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茫茫人海

下班之前, 秦斯予又去巡視了一遍病房，簡單查看分管病人，以便交班的時候夜班醫生以及護士說明一下白天的情?況。

她的病人中有一個八歲的小男孩, 病症是支氣管肺炎。這?是一種?由細菌、呼吸道病毒、肺炎支原體?等感染引起的炎症，一年四季均可發病，常見于兒童和體?弱的老人。

小男孩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邱學, 即“求學”之意。名字是很好, 但是邱知有着先天性的智力障礙, 已經八歲了心智都像一個牙牙學語的孩子, 會說的話也不多，很多時候只發出無意義的音節。

聽邱知的奶奶說，他?的父母是隔代的表兄妹, 一開始家裏人都不同意他們結婚, 後來實在是擰不過，就想着親上加親, 默認了兩個人的婚姻。邱學剛生下來的時候和其他孩子沒有什麽兩樣，憨厚可愛。後來漸漸的，父母和家人發現了邱學和其他孩子的區別：一歲半了還不會說話, 最簡單的數字也不認識。

後來一家人帶孩子去醫院做專門智力檢測, 證實了他?們心中的猜想，這?的确是一個有着智力缺陷的孩子。聽到了這?個噩耗後，邱知的父母當機立斷選擇離婚，兩個人各奔東西、再也不見。

而邱學就被爺爺和奶奶帶着長大。

秦斯予對于這?個小病人給予了一定的關注, 每次也都會在他的病床前多停留一會兒。因為這個小男孩的經歷讓她想到了安之，秦斯予記得安之以前對她說過，她的父母也是因為她才離婚的。

“在畫什麽呢？”

她走進病房, 就看到邱學趴在床上畫畫，蠟筆撒得到處都是，被單都被弄的五顏六色，看管這個病房的李護士大概到時候又要向自己吐苦水了。

邱學沒有搭理她，似乎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手中是白色的蠟筆，在白紙上完全顯現不了線條和色彩，即使有，也特別淺。

但他?畫的很認真專注，還會時不時的換蠟筆的顏色。秦斯予低下頭，能看到長長的頭發，兩只長長的手臂，手裏?面還有一個不知道是棍子還是劍之類的東西。畫完了，邱學還拿起畫，特別興奮的指着畫裏面的人對她說。

“媽媽！”

媽媽原來是這個形象嗎？

秦斯予接過畫仔細的打量着，那手裏?的那個長條形狀的東西是拿來打孩子的棍？

正巧這?個時候，邱學的奶奶買好飯回來了，秦斯予就問了一下邱學的媽媽是不是經常打他?，奶奶連忙擺手否認。

“雖然是個任性的孩子，但沒有對阿學動過手。”

秦斯予就把畫拿給奶奶看，奶奶掃了一眼，當即笑了出來，臉上都是溫柔的褶皺。

“這?不是阿學的媽媽，是他的老師，我們家阿學會說的話不多，誰對他好他就喊誰媽媽。”

老人家說着說着，臉上就浮現出一抹惆悵。

“都說我家阿學笨，有智力缺陷。可我覺得他?只是發育晚了點，一點都不笨。”

“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他?心裏?一直都很清楚。”

或許的确是這樣，這?個世界并不是固定的一套标準，瘋子和天才、愚者和智者，可能只有一線之隔。

秦斯予把這?幅畫還給了邱學，幫他把床上的蠟筆都收拾好，放在了筆盒中。

下班之後，秦斯予開車回家，這?個時間點是高峰期，她一如既往的堵在了路上。西京這?座城市這?六年光蓋起高樓大廈，公路還是六年前的那個模樣，一點都沒有拓寬。每到晚上六七點鐘就會上演現在這一幕，雷打不動。

已經停在這裏?十分鐘了，前面的車還是一動不動，秦斯予幹脆熄了火。車載音響裏?播放着巴赫的第一號無伴奏大提琴組曲前奏曲，舒緩悠揚的音樂在空間裏飄蕩。

十字路口的紅燈亮起，等在停止線外?的行人蜂擁而上，很快将路口堵的水洩不通。秦斯予習慣性的往人群裏?面去看，她在找一個白色的身影，盡管明明知道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安之的可能性很低，但是秦斯予總抱着那麽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總想着，萬一呢，萬一就這麽找到她了呢。

總比在人群中擦肩而過要好的多吧。

秦斯予掃過人群中一張張的臉，每一張都是那麽的陌生，男人、女人、成年人、老年人、每一個都不是她要找的那一個。他?們行色匆匆、他?們灰冷而麻木，仿佛一張張人物素描像，生動卻沒有任何的溫度。

綠燈，秦斯予發動了車子，保持着一定的車距慢慢悠悠的往前開，等到紅燈亮起也還是沒有離開這?個十字路口。她煩躁的錘了一下方向盤，黑色的奧迪A4發出了一聲尖銳的鳴笛聲。秦斯予降下了車窗，一陣春風吹來，隐隐約約帶着一股桃花的香氣，悄無聲息的吹走了她心中的煩悶。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剛打算拉上車窗，胸口處的逆鱗突然在發熱，不是平常那種溫熱的觸感，而是燙。

仿佛是一團燃燒着的火，灼燒着她的皮膚。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情?況，秦斯予怔住了，緊接着她的腦海閃過一個瘋狂的猜想。根本來不及去仔細思考現在這個情況，秦斯予發動車子，加塞到了公路的最右側，臨時停靠在了路邊。

會有罰單和扣分，這?是肯定的，但是秦斯予無暇顧及這些?，她解開安全帶下車，手中握緊了那塊發燙的逆鱗。

是安之，肯定是安之，絕對是安之。

不會有其他的可能，就算是去見姚蕊逆鱗都從來沒有發熱過。這?是她的逆鱗，也是安之的逆鱗，肯定能感受到安之的氣息。這?塊鱗片就像一點點微末的火星，看上去毫不起眼，卻點燃了秦斯予心中的希望，燃燒着熊熊的大火。

她在街頭奔跑，邊跑邊尋找着安之的身影，應該很好找到的，白發、眼罩和手杖，這?麽明顯的特征應該很好找到的。可是為什麽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人群，卻沒有那一抹記憶中的白色，也沒有記憶中的那個人。

秦斯予站在十字路口，她轉了一圈又一圈，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她迷茫猶豫，如同一只迷路的羔羊，做不出自己的選擇。

忽然，視野中出現了一抹白色，背影也很纖細，秦斯予想都沒有想立刻沖了過去。她在人群中穿梭，撞到了好幾個人，還差點摔了一跤，跌跌撞撞的奔向那個她朝思暮想的身影，她的心砰砰直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安之！”

對方轉身的剎那，只有一瞬間，又仿佛無比的漫長。秦斯予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在慢慢的變得平靜，甚至極速冷卻。

像一塊燒紅了的鐵，放入了冰水中。

這?不是安之，只是一個帶着白色假發，妝容濃烈的女孩。

大概是什麽cosplay。

“姐姐你認錯人了吧？”

她的語氣和态度都很好，也沒有因為被當成其他人而感到生氣，秦斯予顧不上失望，對這個女生連連道?歉。

逆鱗的溫度逐漸降了下來，直到丁點的熱意都沒有了。秦斯予在人群中靜靜地站着，像一只被抽去了靈魂的木偶。

希望燒起來了，到失望的時候，就什麽也沒有剩下。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停車的地方，一名騎着摩托的交警就在旁邊等着，秦斯予沒說話，自覺的走了過去。

交警下了車，一邊簽署着罰單一邊絮絮叨叨。

“科目一怎麽學的，這?種?地方不能臨時停車不知道嗎？”

“在這裏?等了你好久，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說吧，去幹什麽了，讓你在十字路口臨時停車。”

“抱歉。”秦斯予接過罰單，直接放進了口袋裏?，她對交警解釋道?，“我是去......找一個人。”

“什麽人？”

“愛人。”

交警擡頭看了她一眼，“分手了？”

“差不多吧......”

交警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帶着點玩味，可是說的話又像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現在後悔了，那麽當時你為什麽要丢下她。”

秦斯予沒有說話了，她其實覺得自己更像是被丢下的那個人，除了待在西京這座城市等她之外?，再也沒有第二個選項。

但是，是呢，那個時候安之的離開，她的回?避，總歸也是和她有關的。

秦斯予發動着車子，離開了這?裏?，她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安之曾經的家。逆鱗的反應不會有假，安之肯定已經回?來了。這?幾年她有問過附近的中介，都沒有安之的家出售的信息，那麽如果她回來，還是會住在那棟房子裏?。

她把車子停在了安之家的樓下，是三樓，靠左的那扇門。防盜門上落滿了灰塵，把手上也是，秦斯予注意到了這?一點，還是嘗試着去敲門。

沒有回?應，除了樓道裏?的聲控燈，沒有任何的回?應。

秦斯予離開了這?裏?，回?到了家。

她沒怎麽吃晚飯，做好了的意大利面全部倒進了垃圾桶裏?。晚上睡覺的時候也是失眠，好不容易入睡就是夢見了安之臨走前對她說。

“你們一定要好好的在一起。”

然後秦斯予就會從夢中驚醒，渾身都是冷汗，心悸和難過讓她再也無法入睡，就幹脆坐了起來，翻看着自己為安之制作的相冊，一直到天蒙蒙亮。

由于失眠，今天的早餐就變成了特濃美式咖啡和藍莓麥芬。可惜的是特濃美式也沒能驅趕走通宵所帶來的困倦，秦斯予忍着困意和疲憊完成了上午的工作，查完房回來後，就在辦公室撐着自己額頭閉目養神。

她午飯都不想去吃了，只想好好的休息一會兒。

短暫的午休之後，肖筱給她帶來了一杯意式濃縮，喝下去之後秦斯予才感覺好了一點，稍微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了。她開始寫病歷，努力追趕今天因為身體?原因落下來的進度。

肖筱閑了下來，實習生本來也沒有什麽工作，她就抱着茶杯去聽其他醫生聊八卦。

“你們病房裏的那個李護聽說要辭職了。”

“啊？為什麽啊？她不是做的好好的嗎？”

“聽她舍友說，是小李前男友快結婚了，她要去挽留。”

筆尖一頓，秦斯予擡頭看了那群人一眼，她抿了抿唇，低頭繼續寫病歷和書面報告，同時耳朵悄悄的豎了起來，繼續聽她們聊。

“前男友結婚為什麽要挽留？”肖筱問。

“嗨，肯定不是她願意分手的啊，這?些?都是她舍友張護士和我說的。以前小李和她男朋友感情?很好，但是呢，兩人異地，感情?逐漸淡了，小李好像就有了新歡。”

一道?突兀的下劃線出現在報告單上，拉出長長的一條，秦斯予面無表情的将這?一頁撕掉，揉成一團，扔進了腳邊的垃圾桶裏?。

“也不一定是新歡，反正就和一個男生關系挺好的，有點暧昧的勢頭。結果人家男生就發現了，不樂意了，和小李提了分手。”

秦斯予放下了筆，她是一個字都寫不下去了。

“那個男生聽說條件還不錯，這?邊分手之後，心灰意冷，聽家裏?人的建議，和門當戶對的一個女生結婚了。”

“這?不，小李知道了，哭着要去挽留。但我覺得，那個男生肯定不會答應。”

肖筱猛點頭，特別義憤填膺深有同感，“就是啊！明明是小李先出軌的！憑什麽要答應啊！”

“就應該分手，然後結婚，永遠都不要原諒她！”

話音剛剛落下，秦斯予突然站了起來，她之前一直安安靜靜的，驟然這麽一下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肖筱，她看秦醫生的眼裏有三分的怒火，總有種?自己好像說錯話的錯覺。

“我去買咖啡，你們要喝什麽嗎？”

秦斯予慢慢松開了緊握着的手，輕聲問。

其他人都說不用了，醫生這?個職業都很注重自己的健康，平時不是喝水就是喝養生茶，外?面的奶茶和咖啡都很少碰。唯有肖筱開心的舉起了手，說要和秦醫生一起去。

她們去的是醫院樓下的自動販賣機，秦斯予拉開易拉罐，小小的喝了一口，咖啡飲料總會放些糖，對比純正的美式來說有些?甜過頭了。

“秦醫生和女朋友好像也在異地吧，不會擔心這?樣的情?況嗎？”

“女朋友愛上了其他人什麽的。”

“不會。”秦斯予握緊了咖啡罐，語氣冰冰冷冷的，不太想讨論這個話題。

“如果呢？”

秦斯予将空了的飲料罐扔進了垃圾桶中，她不太願意去想這樣的事，說她逃避也好、天真也行，但是秦斯予不相信她的安之會在見到她之後，還會愛上其他人。

但如果真的發生了的話。

“我會把她搶回來。”

還有半句秦斯予沒有對肖筱說，怕吓到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

我會殺了那個人，然後把她搶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啊，計算錯誤，下一章才是正式露臉出現。

但其實這一章也有她，我覺得寫的挺明顯的，你們應該能看出來。

最後這一段笑死我了

斯予：我總覺得你們是在罵我。

最後的最後，斯予的危險言行請勿模仿！她是龍，你們不是。

珍愛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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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