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高競霆拿到手的是一份未開封的資料。
安志鴻給他解釋:“你與他有婚約,所以你有權調閱他的所有資料。我是用你的身份卡取來的,裏面的東西只有你一個人能看見。”
高競霆點點頭:“謝謝安哥。”
安志鴻沒再說話。
事實上他也不确定這樣做是不是正确的,可是在見識過容裴在“極限感知”裏的表現後,安志鴻心裏就有了種揮不去的執着:他很想看到高競霆對上容裴。
要知道他和安管家兩兄弟是最早跟在高競霆身邊的人,在高競霆出事之前雖然還很年幼,但他表現出來的聰穎和天賦絕對是一等一地好。即使腦部受了傷,高競霆在軍事方面的敏銳度還是比尋常人要高,再複雜的戰術他都能迅速掌握。
安志鴻以研究“極限感知”為畢生要責,非常期待漸漸恢複如初的高競霆和容裴的碰撞。世界上不可能有完美的人,容裴身上一定也有破綻,只是它始終隐藏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只有特定的對手才能把它逼出來。
安志鴻想看的就是這個“破綻”,這對他而言是極為寶貴的素材。
安志鴻沒有和高競霆提起過他這份私心,高競霆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拿着材料回到軍區,用胳膊夾着檔案袋站在校場前面發呆。
月色照耀着黑黢黢的軍區,抛下了一地銀霜,看上去異常清冷。入秋後秋蟲就樂呵了,躲在灌木叢中啾啾直叫,吵得人心頭發慌。
高競霆突然想起白天有人好像塞給自己一包煙,他頓了頓,把它掏出來放了一根到嘴巴裏。
淡淡的煙草味沖減了心頭的煩躁。
這個味道……有時候會從容裴嘴巴裏嘗到。
那是不是代表容裴也曾經這樣愁悶過?
這時高競霆背後突然傳來瞿洺的聲音:“怎麽一個人呆在這裏?”
高競霆回頭一看,瞿洺裹着秋用軍大衣,那簡約的對襟設計把她襯得非常幹練。他想起衆多雜刊把自己和瞿洺扯在一塊,不由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高競霆就斂容問:“如果有一件事,你非常害怕它,卻又無時無刻都會遇上它……你會狠下心把它剖開來一次把它看個清楚,還是蒙起眼睛捂住耳朵,始終當它不存在?”
瞿洺沉默片刻,堅定地說:“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但如果是我的話,我只能這樣回答:我永遠不會讓一把随時會落下來的刀懸在我頭上。”
高競霆心中微顫。
對容裴的猜疑确實就像一把懸在他頭頂上的刀,仿佛随時會把他殺死。
找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沒有用,他遲遲不敢面對容裴那些過往的理由始終只有一個:他害怕了。
他害怕掀開那平和的表象、看見血淋淋的真相。
他害怕有些事情一旦改變,就在也沒辦法恢複如初。
可越是拖延,心裏就越是難受——鈍刀淩遲比一擊斃命更加痛苦!
高競霆說:“我明白了!謝謝你。”說完他轉過身邁向自己住的地方。
等到寝室裏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時,高競霆打開了檔案袋。
裏面都是一些資料的拷貝。
擺在最上面的是一大疊的獎項證明,這是容裴的支持率一直居高不下的資本之一,民衆支持率就是這麽玄妙的東西,你絞盡腦汁想出無數政策,恐怕都比不上在某某獎項上露過臉的對手。
在這個時代崇強心理是一種很普遍的現象,許多人都打心裏覺得更優秀、更強大的領導人能帶他們走到更高、更遠的地方。政客的形象光埋頭做事是樹不起來的,你得找到展露實力的舞臺,比如高衡在對遠東的外交活動上表現出強硬的态度、而且讓遠東那邊吃了兩次癟之後,一下子就躍升為國民偶像式的人物。
但容裴選的是另一種方式:他幾乎每個領域都會沾點邊,足夠廣泛的交游、足夠耀眼的成績,足以讓他攬下大部分的支持率。
事實上他做得很成功。
獎項下面就是他的履歷,他擔任過的每一個職位內部支持率幾乎都高達于百分之九十七;民衆支持率少了一兩個百分點,但最終都比晉升線要高出一大截。
非常漂亮。
如果容裴出生時拿的是紫卡,那麽這時候容裴肯定已經成為藍流。
可是為了有更高的起點,他将要在雲來港多留三年。
白卡出身的人從青流晉升為必須要歷任三州、任滿三年。
也就是說,容裴拿到藍卡至少還需要八年。
高競霆早早就拿到了藍卡,所以看到這個結果時除了愕然還是愕然。
他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個混賬。
容裴的履歷能夠那麽漂亮,有多少是因為他、有多少是因為高家?
正相反,如果不是要顧着他這邊,容裴三年任期一到就轉向其他州,那也不需要再耽擱三年!
容裴那個人口上不說,心裏卻是很驕傲的,要不然他也不會力求完美。
只要沒有到達頂峰,他永遠都不會放棄往上走。
要在青流裏面再蹉跎三年,對容裴而言肯定不能算是一件令他開心的事。
高競霆有點兒厭惡起自己手裏的藍卡。
那麽努力的容裴怎麽都得不到,他卻能輕而易舉地拿到手。
容裴在幫他把藍卡拿到手的時候,心裏是什麽感覺?
高競霆木然地移開履歷往下看,那是容裴從小到大剪影。小時候的資料不多,到了雲來港之後才慢慢豐富起來,早期有很大一部分是容裴和他在一起的照片存檔,那時候他們都還是小豆丁,而容裴比較早熟,永遠處于照顧者的角色。
等看到關于其他人的存檔時,高競霆的手微微發緊。
在他之後,瞿澤、韓定、郝英才、鄭應武都陸陸續續出現在容裴的生活裏,沒有太多的細節,但能看得出他們的情誼非常深厚。
只是相比這些,另外一份存檔讓高競霆更為介意。
在剛來到雲來港那段時間裏,就連如今的雲來港大學也還是一片混亂,容家人的住處常常會遭到一些流滿地痞的襲擊。那時候雲來港還沒繁榮起來,各種物資都很缺,物價一擡再擡,容父那點兒薪水根本不足以養活他們一家三口。
于是就有了高競霆看到的那份清單。
從那個時候起,容裴就接了不少兼職,大部分是腦力活,不需要露面,只要完成任務交給中間人就行了。
容裴最缺錢的時候同時接下過十幾個任務,對應的醫療記錄顯示他那段時間曾經昏迷過幾次,病因是耗腦過度。
但是這些都沒有人知道。
在師長面前容裴是好學生、在父親面前容裴是好兒子、在弟弟面前容裴是個好哥哥,就連在他面前也很好地扮演着“最好的朋友”這個角色,從不失職。
只是相對的……相對的……
容裴的每次生日、每次頒獎禮、每一個對他而言很重要的日子,幾乎都是獨自度過的。一直到他有了郝英才、鄭應武這兩個至交,結識了其他朋友,他的生活才慢慢熱鬧起來。
高競霆胸口發疼。
等看到下邊的兩張照片時,他愣愣地盯着它們老半天,眼眶忽然就紅了。
容裴遇見範立雲的不久之前,他剛好遇見了樂棠。
兩張疊在一起的照片,冥冥之中揭露了當年的一角真相。
那時候他不知道自己和容裴有婚約。
但是容裴知道。
那時候他說喜歡自己喜歡樂棠,巴巴地追在樂棠屁股後邊跑。
在容裴的面前。
不久之後,容裴才遇到範立雲。
範立雲是他的指導人,對他很照顧,給了他從來沒有人給他的關心與維護,帶他走遍大半個雲來港、耐心地教給他許多東西。
這些都被記錄在案。
——同時也在容裴後來在公衆面前提起的回憶、在訪談裏面說起的過往裏面出現過。
這樣的關懷,對容裴來說是多好的誘餌。
哪怕只有一點點,他都想握在手裏。
所以容裴說:“我追過他。”
高競霆的心像是被利刃狠狠穿透了一樣,幾乎停止了跳動。
不是容裴不選他、不是容裴不考慮他,而是他、而是他自己把容裴推走的!
如果那時候他能給容裴半點關心,如果那時候他沒有表現出對容裴最重視的弟弟的愛慕之意……
那樣的話、那樣的話,也許就不會有範立雲,更不會有林靜泉!
容裴那麽心軟的一個人,即使是哄,也會哄他一輩子!
可是沒有如果。
那麽對于容裴和別人在一起的事情,他有什麽立場生氣?
——是他先把手放開的……
高競霆忍着痛把所有東西看完,紅着眼将它們統統扔進碎紙機裏銷毀。
看着那錐心的利刃化成一堆廢紙,高競霆抹了抹發熱的眼眶,很快就振作起來。
他找出了外公的聯絡號,發出通話請求。
李付鈞很快就接受了他的通話邀請:“競霆,什麽事?”
高競霆握了握拳,穩住嗓音問:“外公,白卡出身的人要在最短時間內晉升為藍流,除了歷任三州之外有沒有別的途徑?”
李付鈞沉默片刻,說道:“你是為容裴問的?”
高競霆眼睛又紅了:“阿裴他不應該等那麽久……”
那可是八年!不是八個月,不是八天!
如果容裴的目标是抵達帝國權利巅峰,那麽這八年該是多麽可恨。
而且容裴的能力,明明就擔得起一切重責。
李付鈞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沒出息!”
高競霆說:“外公你告訴我有沒有那樣的辦法吧?”
李付鈞說:“帝國永遠有為人才敞開的特別通道。”
高競霆一喜。
他正要追問,卻被李付鈞潑了一瓢冷水:“不過有歸有,卻輪不到你來獻殷勤了。”
高競霆呆呆地問:“為什麽?”
李付鈞說:“你叫安志鴻給你調出了容裴的資料,可那是不完整的,有一部分關系到機密事宜,所以被特別封鎖了。”
高競霆說:“機密?”
李付鈞說:“對,機密,他在做的一些事已經進入上邊的眼睛裏了。晉升藍流除了歷任三州之外确實還有另一個途徑:同時拿下軍、政兩邊的一等功。政方的一等功之中有一項是把在任州推到‘一線都會’那個層次,這個一等功可以有多人共享;軍方的一等功除了真正上前線之外,還有一項是給軍方提交具有重大影響的戰術,只要在各軍區适用率達到百分之八十,就能拿下它。楊昌和那老東西已經盯上那小子手上的戰術了,要在各大軍區普及開去并不難。”他隔着屏幕看着自己外孫,嘆息着說,“所以我說輪不到你來獻殷勤,容家那小子……實在是很了不得的家夥。”
高競霆把拳頭握得更緊。
即使知道容裴有多麽強大、容裴有多麽優秀,他還是想和容裴在一起。
他還是作為容裴的伴侶站在容裴身邊。
高競霆擡起頭說:“外公,我一定會拿到繼承人的位置。”
因為他要把他的阿裴推到帝國的巅峰。
——阿裴,我會傾盡全力,助你成王。
高競霆這樣立誓。
他的目光變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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