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這幾碟果盤是你做的?”
沙發上靠了個醉醺醺的年輕男人,兩頰喝得通紅,哪怕是長相還算端正,這麽癱着坐着實也給人觀感不太好。
但周圍的男男女女好像看不出來一般,還端着酒杯往他嘴邊送。
那男人将嘴邊的酒杯推開,一臉嚴肅看着冉緒,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問你話呢,果盤是不是你做的?”
這是典型的喝多鬧事,經理在旁邊賠笑,在暗處用胳膊肘戳了戳冉緒的腰,後者嘆了口氣,點頭應道:“是我。”
“哎哎,馮公子,我們小緒是新來的,還是個學生不太懂事,您別跟他計較。”經理擋在冉緒前面,滿臉堆笑。
這姓馮的想必是這兒的常客。
“沒問你,問他呢!”馮勝浩脾氣大,皺着眉将經理拽到一邊去,和冉緒對視上,盯着他上下看了半天沒說話。
冉緒被他看得發毛,沒忍住又問了一遍:“先生,請問果盤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兔子呢?”
“什麽?”
“我問你,兔子在哪?之前最開始送過來的果盤裏面不是有兔子嗎,怎麽後面我花錢買的反而沒有了?”
冉緒失笑。
周圍的男女也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一個勁兒笑着拉住馮勝浩,連忙跟他轉移話題說去舞池裏面跳舞,那個意思是別跟人家一個打工的學生計較什麽兔子不兔子。
但馮勝浩就跟中了邪一樣,拉着冉緒的衣服将他往自己身邊帶:“你別好賴話聽不懂啊,我告訴你……嗝,我問你兔子在哪?”
“先前那個是我得空自己雕的,果盤裏本來也不含。”冉緒實話實說,避開馮勝浩伸過來的手。
“來,那我給你加錢!你現在就在這兒給我做……”
馮勝浩也真不客氣,直接從錢夾裏抽了幾張粉色大鈔放在桌面上,一攤手,意思是讓冉緒看着辦。
這就有點尴尬了。
冉緒求助地往經理那裏看,經理也是一臉無奈,打着圓場:“要不小緒你先留在這裏陪會馮少,後廚我再找人替你。”
經理都發話了,冉緒自然不會再說什麽。
他拖着腿走到卡座最邊上,把裝水果的盤子拿過來,又找了把小刀,坐下開始一下一下認真擺弄手裏的聖女果。
冉緒倒是不擔心姓馮的在這幹點什麽,畢竟大庭廣衆之下,他還沒至于要對一個小服務生做點啥,再者說,這馮公子軟玉溫香抱滿懷,想必對男人也沒什麽興趣。
其實坐在這裏雕點小玩意兒也并不是什麽苦差事,只是馮勝浩這張嘴怎麽都停不下來,一直在冉緒耳邊問東問西,一會問他腿怎麽了,一會又問這個兔子的做法是不是他自己獨創的雲雲。
總之,冉緒聽得頭痛,敷衍回答完了,又被周圍的男女調侃來調侃去。
他們并不太在乎冉緒和他們是陌生人關系,問起話來多有冒犯,一會問他瘸子生活都和正常人有什麽不一樣,一會又問他長得那麽好看,是不是被夜店不少客人看上,有沒有出過臺之類。
冉緒通通假裝沒聽見,一門心思認真對待手裏的聖女果。
卓文朗進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背影,清瘦的肩膀向裏縮着,被人群包圍,看上去可憐巴巴的。
男人在靠近外場的地方站了一會,若有所思。
過會才邁開步子走到卡座後面,叫了一聲冉緒的名字。
“卓先生?!”仿佛是做壞事被人抓了個正着,冉緒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看着突然出現的卓文朗,大腦就像是忽然藍屏的電腦,啪嗒一下,所有神經元的連接都斷了。
他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在此時覺得羞愧,其實照理來說,冉緒在這裏也只是在後廚幫幫忙,若不是今天被馮勝浩一頓鬧,他也不會出現在客人面前。
但他就是無法擡頭直視卓文朗的眼睛,刀子不小心劃在大拇指上,一陣刺痛,他迅速将手藏在桌子下,希望不要再額外引來麻煩。
好在卓文朗的出現很快引起了馮勝浩的注意,他頂着一張被酒精沖紅的臉,站起身,舌頭打着結:“卓,卓少……”
卓文朗不動聲色翹起嘴角,打斷了馮勝浩的話:“馮公子,你這是在做什麽?那麽多姑娘不夠陪你的,還讓人家一個小孩坐在這裏給你……雕兔子。”
他的目光從桌子上劃過,看見果盤那好幾排圓滾滾的聖女果兔子,忍俊不禁。
馮勝浩也是個“久經沙場”的老油條了,哪怕腦袋還泡在酒精裏,也立刻明白卓文朗和這個兔子似的小男生認識。
他的眼神在兩人中間晃悠了一會,了然笑起來,立刻跟了冉緒的稱呼,故意擡高音量:“卓先生,您日理萬機,還能抽時間過來,馮某實在是感激不盡啊!”他目光揶揄看向卓文朗。
然而由于是背對着冉緒,身後坐着的男生還完全處于狀況之外。
卓文朗在姓馮的肩膀上拍了拍,轉過頭去看向冉緒。
燈光很暗,光球來回來去地晃,讓人産生某種奇怪的眩暈感。
冉緒不知道卓文朗有沒有看到他受傷的手指,只是一個勁兒地往更暗的地方躲藏。
上一次碰面的時候,卓文朗說他看上去就很乖……現在,想必是失望極了吧。
然而,出乎冉緒的意料,卓文朗的臉上并沒有露出任何厭惡的表情,他只是溫溫和和看着冉緒發問:“還在做兼職嗎?”
那語氣正常得仿佛冉緒打工的地方不是夜店,而是個書店、花店或者随便什麽跟“乖巧”相符合的地方。
“是。”冉緒應了一聲,他深吸一口氣,擡頭看向卓文朗,“卓先生是不是要談事情?那我就不打擾了。”
他轉身将做好的一大盤“圓兔子”放在馮勝浩面前:“先生,如果沒什麽別的問題,我就先回後廚了。”
馮勝浩正被卓文朗這一出整得牙酸,這會看見這一大排聖女果,嘴巴裏幾乎都要嘗出那股子酸味,更是後悔自己沒事找事。
酒醒了個大半。
“等等。”卓文朗叫住冉緒,拖着他到經理面前。
經理的表情相當便秘,心想着幸好自己平日裏待冉緒都還算不錯,摸着良心也說得過去。
“您是這裏的經理吧?”卓文朗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鏡。
“……是。”
“那能不能把這個小朋友借我帶出去一晚上,曠工費算在……”他頓了頓,手指落在馮勝浩那邊,“就算在馮大公子的賬上吧,可以嗎?”
“可以可以,您請便。”經理點頭如搗蒜,恨不得麻溜把冉緒打包好遞到卓文朗手上。
走出minority的時候,冉緒還處在一種微妙的眩暈之中,嘈雜震耳的電子樂被甩在他身後,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的雪。
下雪了。
這是這座城市今年的初雪。
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在冉緒的鼻尖,他一腳深一腳淺,跟在卓文朗身後,很久都沒能回過神來。
思維好似醉酒之後的斷片,零零碎碎,拼湊着不完整的信息。
卓文朗應該是來這裏找馮勝浩的,可兩個人甚至沒能說幾句話,他就又帶着自己出來了。
“卓先生,我們現在要去哪?”
卓文朗停下步子,轉身看向他。
那男人今天的打扮似乎比平時正式一些,冬款的正裝,外面一件深色呢子大衣。他對着路燈看了一眼鵝毛般的雪花,将自己圍着的灰色圍巾摘下,仔細挂在冉緒的脖子上,俯下、身來看他。
“你想去哪?”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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