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她伸手去取那話本,卻被衛今朝攥住了手腕。
他有些用力,捏得她的腕骨脆生生地疼。
她吃驚地看他,發現他的黑眸中閃動着幽光,神色有些掙紮。
他啞聲道:“金陵,不打也罷。話本也不用再看了。”
他好像做了一個很艱難的決定。
梅雪衣微微蹙眉,反握住他的手。思忖片刻,柔軟的身軀輕輕貼上去,擁住他。
“陛下是暴君,就該肆意妄為。來都來了,當然要把它打下來。”
他垂頭看她時,她已經把線裝話本拿到了手中。
他有些焦急,咳嗽着,大手重重覆在她執書的手背上。
黑眸緊緊盯着她,泛起了少許血絲。
“王後,從今日起,我再不疑你,伴你安度餘生,如何。”
她從未見過他這般正色。
梅雪衣知道他很認真,只要她點頭,他便會班師回朝,從此寵着她、縱着她,任她為所欲為。
難道還有比這更好的選擇嗎?
她笑起來,另一只手緩緩覆上去,溫柔卻堅定地把他的大手挪開。
“我這該死的好奇心。”她傾身上前,輕啄他的唇,“非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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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奈地、恨恨地盯着她,好像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梅雪衣翻開了手中的話本。字跡還是那麽漂亮,此刻她心中有所猜疑,便覺字如其人,很有他病歪歪的枯樹風骨。
上一回說到王後留下簡短書信,悄然離宮不知所蹤。
這回故事就是從這裏開始——
衛今朝第一個懷疑的便是已成為定國公的沈修竹。
天子怒發沖冠,帶上王劍準備親自上門讨回自己的王後。
剛出朝暮宮,便遇到了金陵小世姬趙潤如。
衛今朝沉沉一瞥,發現此女洋洋自得,仿佛将他視為囊中之物。
心頭微動,衛今朝當即令人拿住趙潤如,率一衆近侍搜查了質女殿。這一搜,竟叫他搜出了不少‘好東西’。
帶有王後生辰八字的針紮小人、醜化王後的自撰話本、王後與醜陋侍衛私通的春-宮-圖,最要命的,是一瓶讓人傷身絕嗣的宮廷秘藥。
禦醫很快就在王後的朝暮宮中發現了不少用藥的痕跡。
嚴刑之下,趙潤如的貼身侍女很快就招供了,正是趙潤如借和談之機,在梅雪衣的杯盞中下藥,令她肌體受損,斷絕子嗣。
衛今朝做了一生中最出格的事——當場拔出王劍,怒斬趙潤如。
直到此女頭顱落地,衛王終于第一次認真看清了她生得何等模樣。
豔若桃李,心似蛇蠍……
梅雪衣心頭微動,掩上看到一半的話本,擡眸去望衛今朝。
他一直凝視着她。
不知道為什麽,她有種奇怪的感覺,話本中的故事好像不是單純的故事。
若說它是預言吧,它又與事實大相徑庭,令她完全摸不着頭腦。
罷了。
她垂下頭,繼續往後看——
衛王四處尋找離宮的王後,始終一無所獲。
沈修竹看起來比衛王還焦急,慧眼如炬的衛王,竟也分不清他是真心還是做戲。
這邊還沒有頭緒,金陵秦姬不知從何得知了趙潤如的死訊,再度舉兵來伐。
上一場戰争的導-火-索,正是金陵小世君之死。秦姬當初怒而伐衛,結果反被連破數城,無奈之下把趙潤如派過來,送人送錢送城向衛國求和。
如今嘉武關還在衛人手中,秦姬居然二次伐衛,俨然是喪失理智、情緒失控的樣子。
一臉敗相。
可是誰也沒料到,嘉武關竟不聲不響就被金陵奪了回去,守關的四萬衛國将士全部戰死,一個字都沒能傳回來。
金陵軍隊長驅直入,再度攻到了衛國境內。
衛今朝派出的暗探和先鋒軍全部有去無回。
這一支金陵軍就像能夠吞噬血肉的黑洞,無聲、迅捷地絞殺沿途的一切。只有在他們遠遠離開之後,衛人才能接近那些被屠戮過的區域。
那些地方,堪稱人間煉獄。一個活口都沒有,就連剛出生的嬰兒也不放過。
從種種慘跡可以看出,對方是懷着玩弄的心思在虐殺所有的衛國人。
人在那裏,連牲畜都不如。
不到兩個月,金陵軍便攻到了京都以南最後一城。這樣的速度不像是在打仗,而像是全速行軍。以摧枯拉朽之勢,蕩平了所有的抵抗。
因為自始至終沒有掌握敵軍的任何情報,而敵軍的攻勢又驚世駭俗,所以便是衛今朝,也沒能及時作出正确的應對。
……
看到這裏,梅雪衣不禁再一次掩上了話本,擡眸望向衛今朝。這一回的話本都沒吹噓他的英明神武了,想來在執筆作書時,心情亦是十分低落。
正如此刻的他。
她抿了抿唇,柔聲對他說:“陛下用兵如神,不到兩個月便殺到了金陵京都,與話本中神出鬼沒的金陵軍一樣。”
“不一樣的。”他微勾起唇角,眸光陰森,“孤,不牽連無辜。”
梅雪衣輕輕點頭。
這一路,他從不屠城,也不殺無辜百姓。
她把手覆到了他的手背上:“秦姬根本沒有這麽恐怖的實力。是因為話本中的衛王斬殺了趙潤如,以致被修仙者報複,對嗎?”
他示意她繼續往後看。
梅雪衣翻過一頁,不自覺地屏息凝神。
話本中,衛王再次出征了。
這一次無需遠赴邊疆,只在門前迎敵。這是衛國京都之外最後一道防線,名叫滄浪關。滄浪關若破,金陵軍隊便可長驅直入,殺至王都。
就在衛王登上滄浪關的城牆時,竟意外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梅雪衣。
她在沈修竹的護送下,從側門離開了這座即将被金陵利爪撕碎的城池。
這是衛王魂牽夢萦的身影,連日來,每每遇到難決之事,他都會下意識地朝着空無一人處順口問一句‘王後怎麽看’,每次有新的卷宗送到案頭,他都會心中微跳,以為是她遞來的軍情分析。
她走了,又好像還在。
他怎麽也沒料到,再見她,會是這樣的方式。
金陵大軍沉沉逼近,他離不開,只能派出麾下最得力的親衛,令他們追上那對逃亡的男女。
掙紮許久,他終究沒有命令親衛将她帶回來,只托人問她一句話——近日可好?
他站在最高的城頭,沒有分出太多的心神去關注她。
因為他還有仗要打。衛國的将士、百姓,都在他的身後,他就是他們的最後一道牆,他不能退,不能崩潰,甚至不能再多看她一眼。
這一次,他看清了敵人究竟有多麽可怕。
那些穿着白袍上戰場的人,已經不能稱為‘人’。
衛今朝的武功堪稱絕世,可是和這一群人相比,就如拿不穩劍的稚子。
他們可以擲出長矛,于數百丈之外輕易穿透幾十人的身軀。
他們可以伸手就握住迎面射來的箭矢。
他們從遠方擲出攻城圓木,擊毀大段城牆。
戰争對于他們來說,就是兒戲。
因為他們的存在,衛國的軍隊變成了腳下的蝼蟻,不堪一擊。
就在這座城池也即将陷落之時,逃出城外的沈修竹和梅雪衣在一處山谷密林前被幾個白袍人攔截了下來。
衛王派出的親衛恰好趕到,與那幾個身穿白袍的異人交上了手。
這一隊親衛都是衛王心腹,個個是以一敵百的好手,然而在白袍人面前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幾息就被屠戮幹淨。
沈修竹與梅雪衣,即将落入敵人之手。
故事只到這裏。
梅雪衣把尾頁來回翻了兩次,然後盯住空白處發怔。
半晌,擡起雙眸,氣咻咻地看着他:“沒了?”
怎麽可以斷在這麽關鍵的地方?
他緩緩垂下頭,低沉地笑了笑:“未完待續。”
她歪着身子,去看他的眼睛。
長睫蓋住了他的眸色,蒼白的面龐在這一刻顯得異常冷峻。
她晃了晃他的衣袖:“王後為什麽會和沈修竹在一起?”
“是啊。”他擡起眼睛,“為什麽?”
語氣平靜,眸中卻裝盛了狂暴的千言萬語。
半晌,她低低地嘀咕了一句:“陛下,身為豔-情話本,第四回 完全不合格,從頭到尾竟沒半個字提及床帏之事。下一回可不能這樣了。”
趕緊讓這對夫妻相聚,來個大團圓結局吧,也省得他成天犯病。
衛今朝:“……”他的妻子可真是一天比一天放肆了。
都是自己慣的。
他正要擁住她親身譜寫新章,忽然有人來報——
抓到趙潤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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