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溫崤念發現自己很難去做到不添加絲毫個人情緒去對待林歲穩, 林志聞施加于溫文慧身上的每一次虐打,溫文慧每一聲的哭泣,每一次軟弱的卑微的退縮,都讓溫崤念心裏的恨意如同野草蔓延。

那恨意讓他看不清自己對于林歲穩的感情,朦胧的情愫像是昙花一現,在夜色褪去,在日光來臨, 在那連綿的怨恨之中,逐漸消淡。

林志聞知道溫文慧懷孕了之後,态度與往日相比便好了許多, 拿出了他那副商人的虛僞作态,在溫文慧面前噓寒問暖,像極了溫文慧剛嫁給他的那段時間。

溫文慧未曾想過自己竟然還會懷孕,體內多出了個小生命, 丈夫不再對她拳打腳踢,那孩子像是個護身符, 一直以來擔驚受怕的心緩緩松弛下來。

她在醫院裏住了兩天,回到家後,就發現林志聞請了個保姆。

“文慧,以後這些事都有保姆來, 你什麽都不要動了,好好休息。”

類似的話,林志聞說了很多遍,一開始溫文慧還不敢相信, 可像他這類人,若是拾起面具,想對一個人好其實很容易,溫文慧像是被暴雨打濕了翅膀的麻雀,重新被他撿起,小心照顧着,麻木的心竟然又重新燃起了一些類似于回春的希望。

她逐漸渴望着什麽,像是斯德哥摩爾綜合症一般,愛上了劫持自己的囚犯。

溫崤念能夠感覺到家裏氣氛的變化,随着新生命的加入,溫文慧開始笑了,手臂胳膊的“摔傷”少了很多,林志聞回家的頻率也開始變多。

家裏放佛是一團和氣的,沒有争吵,沒有辱罵,沒有毆打,可對于溫崤念來說,這一切都是假象,維持現有穩定的一塊遮羞布,一個為了這個即将降生的小生命而暫且妥協的隐忍。

家暴這種事情有一就有二,沒有什麽一個巴掌拍不響的說法,被毆打的是溫文慧,受害者是她,只要出拳了,施.暴的人就是罪無可赦。

此刻受害者懷了施.暴者的孩子,溫崤念多希望溫文慧能夠狠心,能夠不要這個孩子,可是他說不出口。

在這個騙局裏,他也妥協了。

溫文慧懷孕的頭兩個月,溫崤念每個星期周日都要拉着林歲穩去他們那邊的一個寺廟內,燒香求佛,心裏碎碎念,為溫文慧祈福也未她肚子裏的小孩祈福。

那孩子在溫文慧肚子裏發育有些緩慢,五個月了還不太顯懷,溫文慧孕吐比較厲害,一般來說也就頭兩個月會吐,結果她是吐到了現在,吃不下東西,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溫崤念擔心她的身體,也不想讓她在為自己操心,念書方面開始認真起來,不再三心二意,是真正的要求自己上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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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份末的月考成績下來,他的分數比之前拉高了幾十分,在班級裏提高了十多名。

溫崤念拿着成績單,心裏高興,一回到家就滿屋子的找溫文慧,嘴裏喊着,“媽媽,看我分數,我這次考及格了。”

沒有回應,不……其實也是有的。

在二樓,淩亂的腳步聲裏和瓷器落地的碎片聲中,門被狠狠摔傷,一聲巨響下,溫崤念一愣,手裏的成績單落地,他什麽都顧不上了。

林歲穩停完車,推開門進屋,便看到溫崤念寒着臉朝他這邊看了一眼,而後快步上樓,他怔愣,随即也要跟上去,卻見溫崤念突然轉身,厲聲道:“你別上來。”

林歲穩困惑地看着他,“小念,怎麽了?”

溫崤念深吸一口氣,他有時候也會想,在林歲穩眼裏,他的父親是什麽樣子?

是對外客氣有禮的儒商還是對內明理大方的好父親?

他其實不願意讓林歲穩接觸到這些,看到他的父親是一個暴.虐的會毆.打妻子的惡.徒,這對于林歲穩來說不是什麽好事,溫崤念常常會想,如果有什麽痛苦,有什麽不好的事情,他作為哥哥,應該由他承擔,所以……

溫崤念回頭看了一眼二樓,他對林歲穩說:“我有東西落在學校裏了,你能幫我去拿一下嗎?”

“什麽東西?”

“聖誕節要送你的禮物,在你課桌裏,我忘記給你了。”溫崤念這般說着,他低下頭,伸出手推了一下林歲穩的肩膀,“去拿吧,我挑了很久的。”

“好,我馬上就去。”林歲穩眼睛亮了亮,心思在這一剎那雀躍起來,困惑不解都似乎暫且擱淺,他轉過身去,是小跑着出去,騎上車飛馳回了學校。

是寒冷冬季,林歲穩卻騎出了一身汗,他哈着霧氣,去他們班教室。

明天是周末,今天不用晚自習,但教室裏還有幾個住宿的學生在看書,林歲穩推開門,走到自己的課桌前。

彎下腰,伸手去摸,便碰到一個紙盒,慢慢拿出來,是用彩紙包裝之後的一個方盒。

溫崤念沒有因為要支開他而欺騙他,那裏真的有一個禮物,不過那是要等到周一上課,林歲穩碰到後才會發現的驚喜。而不是此刻,他特意趕回來,在寥寥幾人的昏暗教室裏,看着這個紙盒發呆。

被喜悅淹沒的理智回籠,細細思索時,便能發現大片漏洞破綻,溫崤念游移閃爍的眼神,突兀響起的腳步,“嘭”的關上的門,林歲穩渾身一顫,他抓緊了那個禮盒,壓在懷裏,手指繃緊,在零星的幾個同學詫異的目光中,幾乎是奪門而出。

心裏似乎被什麽給捏緊,林歲穩跨上自行車,心口猛地一顫,他幾乎無法站穩,握緊拳頭抵在胸口,大口喘氣。

一腳踩下,凜冽寒風刺面,他聽到呼嘯而過簌簌風聲,抿着嘴,清瘦的臉頰上是一片極寒的冰,沒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麽,連他自己也無所考據,為什麽會害怕,為什麽會驚惶,為什麽要立刻回去。

那天對于溫崤念來說是什麽,是二樓上被撕碎的溫暖騙局,是被撞破了的妥協局面,還是施.暴者無法控制如上.瘾一般的拳打腳踢,施加于懷有身孕的妻子身上,幾乎要把她折磨致死。

他聽到林志聞的怒吼聲,“醫生說這個小孩發育不全,建議你流掉,他說你在懷孕前吃了藥是不是,所以小孩才會這樣,就算生下來也會有殘疾。”

巴掌落下,是溫文慧的哀嚎,她竟然說,“我錯了。”

林志聞冷笑,算得上是歇斯底裏,他說:“既然要流掉,我幫你啊。”

手高高揚起,落下時,被外力猛地推開,溫崤念滿含恨意,瞪着林志聞,大吼:“滾開。”

林志聞看清是溫崤念,點着頭呵笑,他說:“白眼狼,吃我的用我的,我供你上學,你就是這麽回報我,你和你媽一個樣子,養不熟的白眼狼。”

溫崤念渾身戰栗,他抱緊了溫文慧,擋在她身前,他盯着林志聞,說:“我已經報警了,警察馬上就來,你打我媽的事情,我都會說出去,你就等着坐牢吧。”

林志聞挑眉,他絲毫看不出慌張,他盯着他們,溫文慧不敢擡頭,身體瑟瑟發抖,他喊了一聲溫文慧,女人便顫抖得更劇烈。

在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中,警察來了,來到二樓,看到了渾身是傷的溫文慧,拉着林志聞細細盤問,對方全盤否決,說是溫文慧自己跌傷。

溫崤念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人,他剛想說話,卻被溫文慧拉住,是她先開口的,她說:“不好意思,是小孩子的惡作劇,他不喜歡他的繼父,便總喜歡這樣撒謊。”

能聽到心髒慢慢腐爛剝落的聲音,疼痛蔓延開來,有.毒的液體融入了身體血液之中,溫崤念側過頭,看到溫文慧蒼白的臉,她虛僞的笑,還有她被踹至流血的裙擺,一個生命無聲無息的消失了,在惡毒毆打,在謊言連篇,在痛苦掙紮裏,仿佛來都沒來過,好像期待都是假的,就這樣沒了。

那是另一個小孩,他們共同的弟弟,卻被剝奪了出生的機會,一同扒去的還有溫崤念最後的理智。

林歲穩回來時,已經什麽都沒了。

溫文慧再次住院,說是從樓梯上跌下來,孩子沒了。

林志聞陪在醫院,溫崤念一個人坐在閣樓的窗前,他寫着什麽,林歲穩打開門,他合上日記本,回頭看他,笑着問,“怎麽樣,禮物……喜歡嗎?”

林歲穩點點頭,又搖搖頭,他喘了一口氣,把摟在懷裏的盒子拿出來,羞澀的笑道:“我還沒拆開,現在拆。”

聖誕節禮物是一條棕色的長圍巾,很長很長,是足夠兩個人圍在一起的長度。

溫崤念替林歲穩圍上,還有一截繞到了自己脖子上,腦袋靠在林歲穩肩膀上,小聲問:“喜歡嗎?”

林歲穩拉緊了那圍巾,擡起手臂,輕輕攬住溫崤念的肩膀,鄭重道:“很喜歡。”

在這天結束之後,溫崤念回到自己房間,他看着窗外冷寂黑暗,重新打開日記,翻到最後一頁,寫下一行字“我一定會殺了他,然後……我也會死。”

☆、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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