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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兩天,冉緒因為手指受傷,不得已在電話裏跟minority的經理請假,本想着至少要被罵幾句,卻沒想到對方答應得爽快異常。
“小緒啊,你就安心在家休養,千萬別擔心工作的事。”經理言辭誠懇,末了,還添了兩句讓他注意傷口不要碰水之類的話。
這經理雖然人不錯,但也沒有關心下屬到這種程度。
冉緒狐疑挂掉電話,思索半天,得出結論是那位姓馮的公子昨天應該在店裏消費不少,所以經理的心情才這麽好。
雖然周末不用工作,冉緒還是有的忙。
上次答應幫林教授整理資料,這才只弄了一半,冉緒周六起了一大早跑去圖書館占地方,想趁着這兩天趕緊弄完。
資料是關于西方美術史的,林正青近來接下的一個項目是做科普讀物,主要面向小學生。
林正青這個名字說來也是一段“學院傳說”。
年輕時憑借一場畫展,直接成了油畫界響當當的人物,後來被聘請到大學當教授,學校的意思是讓他教油畫正課,他卻果斷拒絕,轉而去教了門純理論的美術史。
林正青不搞帶導生那一套,他只收徒弟——無論年齡、學歷,只論作品。
冉緒是被他親自看上的學生,當年在集市上,兩個人第一次碰見時,冉緒正坐在一張破舊的木凳子上,傾身臨摹梵高的十五朵向日葵,用的是最普通的顏料和畫筆,卻讓林正青眼前一亮,駐足在仿真油畫的攤前就不走了。
“你學過畫畫?”他問冉緒。
坐在木凳上的男孩停下畫筆,轉過頭來,清澈的眼睛看向林正青:“沒有,我是看書自學的。”他搖頭的動作顯得有些笨拙,鼻頭上還蹭了一塊黃顏料。
“難怪。”林正青走到他旁邊,毫不客氣點評,“形沒打準,這裏歪了,這裏又摳得太死,花瓶和布景的銜接處也有問題……所以哪怕你調色調得再準,這些基本功的東西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不足。”
冉緒的目光跟着林正青的手指在畫面上游走,越是聽,就越覺得欣喜——那時候他并不知道林正青是誰,但他知道林正青懂畫。
而在他過去十八年的生活中,藝術從來都是奢侈品,可望而不可即。
他迫切需要一切學習的機會,于是,冉緒拽住林正青的衣袖,誠懇看向這位正在痛批他畫作的老先生,請求他再多講講。
林正青這才正眼看向他,沉吟良久,真的從旁邊撈了張木凳坐到冉緒旁邊,一老一小,對着畫布和一堆廉價顏料,一聊就是一下午。
林正青對冉緒是知遇之恩,進了大學之後,冉緒自然是盡自己所能幫林正青多做點事。
整理資料耗費的精力不小,冉緒一直待到圖書館閉館,十點多鐘才回宿舍。
市二美院男生宿舍都是老樓房改的,房門就只有那麽一塊木板,隔音差,而且鎖頭也不禁用,前兩年進過小偷之後,學校統一又在門內側裝了一道鐵栓。
冉緒在樓道裏掏着鑰匙,聽見裏面傳來鍵盤的敲擊聲,以及孫誠玩游戲時爆發出的各種國罵。
電腦是卓明輝扔在宿舍的,戴爾的進口本,聽說一臺合下來能夠冉緒一兩年的生活費。
但卓小少爺似乎是看不上這點錢,自己不怎麽住宿舍,電腦卻大喇喇擺着,孫誠就十分自覺将其占為己有,打游戲打到深夜,玩得不亦樂乎。
冉緒用鑰匙在鎖頭裏轉了兩圈,沒打開,房門似乎是從裏面用門栓鎖上了。
冉緒又試了兩次,确認是房門從裏面鎖上,于是拍響了房門:“有人嗎?宿舍門從裏面鎖了,打不開。”
“……我操,這他媽的是什麽裝備!”裏面的鍵盤被敲得咔啦響,似乎并沒有人要理冉緒的意思。
冉緒用更大的力氣轉了兩下把手:“開門!張晉舟,你在不在?”張晉舟是他另外一個室友,話不多,但對冉緒一直沒啥壞心眼。
房間裏傳來上鋪床吱吱呀呀的聲音,應該是張晉舟下來給他開門了。
然而,冉緒一口氣還沒松完,就聽見孫誠大喊了一聲:“等着!這盤游戲打完再給你開!別他媽的在外面瞎叫喚,跟他媽賤狗似的!”
語氣很沖,看樣子是把游戲裏的氣撒在冉緒身上。
那頭隐約傳來張晉舟的聲音,聽不太清,緊接着又是孫誠的聲音:“就不給他開,讓他等着!每次都他媽回來這麽晚,也沒見着學成年級第一啊。”
冉緒脾氣再好,也被他莫名其妙這一出給惹惱了:“孫誠,你是不是有病啊?”他也沒刻意壓着自己的音量,樓道裏幾個路過的學生,詫異又好奇看着冉緒。
他們寝室關系不好的事情,整個專業都清楚,孫誠當着不少人的面說過冉緒,包括但不僅限于窮酸、土氣、學習都給學傻了,還愛巴結老師。
這話是真是假另說,但大部分同學都不太愛管他們寝室的事,冉緒性格內向,在班裏沒交到什麽朋友,自然也不會有人在這個時候替他出頭。
初冬,前些天又剛下過雪,正是融雪的時候,外面樓道裏冷得很。
冉緒将衣服裹緊了些,無奈蹲到樓道靠近暖氣片的地方,把自己縮成一團。
他忙了整整兩天,又是看資料又是寫批注,本來就缺覺,現在心裏面雖然窩着火,但更多的是感覺到疲倦——他真的不明白,為什麽不管做成什麽樣子都會被讨厭。
在過去的二十年裏,他已經盡量與人為善,他敢發誓自己沒做過任何一件道德敗壞的事情,卻還是總有人看不慣他。
孫誠的“一盤游戲”也不知道到底是幾盤,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那扇緊閉的房門一直不開,裏面的游戲聲還在繼續。
冉緒從蹲姿換成坐姿,忽然感覺到自己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一下。
他将手機拿出來,盯着屏幕上“卓先生”三個字,半天都沒反應過來。
卓文朗發過來的是一條短信,內容就更簡單,問他什麽時候來還鑰匙。
【小緒,上次忘記找你要備用鑰匙,不知道你這兩天是否有時間能來這邊一趟,又或者是我讓人去取也行。】
小緒……
端着手機的男孩臉上一熱,他上次告訴卓文朗希望他不要喊他小朋友,卓文朗在短信裏就真的換了稱呼,只是,“小緒”聽上去好像也沒比“小朋友”好到哪裏去……
冉緒幾乎可以想象到卓文朗這樣喊他的時候,嘴角帶笑的樣子,這讓他感到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按道理來說,卓文朗大了他十歲,用叫小輩的方式叫他沒什麽問題,但或許這個人就是有種奇怪的魅力,讓人不由自主的、真的産生一種親昵的錯覺。
鬼使神差的,冉緒在手機上打了一串字。
【如果可以的話,我甚至想現在就去找您。】
打完這一串字,他又覺得不妥,心中一慌想要删掉,卻不小心按在了發送鍵上,緊接着,他就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條短信由正在轉動的“加載中”,變成了“已送達”。
那會的短信是沒有撤回功能的。
冉緒沒忍住捂住了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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