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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十二點十分,省新聞綜合廣播在結束了整點新聞後,迎來了王牌節目《筱娴聲音》,這是一檔互動節目,主持人筱娴會在讀者來信中挑選有代表性的信件朗讀,原本是開通了電話熱線,與觀衆們互動,可自從夏天快餐将廣播當廣告用後,就換成了讀者來信,并邀請專家讨論上期問題。

如果說虹雪新潮的讓年輕人追捧,那麽,筱娴就深刻得發人深省。她的節目多是關注社會底層,有民工,有小商販,也有農民,甚至小偷,因為反應問題大多尖刻,甚至一度有不少人認為她所讀的信件都是節目團隊自己杜撰的,也有被觸動利益者想要報複,但都沒成功。

随着筱娴聲音這檔節目做得時間越長,受到的關注度也就越高。此後,臺裏領導專門将這檔節目調到了十二點十分,正是多數人午餐時間,不少公職人員,企事業單位員工都會傾聽。

這日一開始,筱娴在将上期來信觀點讨論完後,說起了今天的這封信,“今天要念得這封信是我昨天收到的,來自一名高一的學生,我曾經一直以為,孩子的世界永遠都不會過于複雜。青澀的戀愛怕是他們能經歷的最傷筋動骨的挫折。但這封信讀完後,讓我心裏沉甸甸的,我不知道這孩子是以什麽樣的狀态寫下了它,但是我覺得,這是我們在改革開放人們物質生活得到極大豐富後,面臨的另一個問題。現在,我把它讀給大家聽,這封信,叫做《給爸爸的信》。”

——爸爸,我是小虎。

這是我被關進看守所的第十天,媽媽送進來的被褥被同屋的巨峰搶去了,我跟他打了一架,被打折了腿。很疼,可你不在我身邊。

我記得五歲時,貪玩跌倒,摔斷了胳膊,那時候你專門請了假陪着我,為了哄我,還省下了煙錢,背着媽媽給我買糖吃。

夜裏我疼的不肯入睡,我說,“爸爸,不走,我害怕。”

你回答我,“爸爸永遠都陪着小虎。”你就卷縮着身體睡在我的小木床床邊,第二天早上,腿麻得站不住。

我從小就覺得我有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即便那時候,家裏很窮,買不起玩具,連吃肉都要過節,可你永遠陪在我身邊,送我上學,生病了背着我上醫院,為我得了好成績而自豪,當着所有人的面說我兒子最像我,将我的獎狀貼滿了牆。

而你也是我心中的榜樣。我看着你加班熬夜,為工作一絲不茍,努力改變着家裏的生活水平。我們家從平房搬到了一室一廳的樓房,然後又搬到了三室一廳帶書房的大房子,我曾經在作文裏寫着,我要做爸爸一樣的人。

可我從未想到,當我有自己的房間,可以買最流行的玩具,每天都能吃上肉後,我的爸爸再也不是原先的爸爸了。你不再陪着我溫習功課,每天都有完不了的應酬,往日熱鬧鬧的飯桌,只剩下我和媽媽兩個人。媽媽說這是過好日子必須要付出的代價,所以,我理解你,縱然我十分想念過去的日子。

直到我看到你與單位的服務員抱在一起,她挺着八個月大的肚子,外面租房子的人說,你們是夫妻。我憤怒了,如果你們是夫妻,那你和媽媽又是什麽?如果肚子裏未出生的孩子是你所期盼的,那我又是什麽。

我攔在了你們面前,那個女人讓我快滾,說媽媽早已配不上你,我憤怒地推了她,看着她在我面前滾落,然後吓壞了。你驚慌失措的抱着她,然後站起來沖着我指責,最後給了我狠狠兩巴掌,對着趕來的警察說,我是殺人兇手,要嚴辦我。

在警察局裏,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的爸爸不要我了嗎?應該是不要我了吧。

我已經進來十天了。有人問我後悔嗎?我不知道。我一直在想,什麽是好日子呢?如果當初的爸爸沒有那麽努力,我們依舊在小平房過着苦日子,是不是我們一家三口還能快樂的生活在一起?我找了很多書看,但沒人告訴我,時間如何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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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派出所時,警察叔叔說我可以保釋,可我已經等了十天,我的腿疼的夜裏睡不着覺,我昨晚夢見了小時候那張木板床,可沒有人來接我。

爸爸,如果你來多好。

筱娴的聲音安靜得如同緩緩流動的溪水,将小虎的信慢慢的讀完,停留了幾秒鐘後,才道,“這封信寫在了一張普通的白格子紙上,上面有不少淚滴的痕跡。我收到信後,立刻通過電話連線,找到了當時經辦案件的警察,證實了這件事的真實性。

這名名叫小虎的孩子,成績優秀,如今在當地最好的高中念書,事發時,在剛考完的期中測試中排在全年級前十名。他的爸爸是一所國企的中層幹部,與企業裏招待所裏的女服務員日久生情,在外租房同居,謊稱夫妻。小虎發現他們兩人關系時,服務員已經懷有八個月身孕。如今孩子已經流掉,小虎的父親和女服務員的家人拒絕對小虎保釋,直到三天前,才由小虎母親的朋友出面,将小虎接了回來。小虎小腿骨折,正在醫院治療中,據醫生反映,他沉默寡言,性情大變。他的父親已經提出離婚訴訟,要求小虎與其母淨身出戶,并放出要與服務員結婚的消息。

小虎在信中問,過好日子是什麽?我們在物質極大豐富的同時,又如何來面對來自物質的誘惑?我們的道德與物質該如何平衡?這顯然是當今社會亟需面對的問題。我期待大家的來信,一起來探讨這個問題。今天的筱娴聲音到此結束,再見。”

随着音樂的響起,話筒的關閉,穿着件白毛衣的筱娴站了起來,沖着等在一邊的貝誠笑了笑,兩人沒說什麽,而是有默契的并行往外走,一路上,筱娴不停地在跟工作人員打招呼,直到她帶着貝誠走到了自己辦公室,将門關起來後,才疑問道,“如你所求,不過,這小虎是誰?你難得肯下這麽大的功夫啊!”

筱娴聲音聽着成熟一些,其實不過二十八歲,但看長相,倒是像個二十出頭的小女生。貝誠自覺地坐到了沙發上,也不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道,“即便我不拿過來,我問你,遇到這封信,你讀不讀?”

筱娴做這個節目四年了,自然有自己的判斷,她點點頭道,“我的确會讀,但是不會專門往物質生活與道德敗落上面引導,你知道,這種話雖然會引起人們議論的熱情,但說不好可要被宣傳部通報批評的。”

“許三叔就是宣傳部長,誰敢通報你?”貝誠不客氣的說,筱娴原名許娴,父親許崇山乃是京中許家的三子,當年因為當紅衛兵,鬥倒了自己親爹親哥哥,等到平反後,官職并不高,但有許家在,別說他就在宣傳部長的位置上,就算他不在,也沒人敢動筱娴。

“不能總靠我爸。你也知道,他不願意讓我幹這個,”屋子裏沒外人,她和貝誠從小就認識,就放松了許多,直接靠到了椅子上,學着許崇山的口氣道,“你一個女孩子,就算不願意從政,随便找家單位閑着多好?這工作既辛苦又得罪人,幹這個幹什麽!”

人人家裏有本難念的經,當年許崇山對不起他們許家的人,如今許家老爺子和老大老二縱然依舊對他不錯,他心中總是虛的,更不願意筱娴因為這點事,為許家得罪太多的人。貝誠勸道,“許爺爺他們都放下了,三叔還沒放下呢。”

這事兒沒法說,筱娴嘆了口氣,就換了別的話題,“這事情我幫你捅出去了,你準備怎麽做?”

貝誠滿不在乎的說,“能怎麽做,有許三叔在,自然是鬧騰的越大越好。你這兒已經點起了火星,到時候許三叔那邊再煽風,讓各大報紙都讨論一下,讓他們派記者采訪,火勢不就成了。何況,我專門找了七八個筆杆子硬的人,就等着給寫信論戰了。”

筱娴皺眉道,“這個小虎爸爸是誰啊,你幹嘛弄這麽大的陣仗,說真的,現在這事兒還少嗎?王家那女婿不就是當年被王老爺子看上,離了婚娶了他家女兒啊。就算你風再大,也讨論不出什麽來?這是人的自我選擇問題。不過是将這個小虎爸爸弄臭了,可這對這孩子并不利。”

“就是要這效果。”貝誠說的時候,突然想起那天夏凡從王小虎家回來,将自己鎖在房間一個多小時後,第一次主動找到了他,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看樣子還有點不習慣,問他,“你有省電視臺或者電臺的關系嗎?要很鐵的那種,我認識一些,關系到還行,只是怕關鍵時刻靠不住。虹雪倒是可以,可是她是流行音樂節目,不合适。”

貝誠當時只覺得夏凡專門解釋的樣子可愛極了,別說他有這樣的關系,就算沒有,他也得找條去。當即,他就拍着胸脯應了下來。

可夏凡卻并沒有立刻高興起來,而是沖着他直接挑明了利害關系,“我要這樣鐵的關系,肯定是運作一些事情,是對付王瑞的。這事兒有些小題大做,但是做了後,王瑞肯定是身敗名裂,我這人做事有點偏激,你要是接受不了,可以說不。我可以再找別人。”

說真的,貝誠卻沒想到夏凡會給他這樣的解釋,只是做事偏激這點,他早就領教過了,也許一些善良的人會認為夏凡手段有些毒了,無論是送揚子進監獄還是打斷了安強的腿,甚至是毫不猶豫的毀了安夏的名聲,雖然都是別人逼迫在前,情有可原的事兒,但真能做出這些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可他卻覺得,夏凡這點挺好。他從不認為一個人受了委屈需要忍着,別人對不起我我幹嗎還要裝高興啊!這就像他跟他爸爸和他爺爺的關系,他知道貝家有勢力,可那又怎麽樣,你們對我視而不見,我為什麽要熱臉貼冷屁股,留在那裏瞧着你們上演天倫之樂,我連見都不見你們。

所以,以他的想法來看,王瑞做了這些事情,就算身敗名裂,他只當為民除害,沒任何負擔。他直接沖着夏凡說,“我的底線你還沒碰着呢,你要做什麽,我替你辦。”

不過現在,他并沒有像筱娴介紹夏凡的意思,而是說,“是個偶然認識的小朋友,瞧着可憐,幫幫他。”

瞧着他不願意回答,筱娴也不好多問,就換了話題,“聽謝阿姨說,前段時間你又跟貝叔叔吵起來了?你何苦呢,他畢竟是你爸爸,就算……就算偏着貝謙點,那不是因為他沒了父母嗎?他做叔叔的,肯定疼惜他。”

說到這些,貝誠就不願意聽,“哼,他哪裏是偏着貝謙,是拿貝謙當親兒子呢。”

瞧着他那樣,筱娴也挺無奈,“他總是你爸爸,在心裏這點肯定也是分明的,否則你不回家,幹嗎這麽生氣?他要是不當你是回事,幹嗎還這麽做。”瞧着貝誠又要反駁,她用手做了個下壓的動作,“我知道你不服,咱倆從小一塊長大,我自然是向着你的。貝謙如今直接進了中央團委,你卻當個小倒爺,你倒是不服氣,可時間長了,你怎麽比?他是貝家的孫子,你也是,他能用貝家的資源,你幹嘛賭氣不要了呢?”

貝誠顯然不願意聽這個,扭着頭沖着筱娴說,“是我媽讓你來勸我的吧。你告訴她我沒事,在這兒數錢數得手抽筋,高興着呢,沒空嫉妒貝謙,讓她別擔心了。”

他這麽說,筱娴也沒辦法,嘆道,“謝阿姨可是謝家人,多少錢沒見過,還用你顯擺。我知道我說得你聽不進去,可沒事兒的時候,我勸你多想想,有些事情,現在意氣用事,以後可能會後悔一輩子。”

貝誠搖搖頭,站了起來,這是表示不想說這個了,他看了看表,“也到點了,你記得幫我跟許三叔說這事。”

而距離省城三百餘裏的呈貢縣下柳村,卻是一下子熱鬧起來。

下柳村位于呈貢縣的西邊,因着周邊種滿了柳樹,所以得了這個名字。旁邊還有個村,叫做上柳村。這裏的人有兩大姓,一個姓柳,一個姓林,世代雜居,到了如今,人數上卻是不分伯仲。

這邊地處平原,但卻位置偏遠,人們靠着土裏的出息過日子,沒有任何經濟來源,這時候,農民極少有出門打工的習慣,他們更喜歡守在家中,認為故土難離,所以,大家的日子過得都一般。

如今陽歷已經進了12月,一年的農活早就結束,正是農閑的時候,婦女們将家事忙完,就湊在一塊織毛衣,而男人們,則聚在一起打牌玩麻将,常常一夜不歸。因着天冷,村裏的路上,除了瘋玩的孩子,到處亂竄的狗,倒是不見個大人。

張嬸子就是個織毛衣的好手,別家媳婦兩個月的活,她不過一個月就能幹完了,沒事兒的時候,她就愛趁着丈夫去打牌了,帶着孩子回娘家住兩天,這天,她回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起了個大早,背着孩子往回趕。

因着他丈夫打了一夜牌,肯定大早上要吃飯,所以進村的時候,才不過八點多。這時候村子裏大部分人家,已經起來了,只是不用上地,所以多數不出門。

張嬸子瞧了瞧天不早了,趕忙将後背上睡着的兒子托了托,大步往村正中間的家中走去。只是沒幾步,她就發現,這牆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居然貼滿了畫。她尋思着,這是哪家的破孩子,又将報紙拿出來弄貼,肯定得挨打了。卻并沒有停下腳步。

可當她發現這些畫綿延不絕的貼下去,不放過任何一塊土牆的時候,張嬸子終于住了腳,往牆那邊仔細看了看。

她這才發現,竟是印在紙上的照片,黑白色的,瞧着不算清晰,但看人卻能看清楚。她看到的這一張,是一男一女抱在了一起,正在親嘴。男的正沖着她,穿件白襯衣,戴着副金絲眼鏡,瞧着怪斯文的,一看就是知識人。只是歲數有些大了,張嬸子看着,不必她丈夫小多少。那女的穿這件連衣裙,露胳膊露腿的,紮了個馬尾辮,可惜背對着,看不清楚長啥樣。

張嬸子一琢磨,這是有人搞破鞋被發現了?立刻來了精神,向着第二張走過去。

這張到時換了個角度,男女都是側着臉的,嘴巴還連在一起,縱然只有半張臉,不過依舊可以看出來,女孩子年輕的很,也就二十歲,只是紙上模糊,看不出是誰,男人的手已經伸進了女人胸裏,張嬸子瞧着不由呸了一聲,暗道不要臉,再次往下走去。

這張卻是有些傷風化了,女人叉坐在男人身上,裙子已經被撩到了大腿根,男人将頭湊到了她胸前,手卻已經順着大腿伸了進去,女人昂着脖子,微張着嘴,臉上露出迷醉的表情。

張嬸子一下子愣在原地,這……這丫頭不就是老林家的閨女嗎?前兩天她媽和她哥才去了市裏,說是閨女找了個好對象,幹部身份,是個科長,可厲害呢,他們去相相面,若是行了,就要辦婚事了。村子裏誰不羨慕,這時候只恨自己沒生個女兒,倒是有不少人酸溜溜的說,“那麽漂亮的,哪裏說生就生出來的啊!”

難不成,這就是她對象?可歲數大了點吧,再說,也忒不知檢點了,怎麽能将這種照片貼到這裏來呢!張嬸子不由想。

“媽,這是誰?”身後的孩子不知啥時候醒了,正瞪大了眼睛,看着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張嬸子連忙将孩子抱在胸前,遮住了他的眼睛,罵道,“睡你的覺,不準亂看。”

她立刻,腳也不停的像家裏敢,心道,等會兒可要到村長那兒好好說道說道,這種東西,給孩子看到了,不得教壞了人啊。

沒想到,剛走到村中間,就瞧見那邊不知圍了多少人,連他那打牌的丈夫都在裏面抻頭呢。張嬸子不由好奇的過去,拍了拍他道:“你也不回家,跑這兒幹什麽?”

她丈夫一瞧是她,連忙指着裏面說,“這麽大事哪有不出來看的,林慧慧那個狐貍精,竟在外面勾搭結了婚的男人。”

結婚了?張嬸子一聽,連忙将孩子塞進他懷裏,自己扭着胖身子擠了進去,眼前放大的圖片讓她一下子愣在那裏,圖片上的東西她也有,結婚證,上寫男方:王瑞,25歲,下寫女方:顧芳,23歲,旁邊是蓋了鋼印的照片,剛剛跟林慧慧親在一起的男人,就在上面。而旁邊一張紙,則是一張醫院裏的人流手術通知單,上署名林慧慧,下簽字林安。

林安就是林慧慧的親哥哥。

而此時,村裏一個小青年則急匆匆的跑了過來,着急道,“這畫不僅咱們村裏有,上柳村,前面的張家村王家村都有,現在已經傳遍了。”

剛趕過來的七十歲的老村長聽了,氣得咚咚咚的敲着拐杖,沖着林慧慧的親大伯說,“這是丢人丢到家了啊!你去,你去把這個丢人玩意弄回來,趕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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