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喬伊的麻煩
希爾知道大皇子斐利安如今也在皇家騎士團裏歷練,并依照慣例擔任百騎長一職。但喬伊雖然只是一個見習騎士,卻并不在斐利安的手下,亦不受斐利安管轄。
“說詳細點。”希爾追問道。
“其實也是我太大意了。”喬伊嘆了口氣,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喬伊雖然不在斐利安皇子的手下聽命,但騎士團裏一共也就幾百人,其中還有三分之一要在外省輪換駐紮,大家又都住在一個營區,經常在一起訓練,彼此間想不熟識都難。而斐利安就是利用這樣的機會,先是用狀似熟絡的态度和喬伊打招呼,見喬伊并未撇清,于是便如坐實這種關系一般,時不時地邀請喬伊在休息日的時候聚餐、狩獵。
“他可是皇子,難道我能像跟你說話的時候一樣對他說:滾遠點,別煩我?!”喬伊抱怨道。他去了幾次便意識到事情不對勁,但這時候再拒絕也來不及了,周圍的人都已經生出他和斐利安皇子關系很好的印象,讓他想辯白都拿不出證據。
更讓喬伊憤怒又無可奈何的是,斐利安在一次聚會上将他的堂妹辛西娅女公爵介紹給喬伊,然後又将他作為辛西娅的守護騎士介紹給其他人。
“從那之後,辛西娅就纏上我了,不僅經常跑到騎士團來影響我的訓練,還在很多場合宣稱她将和我訂婚!”喬伊憤怒地說道。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将此事當真的。”希爾勸慰道,“你的祖母就是皇室公主,你和你的兒子都不可能再娶博爾吉亞家族的女人為妻,這是貴族慣例。”
“但貴族慣例并未禁止我們做情人,而這顯然就是斐利安那個混球想要達到的效果!”喬伊氣惱地将杯中的杜松子酒一口喝光。
斐利安和辛西娅一向親密,這或許是因為他們不僅是堂兄妹,亦是表兄妹。辛西娅的母親謝麗爾既是斐利安的叔母,更是他的生母奎蒂妮的堂妹,同樣出身于奧茲皇室。只是,奎蒂妮在德羅西繼位後不久就香消玉殒,而謝麗爾卻以寡婦的身份平安地活到了現在——在奎蒂妮死前不久,她的丈夫裘德親王便先一步離開了人世。
這樣複雜的關系和蹊跷的死亡時間不可避免地會生出種種傳言,甚至有人笑稱裘德很可能給他的哥哥德羅西戴了綠帽子。奧茲帝國的皇帝曾經派人過來質疑奎蒂妮皇後的死因,但那時的德羅西卻一改繼位前的和善軟弱,态度強硬地趕走了奧茲帝國的使者。
“你和她上過床了?”希爾戲谑地挑眉。
“差一點!”喬伊憤怒地說道,“那個不要臉的婊子竟然在舞會上給我喝下了藥的酒!”
“我的天,別告訴我你中招了。”希爾笑呵呵地說道。
“我說了,差一點!”喬伊咬牙切齒地瞪了希爾一眼,“幸好之前我沒喝太多酒,馬上就看出酒的顏色和味道不對,否則我現在就不是坐在這裏和你說話,而是寫信給父親請他再生一個兒子了!”
“喬伊,你真可憐。”希爾幸災樂禍地調侃了一句,沒等喬伊發火便趕忙正色道,“好了,說正經的吧,你要我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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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是想個能讓我擺脫斐利安和這些流言蜚語的辦法!”喬伊瞪眼道。
“果然,又是幫你擦屁股。”希爾撇撇嘴,然後話題一轉,“其實,效忠斐利安皇子也是個不錯的選擇,畢竟他是皇長子,在繼承權上占據着第一順位,又有奧茲帝國的支持,就算篡位都比其他皇子更具優勢。”
“希爾,告訴我,你在開玩笑。”喬伊沉下臉道。
“當然,否則還能是什麽呢?”希爾笑着聳聳肩,“不過話說回來了,既然效忠的誓言只能針對一人而發,那麽,只要你将這個誓言當衆轉送給塞瑞斯皇子或者克斯裏皇子,那所謂的流言蜚語不就可以不攻自破了?”
喬伊緊抿嘴唇,沒有接言。
希爾不由愣了一下,“你不想這樣做?”
“我才不會效忠塞瑞斯那個基佬呢!”喬伊冷哼。
“那還有克斯裏皇子這項選擇。”希爾聳聳肩。
喬伊明顯猶豫了一下,終是開口道,“他更糟糕。”
“喬伊,克斯裏皇子才5歲——一個5歲的糟糕男孩?你是從哪裏得出這種評價的?”希爾詫異地看向喬伊。
“你知道的,騎士團兼管宮廷守衛。”喬伊漠然說道,“每當輪值的時候,都是由我這種出身絕對清白的見習騎士在皇室成員的居所內擔當近身侍衛。”
“你看到了什麽?”希爾眯起雙眼。
“殘忍。”喬伊一字一句地說道,“那個孩子,親手切斷了一個侍女的手指,只因為她在倒茶的時候不小心灑在了他的身上。”
希爾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得承認,海瑟薇皇後是一位仁慈的女士,她給了那個侍女很好的處置,包括錢以及未來,甚至還為此責罰訓斥了克斯裏皇子。”喬伊這樣說着,臉上卻滿是嘲弄,“但我悄悄打聽過,這樣的事,不是第一次發生,顯然,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他才只有五歲。”希爾喃喃自語。
“是啊,只有五歲。”喬伊冷笑,“真是……殘酷的天真!說真的,希爾,和塞瑞斯皇子以及克斯裏皇子相比,斐利安皇子簡直稱得上是品性端正,完美無暇!”
“遺憾的是,他具有奧茲血統,無論陛下還是貴族,都不會選擇他。”希爾漠然接道。
“是啊,真是遺憾。”喬伊也無奈地搖了搖頭,“教教我吧,希爾,我該怎麽辦?我總不能跑到德羅西皇帝面前告狀,說他的兒子想要拉攏我吧?”
“為什麽不呢?”希爾反問,“既然你不能效忠于斐利安皇子,又不想效忠于另外兩位殿下,那麽,你的選擇,就只剩下了一個——去向德羅西陛下表達忠心吧,我親愛的朋友。”
喬伊怔了一下,很快皺起眉頭,沉思起來。
“我不建議你因為這件事去向格蘭特大公求援。”希爾繼續說道,“至少,在取得德羅西陛下的諒解前,不要那麽做。”
“你是說,我給父親的信件很可能會被……”喬伊挑眉問道。
“我們身邊并沒有太多值得信賴的人,喬伊。”希爾不無自嘲地說道,“你根本不知道你所謂的仆人到底有多少個主人。”
喬伊重重地吐了口氣,“好吧,我明白了,下次當值的時候,我會要求去德羅西陛下那裏,将這件事和他說清楚。”
“說的時候可以直白點,喬伊。”希爾建議道,“衆所周知,你性格直率,沒有心眼。”
“這是當然的,騎士就該是這樣。”喬伊回了希爾一雙白眼,“哪像你,心思重得跟狐貍一樣。”
“沒辦法,巴洛特利家族養出了一只純白的兔子,這種事你會相信嗎?”希爾很是無辜地聳了聳肩。
“我又不是沒長腦子的白癡。”喬伊撇撇嘴,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好了,我也該走了,你繼續和你的小魔法師先生享受美妙的夜晚吧——話說,你不打算帶他去享受一下真正的帝都?看起來,他還是個沒開過葷的稚鳥哦!”
“我要是那樣做了,克裏斯蒂娜·迦南魔法師會殺了我的。”希爾撇嘴道。
“克裏斯蒂娜·迦南?”聽到這個姓氏,喬伊立刻敏感地挑起了眉毛。
“基奇的導師。”希爾簡略地說道。
“我就說嘛!”喬伊戲谑地吹了聲口哨,“你果然還是那個無利不起早的渾球!”
“快點滾回你的騎士團吧!”希爾翻了個白眼。
“如你所願——”喬伊笑嘻嘻地邁步向房門處走去。
就在他剛觸到門把手的瞬間,希爾忽然再次開口,“當心點,喬伊。”
喬伊微微一怔,轉回頭,疑惑地看向希爾。
“時間不對,方式也不對。”希爾慎重地說道,“我擔心,他未必是想拉攏你。”
“我明白,我會多加小心的。”喬伊欣然一笑,推門走了出去。
看着房門被喬伊重新關閉,希爾沉重地嘆了口氣,起身走到門口,将門鎖死。
雖然喬伊過來找他幫忙,但無論他還是喬伊都知道,在這種事上,他們幫不了彼此太多。他們年紀太小,束縛太多,很多時候,就算明知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義無反顧地繼續前行。
前進,或許還能拼出一條道路,而後退,只會失去一切可能。
家族之間還有合作的時候,而家族之內,只有競争。
最頂端的位置只有一個,想要占據它的人卻太多,為了選出最優秀的繼承人,貴族對年輕的家族成員間的傾軋和算計一向持漠視态度。
優勝劣汰,僅此而已。
他的祖父巴洛特利伯爵就是這樣打算的,德羅西皇帝看上去也是如此。
單從表象上看,德羅西皇帝對三位皇子一視同仁地冷漠,但以德羅西皇帝登基後的一貫行事,希爾不相信他會不知道斐利安皇子在結黨營私,不知道克斯裏皇子過度殘忍,更不可能不知道塞瑞斯身邊跟着一頭巨龍。
冷漠的背後,其實是在縱容,縱容他們向自己期望的方向前進——無論這個方向到底會通往皇帝寶座,還是無盡深淵。
如果斐利安皇子試圖通過謀反的方式奪取皇位,他可以理解,希爾想。如果他也像斐利安一樣處于這般絕望的窘境,他也一定會這樣去做,只是,不會采取如此愚蠢的方式,選擇如此愚蠢的時間。
——斐利安皇子,恐怕是想借奧茲帝國做些什麽了。
希爾眯起雙眼。
喬伊的父親格蘭特公爵就駐紮在亞龍與奧茲的交界處,奧茲的軍隊如果想要穿越邊界,侵入亞龍,第一個需要面對的就是格蘭特公爵率領的藍龍軍團。如果奧茲帝國想要排除掉格蘭特公爵這個障礙物,那麽,身為公爵獨子的喬伊就是一個很好的着手點,處置方式也有拉攏和消除這兩種可以齊頭并進的雙向選擇。
如果能讓公爵站到斐利安皇子的一邊,或者因為獨子的死亡而生出意外,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就算無法達到最完美的預期,也可以利用喬伊在公爵和皇帝之間制造裂痕,破壞他們對彼此的信任。
——不過,為什麽偏偏選在這個時候開始動作呢?
希爾疑惑地想。周年慶典怎麽看都不是一個适合動手的時機,雖然貴族們齊聚帝都,但駐軍的數量也随之增加,連魔法協會都已派遣人手參與到帝都的防衛當中。
希爾正欲繼續推測,基奇卻不耐煩地從卧室裏走了出來,見希爾看着房門發呆,不由歪頭問道,“在想事情?”
“喬伊的事,他遇上了點麻煩。”希爾轉回身,邁步走到基奇身邊,摟着他坐在長椅上。
“哦。”基奇沒有追問,卻也沒有露出不想聽希爾說下去的抗拒表情。
但希爾卻不知該如何向基奇解釋這種政治上的龌蹉,想了想才繼續說道,“我擔心有人會傷害他,比如綁架或者暗殺,但……我幫不了他。”
基奇張了張嘴,遲疑地開口道,“他,好像比你厲害。”
“什麽?”希爾被基奇說得一愣。
“他應該是武者吧?他很強,至少比你強,不會輕易被人傷害。”基奇說道,他早在馬車裏見到喬伊的時候就已審視過他的身體,“而且他身上有能夠防禦魔法攻擊的魔器,普通的魔法也無法将他一擊致命。”
“當然,他是可騎士家族格蘭特的後裔。”希爾自嘲地笑了起來,轉頭在基奇額上輕吻,“謝謝你的開導,基奇。”
“我不覺得你有被我開導。”基奇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起身向卧室的方向走去。
“基奇?”希爾不解地問道。
“我去洗澡,然後睡覺。”基奇頭也不回地答道,“你今晚就專心思考怎麽幫你的武者朋友吧,反正你也沒心情做別的事了。”
“基奇。”希爾嘆了口氣,一邊看着基奇打開房門,一邊無奈地說道,“那不是浴室,那是卧室。”
基奇這時也看到了門後的四柱床,郁悶地關上房門,轉身向另一扇門處走去。
希爾笑着站起身,解開身上的衣服,快步跟了上去。
“一起洗,基奇。”希爾在基奇開門前摟住了他,低頭貼在他的耳邊,輕聲道,“然後,我讓你看看——我到底是什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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