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一回

無條件的包容。

宋澹放慢了車速，說：“其實，我之前就想來找你。”

簡路瑤問：“那你為什麽不來？”

宋澹笑起來：“因為我要面子。”

簡路瑤：“哼。”

宋澹吐出心裏積郁的一口氣：“你快來吧，我想……抱抱你。”

簡路瑤深夜打車，去了市中心西邊的街區，宋澹已經在那邊找了好幾家清吧餐廳，杜将進也在這邊，他還帶了幾個人一起。

簡路瑤下車後，小跑着去和宋澹彙合。

一直找不到人，宋澹有些煩悶和暴躁。宋言律明天就中考，現在卻連個人影也沒有，明天考試他要是不去，那就只能留級。

“宋澹……”簡路瑤穿過馬路，快步靠到宋澹身邊，“怎麽樣了？”

宋澹搖頭，朝着簡路瑤伸手。

簡路瑤立馬拉住她，順勢将宋澹擁進懷裏：“我幫你一起找。”

宋澹放輕身體，下巴靠在簡路瑤肩上，她溫熱的體溫透過衣服，傳到宋澹的肌膚上，暖意惑人，宋澹沒由來的眼圈一熱。

一直被她壓在心裏的委屈和怒火宣洩出來，她很想靠在簡路瑤的懷裏大哭一場。

“路瑤，你怎麽也來了？”杜将進突然插了一句話進來，宋澹吸了一口氣，壓下淚意，站直了身體。

簡路瑤道：“我過來看看能不能幫忙……”

杜将進點點頭：“那你們一起，我們到另一邊去。”

“好。”簡路瑤道。

杜将進先離開，簡路瑤和宋澹上車，去下一個地方。

他們找了半夜，仍舊一無所獲。

天明之後，宋澹讓簡路瑤先回學校去上課。

簡路瑤不想走：“兩個人找，總比一個人好……”

宋澹頓了一會，說：“我打算托關系，直接定位宋言律的手機。”

簡路瑤擡眸看着她：“為什麽昨晚不用這個辦法？”

宋澹轉頭看着窗外：“因為要去聯系宋言律的父親，他那邊關系快。”

簡路瑤猛然沉默，宋澹轉眸瞧了她一眼，忽而一笑，那笑意透着幾分了然和嘲諷，讓簡路瑤心裏不住的發虛。

宋澹知道了她去打聽她過往的事情，會不會生氣？

“所以你先回去吧。”宋澹沒繼續這個話題，擡手碰了碰簡路瑤臉頰，“謝謝你昨晚陪我。”

簡路瑤搖搖頭，靠過去抱了抱宋澹。

“有什麽需要，給我電話，刀山火海我也會來的。”她說完，蹭了蹭宋澹的臉頰。

宋澹壓着她後腦，在她唇瓣落下一吻：“好。”

簡路瑤下車，自己打車回學校。

她上完上午的課，給宋澹發消息，問她情況，宋澹說人已經找到了，剛送去考試，現在宋澹守在學校外面，等他考完出來。

簡路瑤回：“那就好。”

其實她想說，如果宋言律自己拒絕考試，送進考場也沒用的。但這個話到底不合适，她最後只是和宋澹聊了幾句有的沒的。

中考三天，簡路瑤一直沒和宋澹見面，兩人聊得也少。

不知道是宋澹心情不好不想說話，還是沒有時間。

簡路瑤一直不太安心，想見見宋澹又怕闖禍，好在宋澹後來發覺了簡路瑤的不安，打了個電話，一通安撫，簡路瑤這才安心下來。

下課後，她回到公寓，開了原來的那張手機卡，果然一堆奶奶的未接電話和短信，短信估計是簡路星給發的，意思就是暑假前簡路瑤要還是不給錢的話，奶奶就會親自來學校找她。

簡路瑤面無表情的把短信看完了，繼續給手機關機。

中考結束後，宋言律倔強的一定要搬出去。

宋澹心力憔悴，不想再繼續和他僵持，松了口。她心底有時甚至會有那種——“你愛怎麽怎麽，随便你”的放棄念頭。

宋言律第二天就搬去了一個獨立公寓。

宋澹一個人待在別墅裏，看着空蕩的屋子，突然開始懷疑自己這般讨好宋言律的意義。

她一再退讓和忍耐，可到最後，母子關系仍舊糟糕得一塌糊塗，只是白白的浪費時間而已。

她撐着額頭，閉上眼睛，苦笑出聲。

宋澹久違的在家裏喝起了悶酒，醉意上頭後，她倒頭睡下，等她第二天醒來，她就又有了應對一切生活雜亂的精力。

但是，還沒等她睡醒，宋言律那邊就又出事了。

第 30 章

接到李雲姍電話的時候，簡路瑤剛在難受的失眠裏熬出幾分睡意，她啞着嗓音接通手機：“怎麽了？”

“簡路瑤，我在公園……”李雲姍痛苦道，“我肚子疼……”

簡路瑤急忙坐起身來，單手換褲子的同時說：“你肚子疼你怎麽不叫救護車，孩子出事了怎麽辦？”

簡路瑤壓着聲音道：“我被人堵在公園了，他老婆要弄我。”

“怎麽回事？那個孩子他老婆不是也想要的嗎？”

李雲姍冒着哭腔說：“我不知道……你快過來找我吧，我撐不住了……”

“我先穿個衣服。”簡路瑤把文胸和衣服換上，抓起手機，便往外走，邊說，“你把地址發給我，實在不行了，你就報警，給自己叫救護車，什麽也沒有你自己的身體重要！”

李雲姍沒有接話，只有疼痛的喘息聲傳過來。

簡路瑤怕她會突然出什麽狀況，也沒挂電話，急急忙忙地下樓，打車沖向李雲姍的位置。

半個小時後，她抵達了公園，開始和李雲姍說話，問她具體位置。

李雲姍自己當時也跑得急，記不太清，亂七八糟的說了一堆，把簡路瑤也給弄懵了，在公園裏轉了一個大圈，終于看到了李雲姍說的那個小草地。

“我到草地了……”她說話間，手機卻在這個時候又來了一個電話，是宋澹。

簡路瑤下意識的想接，但又想到李雲姍現在的狀況……

“簡路瑤！”李雲姍突然出聲，從一個花壇後探出身來，她撐着花壇搖搖晃晃的站起。

簡路瑤見到她，立即挂了電話，想去接宋澹的，可這個時候李雲姍身體一歪，竟是噗通一下倒在了地上。

“李雲姍！”簡路瑤吓了一跳，急忙過去扶她，“你怎麽樣？”

李雲姍渾然癱軟，手指緊緊地摳着簡路瑤的胳膊：“我出血了……”

簡路瑤看她腿間，的确是有一抹深色：“嚴重嗎？”

李雲姍搖頭，用氣音說：“沒姨媽的時候多，但好疼……”

“我帶你去醫院。”簡路瑤蹲下身，要背。

“不行，會硌到肚子，你扶我……”

簡路瑤架起李雲姍的一直手臂，撐起她往外走。

幽靜的夜色裏，忽而傳來一陣摩托車的轟鳴，由遠及近。

簡路瑤擡眼打量四周，怕會像電視劇那樣，突然沖出來一群不法分子，但那一隊摩托車只是從公園外穿過去了。

周圍又恢複了安靜，簡路瑤扶着李雲姍繼續走，幾步之後，手機又震動起來。宋澹打過來了第二個電話，簡路瑤一手扶着李雲姍，另一手單指劃拉接聽按鈕。

李雲姍站不穩，兩個人走得艱難搖晃，偏偏她又踩空了一下，身體重重一歪，拉得簡路瑤也跟着她一跌，手機也沒拿穩，頓時脫手砸在了地上。

“哎！”簡路瑤驚呼了一聲，扶着李雲姍步伐混亂，稀裏糊塗裏地踢了一腳自己的手機。

亮着屏幕的手機像是一尾靈活的魚，嘩啦一滑，咚的一下掉進了下水道裏，在裏面堅強不屈的繼續震動和發亮。

簡路瑤目瞪口呆，那下水道上有鐵栅欄，根本撿不起來。

李雲姍已經肚子疼得站不住了，幾乎全身的重量都挂在簡路瑤的身上。

簡路瑤太怕她出人命了，一咬牙，還是決定先宋李雲姍去附近的醫院。

“那些堵你的人呢？”她邊走邊問。

“不……知……道……”李雲姍疼得說話都費力，渾身發抖。

簡路瑤懷疑根本沒有什麽堵她的人，她就是自己鬧別扭，不去醫院，但這個節骨眼，她也不好和李雲姍吵。

出了公園，她就搶了李雲姍的手機，直接打120，打完後她拿着手機，把已經走不動了的李雲姍帶去路燈下的花壇坐着。

李雲姍疼得渾身軟，坐也坐不住，還一個勁地發抖，簡路瑤挨着她坐下，讓她靠着自己，免得摔倒。

到了明亮的地方，簡路瑤也才看見李雲姍臉上的一個巴掌印。

“你被誰打了？”簡路瑤問。

李雲姍咬牙繃出三個字：“他老婆。”

說完就因為疼痛而不斷地吸氣和喘息。

簡路瑤聽着她痛苦的樣子，又有些于心不忍，伸手扶着她，李雲姍早就脫力了，立馬靠進簡路瑤的懷裏，小聲呻/吟起來。

“到底怎回事？他老婆怎麽就突然打你了？”簡路瑤又問。

李雲姍哆嗦着，根本說不出話，簡路瑤看她滿頭冷汗，就拿了紙巾給她擦額頭冷汗。

夜深人靜，公園外的泊油路上偶爾會有車輛開過，簡路瑤看了幾眼，在思考如果直接攔私家車去醫院，會不會更快一點。

李雲姍本來就先兆流産，萬一……

她正想着，手裏李雲姍的手機又震動起來，來電人只有一個字——哥。

“你哥哥。”簡路瑤把手機遞過去，說話間，一輛車從面前公路開過。

簡路瑤瞄了一眼，是輛奧迪。

她想起宋澹，不知道宋澹這個時候給她打電話，又是因為什麽事……

“不接，你關機。”李雲姍啞聲說，“關機……”

簡路瑤問道：“為什麽不接啊？這可是你哥哥的電話！”

李雲姍不說話，停了幾秒後，她抖着手抓住了簡路瑤的手腕。

“我……大出血了……”

“什麽？”簡路瑤一看，她腿間果真暈出大片的血跡，甚至順着花臺流下，觸目驚心。

簡路瑤被吓得思緒空白，隔了一秒才叫起來：“救護車怎麽還不來？我去公路上給你攔車！”

可她一起身，李雲姍就直往地上栽，簡路瑤脫不了手，急得滿頭冷汗，幸好這個時候救護車的烏拉聲近了。

白色的救護車很快開過來，兩個護士下車來，将李雲姍扶進了車裏。

簡路瑤跟着上車，腦子裏又亂又清晰，愣愣地看着護士和醫生給李雲姍急救。

李雲姍進了急救室，簡路瑤一個人站在走廊上，過了好一陣才發覺自己褲子上染了血，已經幹了，有些硬。

她在休息椅上坐下，有預感李雲姍的孩子保不住。

事實上，李雲姍的孩子也的确是沒保住。

她昏睡在病床上，簡路瑤守在床邊，看着她慘白的臉色，思緒紛亂。

一會想宋澹，一會想李雲姍怎麽會流産，一會又想她丢了的手機……

李雲姍第二天早上醒了，很鎮定地問簡路瑤：“孩子是不是沒了。”

沒用疑問語氣。

簡路瑤也直接問她：“你是不是一開始就沒打算真的把孩子生下來？”

李雲姍閉上眼睛，很久之後，說一句：“孩子是他老婆打沒的，不是我的錯。”

簡路瑤怒道：“就算你不喜歡這個孩子，可你就不能愛惜一下你自己的身體嗎？這已經是第二次流産了！”

李雲姍側過頭：“我自己的身體，關你什麽事情？你走吧，我想一個人休息。”

簡路瑤氣到失語，她點點頭，起身就走。

站在醫院門口靜了一會後，她去商場買了新手機，補辦電話卡，然後第一時間給宋澹回電話過去。

宋澹沒接。

簡路瑤編輯短信說：“昨晚李雲姍生病了，我過去照顧她了，沒接到你電話，手機也丢了……”

直到中午，宋澹那邊也沒動靜。

簡路瑤又給她打了一個電話，這次是關機。

簡路瑤直覺宋澹那邊也出什麽狀況了。

她坐立不安的等到了傍晚，又給宋澹打電話，還是關機。

簡路瑤開始心跳加速，一個又一個糟糕的設想跳出腦海。

想得最多的就是，宋澹是不是要和她分手了？

就像是上次那樣，沒有理由的突然離開。

她呆愣愣地坐在沙發上，感覺莫名的窒息，像是有什麽東西攫住了她的心髒。

但不會的，宋澹不會連一句話也不留給她，就那麽分開了……

如果這次還這樣的話，那她一輩子也不會原諒宋澹了，

晚上簡路瑤又打了一次電話，關機。

她輾轉了半夜，最後想起杜将進來，于是立馬給杜将進打電話過去，想問問宋澹的情況。

但時間已經淩晨兩點，杜将進沒接。

簡路瑤毫無睡意，坐立不安，她感覺自己像個膨脹到極致的氣球，碰她一下，就能劇烈地爆炸。

在等待天亮的過程中，簡路瑤開了另一張手機卡，看裏面會不會有宋澹發過來的信息。

萬一有呢……

但蜂湧過來的，只有奶奶的電話的信息，最新的一條是——你爸在山坡上摔了，進了醫院，醫生說沒救了，快死了，你趕緊回來。

簡路瑤看着那信息，愣住。

她第一反應是假的，是奶奶為了哄她回去撒的謊。

簡路瑤想不去管，但她也做不到，畢竟是她父親。她思來想去，還是給簡路星發了消息，問他家裏怎麽了。

這個時間點，簡路星也沒回她消息。

天色未明，窗外仍舊燈火明亮，可屋子裏卻靜得壓抑。

簡路瑤咬着嘴唇，手指用力地緊緊掐自己手背，疼痛蔓延開來，她感覺冷靜了不少。

下樓，簡路瑤去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了煙和酒，回到空寂的屋子裏，繼續等。

第 31 章

宋澹手機又是一天沒開，杜将進沒回簡路瑤電話，而簡路星口氣支支吾吾的，明顯就是在她騙說家裏出事了。

簡路瑤蜷在沙發上，握着手機愣神。

她一天沒吃東西，也沒喝水，但她不覺得餓。

她覺得絕望，那種好似一切的東西，都失去了意義的絕望。

她為什麽要執着于宋澹不放，為什麽在意那個冰冷無情的家庭，為什麽要來這裏學畫畫，為什麽……要活着。

最後一個念頭一蹦出來，簡路瑤就狠狠吸了一口氣。

她知道那想法很危險，不應該讓它滋生出來。簡路瑤一下子站起身來，她知道自己應該找些什麽事情做。

可是做什麽呢？

她茫然無措地在客廳裏轉幾圈，最後盯着光亮幹淨的地板，突然哭了起來。

她其實什麽也不想做，她很焦慮，很難受，身體似乎被什麽東西拽着，下沉，淹沒，下沉……她快在那壓抑的情緒裏被淹死了。

有病。

簡路瑤知道的，她這是得病了，可越是清楚的知道，她反而越是感到絕望。

她已經如此不堪，而如今還要讓她得上這樣的矯情病，讓她本就破碎的人生更加慘淡。

她還有什麽好？

沒錢，沒人，甚至沒有一個積極光明的靈魂。

她就是個垃圾。

簡路瑤跪在地板上，痛苦地哭了一通。情緒傾瀉之後，她迎來了短暫的平靜期。

去浴室，洗了一把冷水臉，然後拿起手機，想繼續給宋澹打電話，但屏幕亮起後，她又猶豫了。

害怕聽見的，還是冰冷的提示音。

簡路瑤用力捏緊手機，邊菱硌得她骨節發疼也不松手。

肯定是有什麽急事吧……簡路瑤想，一定是有意外。

不然不會這樣持續的關機，就算不想接她的電話，其他人呢……所以，一定是有事。

簡路瑤用力閉上眼，讓自己鎮定下來。

夜深。

或許是連續兩夜沒睡，簡路瑤開始頭疼起來，她躺在沙發上，輾轉反側的逼自己睡覺。

門鈴，忽然在這個時候響了。

是宋澹嗎？

簡路瑤猛然坐起，躍下沙發，沖過去開門，可來的人，是一臉死灰的李雲姍。

她活像是個行屍般立在簡路瑤門口，兩眼無神地望着她。

簡路瑤愣了愣，壓住心裏的失望：“你怎麽了？你不在醫院好好休息，跑出來幹什麽？”

李雲姍不回話，木愣愣地走進屋子，撲通一下在沙發上坐下。

“我好餓啊……”

簡路瑤看她狀況很是不對，問道：“你到底怎麽了？”

李雲姍直勾勾的看着她：“我好餓。”

簡路瑤只得去給她熱了一杯牛奶，又簡單地做了一個三明治過來。

李雲姍咕咚喝了半杯牛奶，拿起三明治沉默地吃。

“你現在出院沒問題嗎？”簡路瑤問，“你當時流了好多血……”

李雲姍搖頭說：“我沒事，就是好空虛啊……”

簡路瑤疑惑：“嗯？”

李雲姍不解釋，沉默地把東西吃完，随後蜷在沙發上，問簡路瑤：“我能睡一會嗎？”

簡路瑤看她慘白的樣子，應了。

“可是……你真的沒問題嗎？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李雲姍搖搖頭，疲憊的合上眼。

簡路瑤默默把東西收拾了一番，然後坐在另一邊的沙發上，看了一眼熟睡的李雲姍，随即看又看了眼手機。

宋澹還沒有消息。

簡路瑤等得一刻比一刻絕望，她去陽臺上抽了兩支煙，企圖冷靜下來，但實際情況卻是，她還是想哭。

想蹲在某個角落裏，抱頭痛哭。

簡路瑤狠狠吸了一口氣，壓下哭意。

她在想自己的病，她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以後只要宋澹和她鬧矛盾，她就會像這樣要死要活？

太沒出息了。

簡路瑤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告訴自己不能這樣沒出息，更不能任由那些抑郁的情緒占領自己。

她不想某一天，自己清醒過來的時候，手裏拿着刀，劃着自己的手腕。

她不想她這一生悲慘到死。

簡路瑤站了很久後，壓着情緒回到客廳。

李雲姍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正在看手機。

“你感覺怎麽樣？”簡路瑤問她，“好點了嗎？”

李雲姍将手機放在靠枕下面，恹恹地說：“我肚子疼。”

簡路瑤想想道：“醫院有沒有給你開藥？”

“沒有。”李雲姍虛弱道，“你能去幫我買點止疼藥嗎？還有粥，我想喝粥。”

簡路瑤有些不安：“你真的不用去醫院嗎？”

李雲姍閉上眼睛：“不用。”

簡路瑤給她接了一杯熱水放下：“那你等我一會。”

她拿了手機，出門去給簡路瑤買藥和粥。

時間近十一點，也不知道能不能買到粥。

她轉了大半圈，果真沒買到粥，最後找了一家火鍋店，好心的店家單獨賣了一碗銀耳湯給她。

簡路瑤一個人拿着東西回去，剛走到公寓門前，手機忽然一震，竟然是宋澹的電話！

宋澹給她打電話了！

簡路瑤腳步一停，連忙騰了手指出來接，就在她指尖落在屏幕上的同一時刻，她面前不遠處忽然“碰”的一聲碎響。

像是一顆從高處墜落，繼而摔碎的大西瓜。

簡路瑤愣了幾秒，擡眼看去。

昏黃路燈下，她看見公寓樓門口，躺着一個姿勢扭曲的女人，面朝着漆黑的天，別着一只手，軟趴趴地躺着。

殷紅的血，從她的後背和後腦處淌出來……

那是李雲姍。

簡路瑤耳朵嗡嗡作響，視野變成一片旋轉的模糊，她好像脫離了現實，墜入了某個噩夢。

愣了足有好幾秒，簡路瑤終于回過神，她沖了過去。

“李雲姍！”

地上觸目的鮮紅，還有李雲姍詭異的姿勢，以及她那些摔融的肌膚與骨頭的模樣，猶如一塊巨石，緩慢而兇狠要命地砸在簡路瑤的腦子裏。

她被打得腿軟，腦子裏塞滿了那片猩紅，耳朵裏一團亂響，撲通一下跌在地上。

半響後，簡路瑤發出了一聲尖叫。

周圍有人沖了出來，混亂的聲音，尖銳的鳴叫，還有閃爍的燈光……交織成了一個真實又虛妄的夢境。

可怕的噩夢。

她渾渾噩噩地坐在地上，看着白衣服的醫生和護士蹲在李雲姍的身邊，看着他們遺憾的搖頭，然後在李雲姍扭曲的身體上蓋上一塊白布。

她終于哭了出來。

李雲姍死了，很難看地死了。

她從三十幾層的高樓墜下，把自己摔成了一攤爛肉，法醫得用鏟子，把她碎成沫的肌肉和骨頭刨起來。

簡路瑤被帶到警局做筆錄。

她一直沒有回過神，傻愣愣的看着女警官的嘴唇開開合合，一個字也聽不清。

女警官說幾句話後，嘆了口氣，給簡路瑤接了一杯熱水過來。

簡路瑤接杯子的時候，簡路瑤才發現自己的手是抖的，溫水一半都灑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捏着杯子，一邊發愣，一邊無意識的落淚，女警官又遞給了她紙巾。

“謝謝。”簡路瑤感覺自己鎮定了下來。

“你們是很要好的朋友？”女警官開始問她。

簡路瑤點點頭。

“她這幾天又什麽不對勁的嗎？”

簡路瑤愣住，她就是流産了……可這事情，可以在警局說嗎？李雲姍是小三，懷的是有婦之夫的孩子。

簡路瑤吸了吸鼻子，又掉下來幾顆淚珠，她抖着聲線說：“我現在想不起……”

女警官還在又問，卻看見她的同事在對她招手，于是她讓簡路瑤好好想，自己起身去同事那邊。

簡路瑤擡頭看過去。

一個男警提着個證物袋，裏面是李雲姍的手機，他們說這話，往一旁的辦公室去了。

簡路瑤盯了一會，這會才想起宋澹的電話。

她連忙拿出手機，看見兩個未接和宋澹的一條短信。

頁面上顯出短信的前幾個字：“瑤瑤，我們分……”

還沒看完，手機就被另一個民警拿走了。

“口供沒錄完前，先不能玩手機哈。”民警說着，将她的手機扣在桌子上。

簡路瑤腦子發空，那短信的前幾個字，飓風一樣刮過她腦海，她後背一片冰冷，顫抖得更加厲害。

宋澹要分手。

分手。

簡路瑤一把捏扁了紙杯，溫水盡數湧出，淹沒了她的手，打濕了她的膝蓋。

“你沒事吧？”民警皺眉看着她，“你是不是生什麽病了？你臉色好難看……”

“我想看手機，有條很重要的短信……”

“錄完口供就能看，半個小時的事情，你等等。”民警說着話，又接了一杯熱水，擺在簡路瑤旁邊的桌子上。

簡路瑤搖頭哭道：“不行，我現在就想看……”

民警說：“規定就是規定哈，你哭也沒用……”

簡路瑤直接撲過去搶，被民警一把攔住，語氣也嚴厲起來：“你這樣我要把你铐起來了哈！”

“我就看看短信……”

“幹什麽呢？”那個女警這時候走出來了，“手機裏發現了一段遺言錄音，那個叫李雲姍的女孩，确定是自殺。”

簡路瑤停下動作，迷茫地看向女警：“什麽？”

女警道：“你叫簡路瑤對吧？遺言是留給你的，你進來聽吧。”

第 32 章

“我拿到房子了。”李雲姍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很平靜，“但是我哥不回來了，他要和那個韓國女人結婚。”

停頓了半分鐘後，再響起李雲姍的聲音：“簡路瑤，對不起，死前還要麻煩你一次，替我收屍。我燒掉之後，麻煩你把我的骨灰寄給我哥哥，他如果不要，那你就扔了吧，也算我回到了起點。路瑤，希望你的未來，不會和我一樣悲哀。再見。”

錄音放完，簡路瑤也沒反應過來，她盯着那個熄了屏的手機，好像那是一個不能理解的東西。

旁邊的民警在說話：“骨灰是不能直接郵寄的，得走流程，很麻煩。”

簡路瑤僵立了很久，終于找回了聲音，她問：“我可以現在錄口供嗎？”

“可以。”女警親切的帶着她，去外面做筆錄。

他們讓簡路瑤說今晚發生的事情，以及促使李雲姍跳樓的原因。

簡路瑤想了好一會，還是沒有說李雲姍給人做小三的事情，她撒謊說：“李雲姍是個孤兒，只有一個哥哥，在國外留學，過年的時候，她就因為哥哥找了女朋友的事情，吵了架……李雲姍性格比較偏激，而且，很在意她哥哥……前幾天她又和她哥哥吵了架，因為她哥哥要和韓國女人結婚……”

女警問：“遺言裏的房子是怎麽回事？”

簡路瑤說那是李雲姍交往的男友給她買的，因為她懷了男友的孩子，但那個孩子意外流産了……

除了李雲姍小三的事情，其餘的簡路瑤都說了實話。

女警把最後幾句話記錄完，擡起頭來，問了簡路瑤一句話：“你說的李雲姍的哥哥，是誰？”

簡路瑤傻住：“什麽？”

女警重複問道：“那個在遺言，以及你的口述裏，反複出現的哥哥，是誰？”

簡路瑤懵道：“就是李雲姍的哥哥……她說她沒有父母，只有一個哥哥。”

女警道：“我們查了李雲姍的戶口，她是孤兒院登記的集體戶口，沒有親緣關系的哥哥。所以，那個人，你知道名字嗎？”

簡路瑤後背爬上無數驚悚的寒粟：“我……我不知道……她從來沒有提過他的名字。”

女警又問道：“他最近和李雲姍接觸過嗎？”

簡路瑤還是搖頭：“我不知道，我沒見過他……”

女警點點頭：“好了，筆錄做完了，你可以走了。”

簡路瑤還處于眩暈的狀态，一時沒動。

“對了，李雲姍的死亡證明和遺體，我們會聯系孤兒院來處理。”

簡路瑤回過神：“這個可以交給我來嗎？她最後囑托，讓我……處理。”

女警笑了一下：“我聽見了的，不過這個事情，你得去和孤兒院那邊商量，這是電話。”

她遞過來已經謄抄好的紙。

簡路瑤吸了口氣，鎮定之後打電話過去。

那個院長聽完這個事情後，猶豫都沒有就直接同意了，還對着簡路瑤說了聲謝謝，省得她大半夜的還來跑一趟。

簡路瑤挂了電話，感覺有些冷。

女警習以為常的笑了一笑，對着簡路瑤說聲“那就要麻煩你了”，随後把李雲姍的死亡證明遞了過來。

簡路瑤拿着那張紙，茫然地看着。

這個東西，将會證明李雲姍這個人，從此以後不存在了。萬千世界，芸芸衆生，她将就此了無痕跡的消失。

一個人，怎麽就會從出生到死亡，都如此悲哀呢。

命運為什麽這樣的不公平。

為什麽？

民警把手機也還給了簡路瑤，但她忽然沒了看的勇氣。

她一手捏着那張薄薄的紙，另一手拿着手機，就那麽站在警局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問她要不要坐會。

簡路瑤搖頭，捏着手機，走出了警局。

她沿着路肩毫無頭緒地走了很久，腦子裏仍舊是亂糟糟的一片。

她在想李雲姍的哥哥知道李雲姍自殺了以後，會不會後悔，會不會愧疚，會不會難過？

她在想李雲姍縱身一跳的時候，有害怕嗎，有後悔嗎？

為什麽呢？

為什麽一定要結束自己？

事情就真的沒有回轉的餘地了嗎？生活就真的那樣的沒有了希望了嗎？

到底為什麽一定要死？

簡路瑤想不明白，她最抑郁的時候，也只是想要傷害自己，用痛苦來獲取解脫……

解脫……簡路瑤好像有些明白了。

那是終點，是結束，也是解脫。

但是——至于嗎？

她茫茫然地走了很久很久，等到自己回過神時，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兒，手機還捏在手裏，被汗水打濕了屏幕。

簡路瑤盯着那漆黑的屏幕，想起沒看完的宋澹的短信。

她要分手。

簡路瑤清楚地想，宋澹要分手。

分手。

簡路瑤越想就越是加快腳步，近乎跑一樣的快走起來，好似這樣就可以将那些積在心底的暴郁和痛苦宣洩出去。

分手。

她反反複複地想着這兩個字。

分手。

簡路瑤最後跑了起來，她沿着公路，一路狂奔。

沒有終點，也沒有方向，只是拼命地跑，拼命地跑……跑到精疲力竭，跑到胃裏翻湧，她吐出黃水。

簡路瑤摔在了路邊，她撐着地，一邊幹嘔，一邊哭泣。

天亮了。

光線喚醒了城市，街道上行人與車輛漸多，簡路瑤站起身，意識渾噩，她還是不知道去哪裏，只是茫然地一直走。

太陽升起，爬行，中午。

警察局那邊來電話，通知簡路瑤可以領屍體去殡儀館火化了。

簡路瑤振作起來，去法醫鑒定部門領屍體，她就一個人，茫然又呆滞，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最後還是好心的工作人員，替她聯系了殡儀館的人，帶車過來運屍體，火化。

等到下午，簡路瑤得到了一個裝着李雲姍的暗紅色罐子。

那顏色讓簡路瑤想到了李雲姍背後綻開的血花，她感覺不舒服，又問殡儀館的人買了一個木色匣子，那罐子裝進去。

合上蓋子時，簡路瑤愣愣地看着罐子。

這是李雲姍。

簡路瑤眼睛一酸，又想哭，她用力的咬緊唇，忍住哭意。

抱着匣子走出殡儀館。

罷工了一夜的理智，終于開始運轉，她想，她得去聯系李雲姍的哥哥，不管他要不要骨灰，李雲姍因為他而死的事情，一定要讓他知道。

簡路瑤沒有李雲姍哥哥電話，她給孤兒院打了電話，打聽那個從小和李雲姍在一起的男人。

院長幫忙回憶了一下，記起了那個人的名字，李原溫。

“他們關系是挺好的，我記得他們小時候形影不離的，李原溫還為李雲姍打過好次架，惹了不少禍呢。”

簡路瑤木然地問：“您有他電話嗎？我想聯系他。”

“我替你找找啊……有是有，不過是好幾年前留的了，不知道還能不能打通。我發給你啊。”

簡路瑤拿到了那個電話，也打通了，但對方不是李原溫。

李原溫換號了。

簡路瑤沒能聯系到他。

她在晚上的時候，把李雲姍的骨灰帶回了公寓，放在茶幾上，靜默地看了很久。

屋子裏安靜死寂，空氣仿佛有了重量，壓得簡路瑤喘不過氣。

她想，她得出去走走，不能待在這裏。

可是，出去又去哪兒？

回家……嗎？

簡路瑤把另一張電話卡開機了，她看到了奶奶的未接電話，短信，還有簡路星發過來的彩信。

是她父親躺在鎮醫院的照片，半張臉貼着紗布，另外半張臉上還殘留着擦傷的痕跡，手背上也紮着輸液水，昏睡不醒的躺着。

父親是真的摔了。

簡路瑤站起來，猶豫了幾步，還是走出了屋子。

她必須得找點什麽事情來做，不然那份空閑和安靜，會壓死她，哪怕是回家去大吵一架，也比一個人待在這裏好。

已經入夜，坐不上大巴車了，簡路瑤直接打了個車，從公寓開回那個偏僻的村鎮。

路上她疲憊不堪的睡了過去，又被李雲姍跳樓的噩夢驚醒，頭也陣陣的絞痛起來。

她太久沒好好睡覺了，身體快撐不住了。

一路上睡睡醒醒，車子終于停在了鄉村公路的盡頭，簡路瑤用手機剩餘的那一點電量照明，一個人慢慢地走向家裏。

沒有路燈，四周黑漆漆的，風一吹，樹木就嘩啦啦的搖，氣氛陰暗。

簡路瑤害怕的抱起手臂，想起了小時候，她獨自摸黑走一個小時的路，去鎮上小學上課的日子。

母親在的時候，有時候她會牽着簡路瑤的手，一直把她送到平坦的大路上。母親過世後，所有的路，都是她一個人在走。

她跌撞的走過最後一段小路，抵達終點。

奶奶的家。

屋子側邊亮着燈，那是簡路星的房間。

“簡路星。”簡路瑤走進院子裏，同時叫道，“開門，我回來了。”

裏面很快傳來動靜，木門吱拉扯開，簡路星蹦出來：“你回來了？！”

簡路瑤沒什麽精力地嗯了一聲：“爸爸呢？”

簡路星說：“卧室裏，剛出院。”

簡路瑤想說，你不是說他要死了嗎？但簡路瑤又太累了，不想說話，她想進屋去睡一覺。

“姐。”簡路星跟着她，“你給我錢買房嗎？我要是沒有房，我女朋友就不和我結婚。”

簡路瑤腳步停了一下，又繼續往她的房間裏走：“明天再說吧，我現在好累。”

“姐！”簡路星追過來，“你給我個準話嘛！你都拖了好多天了！我聽說你很有錢的，你分我一點不行嗎？好歹我是你弟弟，家裏唯一的男人！”

簡路瑤沒表情地看着他，很想叫他滾，但又不想這個時候和他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