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二天是休息日,高競霆早早蹲在李付鈞房門前等候着。

他昨晚翻來覆去睡不着,琢磨了一整晚,還是想問清楚當初的婚約到底是怎麽回事。

高榮成那邊他是不敢去問的,他見到高榮成簡直就像老鼠見到貓一樣,只敢唯唯諾諾地點頭認錯。

外公李付鈞就不同了,雖然李付鈞出了名的脾氣火暴,可平常對他這個外孫那是好得沒話說的。只要他問起,外公肯定會把所有事都告訴他。

高競霆繞着房門走了十幾個來回,李付鈞終于出來了。

見到自家外孫在門口蹲點,李付鈞大概也能猜出他想問什麽。他擺擺手說:“有什麽事先吃了早飯再說。”

高競霆咧開狗腿的笑容,殷勤地為李付鈞張羅早飯。

李付鈞對外孫周到的伺候很是受用,不過他還是哼哼兩聲,敲打道:“在外邊可別這麽沒出息。”

高競霆趕緊應是:“哪能啊,只有外公才有這待遇。”

李付鈞笑罵了幾句,讓他坐回去一起吃。

早飯過後就是正題,高競霆問得很幹脆:“外公,我想知道我和容裴的婚約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付鈞見他态度堅決,似乎真的很想知道,于是也不隐瞞:“婚約還能有怎麽回事?就是你那時候出了意外,你爸想趕緊給你定個好的,本來找上的是容家老三那個即将出生的孩子。對了,你也認識他,就是現在的容樂棠。但是容家老三不同意。後來你爸見了容裴那小子,覺得适合,就厚着臉皮跑去和容家老大商量。一來二去,婚約就這麽定下了。”

高競霆沒想到這裏頭還有這麽一番內情,聯系起這些年來發生的事,他很快就想明白了:難怪容父對他和樂棠的交往一直抱着樂見其成的态度,原來當初父親想給他定下的是樂棠。

這麽一想他又有點感謝那位容家三叔,要是他同意了婚事,那他可就徹底沒戲了。容裴向來最看重家裏人,要是有婚約的是他和樂棠的話,容裴肯定會直接讓他出局。

高競霆接着問:“那為什麽你們都瞞着我?”

李付鈞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很不高興地說:“是容裴那小子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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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競霆握緊了拳:“為什麽?”

李付鈞從聯絡器裏調出許多年前的存檔:“我讓你自己看。”

李付鈞早年就已經享有極高的權限,因此可以把一些重要的通話、會面直接錄制起來。

他給高競霆看的就是當年容裴拜訪高家時的錄像。

那時候的容裴還是個小豆丁,但是模樣兒已經有了,稚嫩的五官依稀能和如今的樣子對應上。

高競霆愣愣地看着畫面上個頭很小的容裴,心裏有種不明不白的東西在湧動着。他隐隐約約地想起了容裴小時候的樣子,然後是八歲、九歲、十歲……從幼年到少年,從少年再到如今,容裴始終都在他身邊。

原來在更早的時候,他們的命運就連在一起了。

高競霆專注地看着牆上的影像。

其實容裴沒有說太多的話,見到他父親後就很明确地進入主題:第一步,容裴說出他們一家準備去雲來港發展的打算;第二步,容裴跟他父親指出問題:“您兒子處境不妙,可以考慮讓他也出去避避風頭”;第三步,容裴給他父親提出建議:“去雲來港的話,我有辦法幫忙遮掩一二”;第四步,容裴說出了自己的要求“這樁婚約對您兒子有害無益,不如先把它壓下去,冷處理一段時間”。

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處處站在高家的角度思考、處處都在為高家着想,若非他最後沒有忘記請求高家對他們一家人予以庇護,高競霆都快相信他深具舍己為人的偉大精神了。

聯系起來容裴上回說的話,高競霆很快就發現容裴當年的弦外之音:高家庇護容家,容裴負責照看他,等價交易,互不相欠。

至于婚約……

他果然從一開始就不打算留着。

高競霆握緊了拳頭,但很快又松開了。

這不能怪容裴。

他還不是最近才看清自己的心意?

以前自己一直在犯渾,能怪容裴看不上眼嗎?

想要的東西,就該自己去争取回來。

高競霆暗暗下定了決心。

見他似乎有了決定,李付鈞問:“想好了?”

高競霆說:“想好了。”

李付鈞說:“想往前邁的話,那路可不好走。”

“好走的路我不愛走。”高競霆說:“而且阿裴一定會幫我的。”

“這麽有把握?”

“阿裴他其實很不擅長拒絕。”

李付鈞冷哼一聲,不予置評。

高競霆把自己的心理清楚了,整個人就跟裝上了火力全開的馬達似的,做起事來幹勁十足、利落無比。

李付鈞看在眼裏,心情有點複雜。

他讓安管家給容裴下邀請函,把容裴請到高競霆家作客。

夏季本來就是閑季,這一天又是休息日,容裴很快就過來了。

他踏進高家大門時高競霆正按照安志鴻的指示,乖乖地把自己關在書房裏完成任務。

李付鈞把林靜泉引到容裴跟前,一雙利眼直直地盯着容裴:“我的學生林靜泉,你們認識吧?”

容裴一瞅那種态度就摸清這老頭兒的想法了,他淡淡一笑,看着林靜泉從容地應道:“我們交往過。”

林靜泉臉色一白。

他想過自己和容裴的事遲早會被李付鈞知道,卻沒料到會是容裴親口說出來。

——而且是用那種閑話家常的語氣。

在他怔愣之際,容裴已經接着往下說:“我追了阿靜很久,好不容易才追上手。可惜我心裏抱着一絲僥幸,沒向他坦白我和高競霆的婚約,所以阿靜和我分手了。”

他的坦蕩讓李付鈞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又燒起來了。

容裴做事向來有自己的目的,像這會兒他看似開誠布公,實際上是在為林靜泉開脫吧?把錯都攬在自己的身上,讓他想責怪林靜泉都沒有那個立場。

好得很!真是好得很!

真是情深義重!

可他好像搞錯對象了吧?

李付鈞心裏那團火噼裏啪啦地猛燃。

容裴這人蔫兒壞,他欣賞完李付鈞變幻個不停的臉色後壓根兒沒給他爆發的機會,捋起袖子說:“難得老爺子您過來,我給您下一次廚吧。”

李付鈞撇開臉:“家裏有的是廚子,誰稀罕你下廚?”

容裴淡笑:“其實我是想做給阿靜吃。”

李付鈞把頭轉回來瞪着他:“你再說一遍!”

容裴不理他,熟門熟路地找到高競霆家裏的廚房。

李付鈞沒聽說過他會下廚,自然而然地跟了過去。見容裴的動作熟練又利索,他若有所思地站在廚房門口不走了。

林靜泉心情有點複雜。

容裴這番做派等于是正式給他們的關系下了個“過去式”标簽。

要是容裴表現出心虛或者慌亂,李付鈞肯定會乘機追究到底,可他偏偏表現得從容不迫,似乎那一頁已經徹底揭過了。

——已經改過來的錯誤,再離譜也可以被原諒。

這種姿态也只有容裴才能擺得出來。

林靜泉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安靜地站在李付鈞身邊看着容裴忙碌的身影。

換做平常的話,誰都無法想象那個整日斡旋于各方政要之間的容裴下廚的模樣,可真正看到了,又覺得他是那麽适合那裏。

容裴身上天生就帶着耀眼的光芒,呆在哪裏都不會顯得突兀——無論環境如何,別人第一眼看到的永遠是他,別的一切根本不重要。

有那麽一瞬間,林靜泉腦海裏冒出一個荒謬而可恥的想法:如果容裴生日那天他沒有選擇分手,而是改為質問容裴的話,結果會不會不一樣?如果是容裴的話,一定有辦法争取……

林靜泉的理智是被李付鈞銳利的目光拉回來的。

他的背脊冒出了一片冷汗。

在李付鈞的注視下,他不得不将視線從容裴身上移開。

那不該有的心情也随之收斂。

那是自己作出的選擇,後果應該由自己承擔。

既然決定要保全自己的原則,怎麽能去想“如果”?

過去了就是過去了,誰都回不了頭。

林靜泉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準備轉身出去飯廳等待。

然而高競霆的聲音卻在這時飄了過來:“外公,林哥,你們怎麽都在廚房這邊?”

看到自己的外孫,李付鈞哼道:“看人做戲。”

高競霆沒注意他的回答,因為他的目光已經黏在容裴身上。

而容裴聽到那聲“林哥”時動作停頓下來。

他轉頭掃了眼高競霆,接着又看向李付鈞,臉上露出了然的笑意。

眼看容裴察覺了自己把林靜泉帶過來的心思,李付鈞有點狼狽:“要做飯就趕緊做!這麽磨蹭是想餓死我?”說完就大步離開。

林靜泉沒有猶豫,很幹脆地轉身跟在自己老師後面出去了。

高競霆在“向外公狗腿”和“向阿裴狗腿”之間果斷地選擇了後者,理所當然地擠進廚房:“阿裴我給你打下手。”

容裴沒答應也沒拒絕。

高競霆邊洗菜邊發問:“阿裴你會做菜?”

容裴說:“會。”

高競霆說:“你從來都沒有告訴我……”

容裴淡淡地說:“你現在不是知道了嗎?”

高競霆不喜歡他冷淡的語氣,扔下手裏的菜一把抱住容裴:“你什麽都不告訴我!”

容裴沒有避開:“你以前沒興趣知道這種事。”

高競霆一滞。

容裴的語氣沒有任何情緒,只是在陳述事實——就像他那天說出“等我不再需要高家時就會離開你”的時候一樣。

而這确實也是事實,他以前根本沒有關心過容裴的一切,他不知道平時容裴在做什麽、不知道容裴的生日是什麽時候、更不清楚容裴的喜好……最重要的是,他根本就跟不上容裴的腳步!

他憑什麽要求容裴喜歡這麽混蛋的自己?

他憑什麽責怪容裴不喜歡這麽混蛋的自己?

高競霆張開手掌握住容裴的手,一點一點扣緊他的十指:“阿裴……給我機會好不好?給我一個機會。我會努力趕上你的,只要能成為配得上你的人,我什麽都願意做……阿裴,給我機會好不好?”

容裴安靜地聽着他那不要錢似的承諾。

甜言蜜語他很擅長、攻克人心他也很擅長,高競霆這種直白到近乎把心挖出來的真摯卻不是他能做到的。

——但高競霆在追求樂棠時也是那麽地真心實意。

所謂的愛情,在最初的狂熱冷卻後又能留下什麽?

了無形跡。

既然如此,似乎也沒什麽好猶豫的。

只要把高競霆這份熱情哄過去就好。

容裴轉頭親了親高競霆的臉頰,笑着說道:“好。”

高競霆又驚又喜,忍不住反客為主,吻上了容裴的唇。

這時門邊傳來一聲清咳。

容裴渾身一僵。

林靜泉艱難地從喉間擠出一句話:“……老師餓了。”

高競霆放開容裴,沒臉沒皮地說:“林哥你去告訴外公,我們馬上就好!”

容裴轉過頭,撞進了林靜泉幽沉的目光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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