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花家是跑镖的,言說最重誠信。

那原本挂滿紅色綢緞的偌大廳堂,堂上正中間懸着一塊‘一諾千金’的牌匾。

花策飛起,手觸到匾上‘金’字左邊的一點,那一點凹了下去,同一時間院中湖心水渦急漩,緩緩浮出一座八角亭柱。

那八角亭柱約一人高,穆寒水擡手揮掌,八角亭頂随着掌風被掀起,一把通身漆黑的長劍赫然而現。

身後的歲枯點腳飛到湖中取過亭中劍,回道穆寒水身後遞上劍。

“主上。”

穆寒水垂眼,盯着那把劍半晌,擡起兩指将劍撥出鞘寸許,劍身透着森森寒氣,露出‘悲寞’二字。

忽的,穆寒水揚手,悲寞劍破鞘而出,劍尖朝下釘在花策身前。

穆寒水擡擡下巴,指着江碧靈,道:“你用這把劍,殺了這個老太婆,再自行了斷,我便不會為難你女兒。”

江碧靈劍指穆寒水,厲聲道:“乳臭未幹的小子,好大的口氣。”

穆寒水并沒有看她,只是冷冷的盯着花策,花策臉色青了又紅,紅了又黑。

他道:“我憑什麽信你,我要知道我的韻兒是否無恙。”

穆寒水突然欺身上前,朝花策胸口猛地一掌,花策飛起撞到身後的牆壁又跌回地上,血噴一了地。

穆寒水森然道:“笑話,你當自己是什麽個東西,跟我講條件。當日你将我穆家莊趕盡殺絕之時,我父親可曾有機會同你講條件。”

剩下的三人,以江碧靈為首的,闫幫主和鲲山見事已至此,紛紛出手。

歲枯等人上前護在穆寒水身前,和他們交手。

穆寒水取過悲寞劍,橫劍劈開正在打鬥的幾人。

正在纏鬥的幾人被劍氣逼迫各退開幾步,歲枯愣道:“公子?”

穆寒水道:“去,他們幾個帶來的所有門下弟子,若立誓從此退出師門,便留他們性命,違者,一個不留。”

歲枯不肯走,看了花策幾人一眼,又看着穆寒水,微微垂下頭。

穆寒水看着江碧靈,平靜道:“這幾個人,我要親手處理,帶回離修山。”

歲枯點頭,回了聲是,轉身朝身後幾人道:“随我來。”

下屬一行人一走,廳內立刻起了打鬥聲。

穆寒水劍勢淩厲,殺氣四溢,那幾人也全然不顧自己以多欺少,成四面圍攻之勢。

約半柱香後,花策傷重,無法運功,穆寒水也沒有躲開闫幫主從後面襲來的狼牙棒,後肩處皮肉開裂,血染紅了大片白衣。

饒是如此,他卻連眉頭都未曾皺一下,一派視死如歸的模樣。

悲寞劍穿透花策的胸口時,他還在拼盡最後一口力氣,念着‘韻兒’。

穆寒水道:“當年家父在你刀下咽最後一口氣時,嘴裏也定念着我跟娘親吧。”

言罷抽回長劍,花策胸口鮮血如注,氣絕倒地。

剩下的人均受了不同程度的傷,雙方不死不休,江碧靈的劍法陰柔,卻被穆寒水盡數拆解。

她驚道:“你怎會本門劍法?”

穆寒水繞着江碧靈旋了一圈,堂上頓時傳來一聲凄厲的痛呼。

江碧靈長劍落地,四肢經脈被俱斷,狀若瘋魔。

穆寒水道:“你本沒有資格同我講話,背叛恩師,殘害同門,今日我便替師祖清理門戶。”

江碧靈兇狠的瞪着穆寒水,厲聲嚎道:“我早已不是她的弟子,她何曾把我當做她的徒弟疼愛過,我與華白素同時入門,可她只偏袒華白素那個賤……”

突然橫在脖頸處的長劍,江碧靈的話戛然而止。

穆寒水道:“你若再辱我母親一個字,我屠你淩仙閣滿門。”

江碧靈将手臂舉到眼前,看着手腕處的不斷溢出的血,忽然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哈……那又怎樣,這十年來我淩仙閣縱橫江湖,可她華白素,早就和那穆孤舟一起化成一堆白骨了吧,哈哈……嫁給他又怎樣,又怎樣!”

言罷撲上穆寒水的長劍。

穆寒水肩膀處的傷口一直流血,血順着手臂淌下流進手心,抓着劍柄的手有些打滑。

他換了左手,轉身看着剩下的兩人,舉劍而出。

等歲枯一行人回來時,便見穆寒水滿身是血的站在廳堂前,大雨沖刷着劍上和身上的血水,他撐着劍勉強站立。

歲枯上前攬住穆寒水,看了眼地上躺着的四個人,喚了聲:“主上。”

“都死了。”穆寒水的嘴動了動。

歲枯沒有聽清,低下頭問道:“主上說什麽。”

“都死了。”

“是,恭喜主上大仇得報。”歲枯道。

“爹。”穆寒水無力的呢喃,手中的劍‘哐當’一聲落地,整個人倒在了歲枯懷中。

穆寒水是被雷聲吵醒的,正是梅雨時節,天幾乎沒有放晴過,這日夜裏又起了暴雨。

雷聲轟隆隆一陣響過一陣,穆寒水睜開眼時,正是半夜,窗外雨打芭蕉的聲音格外清晰。

他掀開薄被想下床,便是這麽小的一個動作,也扯的他全身劇痛。

嘶——

穆寒水跌回床上,也不知受了幾處傷,搞得這般狼狽。

緩過神後,小心翼翼的下床,也未穿鞋襪,便赤着腳走到窗邊,推開了窗,雨點立馬打了進來。

門突然被撞開,有兩個腳步聲急匆匆的進來,進屋之後站在了原地。

穆寒水側過頭,笑道:“怎麽,高興傻了。”

連翹一頭紮進穆寒水懷中,抽噎道:“公子,你吓死我了,上一次的傷剛好,這次又受了這麽重的傷,你吓死我了。”

穆寒水被碰到了傷口,眉頭輕輕皺了皺,歲枯立馬上前拉開連翹。

“公子身上還有傷,你莫要觸到傷口。”

連翹忙點頭,袖子不停的抹眼淚。

穆寒水笑了笑,問歲枯:“這是何處。”

歲枯道:“宿州城外十裏鋪的無月莊。那日屬下原本是要帶主上回離修山,可是連月大雨,公子有傷在身不便趕路,屬下便自作主張先在此處安置,等公子的傷勢穩定再回山。”

穆寒水點頭,“事情都處理好了?”

“是,主上安心養傷即可。”

穆寒水伸手去接窗外的雨滴,袖口立馬打濕了大半,他道:“還是盡早回去吧,我總覺得不踏實。”

歲枯道:“是,屬下吩咐下去,明日一早回山。”

半夜歲枯進來換藥,見穆寒水坐在案桌前,呆呆的看着窗外。

歲枯到一旁跪坐,低聲道:“主上怎麽沒有休息。”

穆寒水舒了一口氣,微微側過身朝歲枯而坐,卻沒有回話。

歲枯明了他的意思,便上前解了衣服,将舊傷布拆下,仔細的清洗上藥。

到一半時,穆寒水雖未吭聲,可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停的冒出來,歲枯的手也開始顫抖。

穆寒水感覺到了,便咬着牙笑他:“你是夫人養的殺手,身高還不及劍高時便殺過人,怎麽如今年紀越大膽子倒越小了。”

歲枯敷好上藥,纏上幹淨的布條,幫穆寒水穿戴整齊衣物,才低着頭回道:“主上的這些傷,深可見骨,定會留疤。”

穆寒水拿起案上的手帕,為歲枯擦幹淨粘在手上的藥粉和血跡。

“歲枯,此次回去,恐怕是再見無期了,我讓你替我找到人,你若還願意幫我找的話,找到他之後傳書給我,告訴我他叫什麽名字,是生是死,若他活着,不要去打擾他。”

歲枯情急反握住穆寒水的手,道:“主上這是何意,你不要我了。”

穆寒水笑道:“我答應了夫人,此間事了後,終身不再下離修山。”

歲枯道:“是因為上官葉?”

穆寒水沒有回答,卻也沒有否認。

“雨停了,準備出發。”穆寒水道。

“是。”

大雨過後,黑雲散盡,竟露出來半彎殘月。

今日是下弦月,穆寒水心道,原來自己又睡過去了好多時日。

忽然,空氣中混入一股異香,穆寒水站在院中環視了一周,那香味越來越清晰。

穆寒水擡頭,便見莫輕雨一襲白衣踏月而來。

落至院中的瞬間,整個院中數盞燈火盡燃,亮如白晝。

莫輕雨隔着丈遠靜靜看着穆寒水,開口道:“還不下來見過二公子。”

穆寒水眉頭微皺,莫輕雨話音剛落,便見四面屋頂上下來數十個素色衣衫的女子,容貌清麗出塵,穆寒水認得那身百花谷婢女裝束。

想來方才點亮院中燈火的,便是她們了。

那些女子福身盈盈行禮,齊聲道:“奴婢見過二公子。”

穆寒水視線回道莫輕雨臉上,微微一笑道:“大哥好大的陣仗。”

莫輕雨道:“揚州一別,小穆讓為兄好找。”

歲枯來到穆寒水身後,附在他耳邊道:“都中了迷藥,屬下的藥解不了。”

百花谷擅毒,旁人自然解不了。

穆寒水盯着莫輕雨,問道:“大哥聲勢浩蕩一路追我至此,所為何事?”

莫輕雨道:“我來向小穆讨一樣東西。”

穆寒水接過歲枯手中的悲寞劍,淡淡道:“是嗎,我只怕大哥要不起。”

莫輕雨見穆寒水面色蒼白,知道他身上有傷,便上前一步,說道:“小穆,跟你一樣,我也有不能違抗的事情,留下悲寞劍,我放你走。”

穆寒水輕笑道:“大哥也知道此事我不能違抗,那你覺得,丢了悲寞劍,我回去之後還有命活着。”

莫輕雨道:“你到底是擔心你的命,還是擔心任務沒有完成,他上官葉會沒命!”

穆寒水錯開莫輕雨的視線,望了眼那輪殘月,心道:與我而言,并無差別。

“動手吧,我的命和悲寞劍,大哥總要帶一樣回去交差,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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