全的成年人,偶爾還還會有世界毀滅、地球爆炸這種消極思想,但他肯定不會加入恐/怖/分/子,真的去做這件事,對吧。”
安之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所以,這是正常的是嗎?”
齊霖對她眨了下眼,輕笑着承諾,“是的,安之,這很正常。”
“你也很堅強,比老師見過的很多人都要堅強。”
“你應該為你的這份堅強而驕傲,擡頭挺胸的活下去。”
※※※※※※※※※※※※※※※※※※※※
弗洛伊德對于自我毀滅的解釋在《文明及其缺陷》裏有,可以看一下。
理論是有的,但學姐純粹是胡寫的,看看就行了。
齊霖的身份很神秘,但是學姐其實是給過提示的!
有沒有小學妹猜出來~有紅包獎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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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