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容裴在八月軍演來臨之前往軍方遞交了《低損耗戰術概述》。

在楊昌和準備露個臉為它争取送審捷徑的時候,他訝異地發現高競霆和瞿洺那個圈子裏的人都已經聯名舉薦容裴。

更讓他意外的是他那夥早年就退居雲來港的大部分“老朋友”居然也一個兩個都站出來給容裴寫了推薦信。

于是楊昌和還沒有出手,容裴做好的材料哧溜一聲跑到了首都。

楊昌和心裏那叫一個郁悶,高榮成卻還來他面前得瑟:“楊老,這裏頭有幾張老面孔可真是久違了啊。”意思是我兒子的對象面子真夠大。

楊昌和氣得不輕,去質問“老朋友”什麽時候悄悄和容裴搭上了線,老朋友們都笑眯眯地說:“看到好苗子就該早下手。”言外之意是“誰叫你端着架子”!

楊昌和心裏郁悶得很,卻又止不住地樂。

郁悶的是他觀察了那麽久、敲打了容裴那麽多回,眼看大棒已經打完了,正準備拿出顆糖來哄回這個世侄呢,那家夥就自己倒騰出這麽大的事來。

樂的是這種陣勢還是容君臨當初成為年輕一輩的精神領袖、遞交他的執政理念時出現過,那時候聯名推薦容君臨的除了他的好友瞿正明之外,同樣也有一批在野的老一輩。

正是因為能在新生代和老一輩裏頭都很吃香,容君臨的仕途才會走得那麽平順。

可惜由于不得已的原因,在容君臨入獄之後他昌起的大部分革新方案暫置的暫置、廢止的廢止,留下的也改頭換面套上了別的名字。

相比風雲詭谲的政界,軍方可就實在多了:有用就是有用,無論它的始創人是誰都不會改變事實。

楊昌和負手站在窗邊,突然就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容君臨時的場景。

那時候容君臨也跟如今的容裴差不多大,肩膀上卻背負着整個家族興衰之責。

容家人丁單薄,到他們父親那一代只剩下一個獨生子,他們父親似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延續容家血脈去了,播種出三個兒子之後就撒手人寰。

容老爺子不得不重新站出來把持整個家。

容裴的父親作為老大,能力卻最差;容家老二生性穩重,斷事果決;容家老三幼年性格跳脫,好學好問但很不服管。原本老爺子屬意老二當家,所以對容裴的父親要求不高、對老二嚴厲有加。至于老三,在他吵着要出去游學時老爺子就頭疼地把他扔了出去。

就在老三容君臨在外游學的第六年,容家老二因為意外而亡故。

老爺子受不了這樣的打擊,重病在床。

容君臨在這時候回到了首都。

容老爺子是晚年得子,所以輩分上楊昌和其實和容君臨是同輩,要喊老爺子一聲世叔。

楊昌和就是在去看望病勢垂危的容老爺子時遇上了自己的忘年交容君臨。

六年的游學生涯讓他褪去了少年的青稚,隐隐有了後來那個“容君臨”的模樣。

容君臨其實沒有追随者拔高的那麽高,也沒有政敵貶低的那麽低,他那個人活得比誰都真實。

——只是他實在太過理想主義了,那種性格作為一個政客其實并不合格。

楊昌和看着窗外的夜色,緩緩地嘆了口氣。

如果要當一個純粹的政客,容裴也許會更适合?

容裴并不知道楊昌和複雜又糾結的心思。

遞交材料以後他就把戰術的事擱下了。

這個工作他在當初加入徽章之後就開始準備了,高衡也積極地給他牽橋搭線,他向不少理論大家讨教過,部分人還會在演練平臺上給他來幾場指導戰,所以一步一步地完善下來,《低損耗戰術概述》其實并不屬于他自己一個人。

但他的名字排在第一位——這對于一個政客而言已經足夠了。

既然材料已經到了首都,容裴也就把這事兒擱到了一邊。

他得開始為別的事忙碌,比如八月軍演。

軍演這事說起來可大可小,但高競霆和瞿洺都剛上任不久,不少眼睛都盯着他們看,要是搞砸了笑話可就鬧大了。

容裴邀請高競霆、瞿洺、高衡、郝英才一起來到自己家。

八月葡萄是成熟的時節,毛球正站在木架上偷啄着紫瑩瑩的果實,見到容裴他們上了天臺之後它馬上就撇開頭,佯作正經地昂起腦袋。

容裴一樂。

他摘了兩串葡萄洗幹淨擱到藤籃裏,拉開椅子坐下:“你們也坐吧。”

高競霆沉着臉看着一臉自然地坐到容裴身邊的高衡:“他為什麽會在這裏?”

高衡一手搭在容裴肩上,笑着說:“如你所見,我們是朋友。雲來港的媒體還是很敏銳的,那麽早就看出我們交情不淺。”

高競霆想要發飙,瞿洺卻拉他坐下:“容裴有正事要說吧?”

容裴說:“這次把你們找過來是為了軍演的事,高競霆和瞿洺你們是主角,先說說你們準備怎麽辦吧?”

瞿洺看向高衡:“我覺得應該高衡先說,畢竟負責設置關卡的是他們那個系統的人。”

高衡惡劣地微笑起來,給容裴喂了個葡萄:“我不會洩密的,監守自盜的事我可不會幹。我只是來旁聽而已,頂多只提供可行和不可行兩種意見。”

容裴接受了高衡喂來的葡萄後才想起高競霆還在旁邊,對上高競霆那噴火的眼神,他十分明智地轉移了話題:“我覺得還可以把徐教官叫過來,他可是帝國最炙手可熱的外派顧問,別人預約都不一定請得到。”

高衡正準備給自己剝個葡萄呢,聽到“徐教官”三個字之後動作頓了頓,又一次将手上的葡萄送到容裴面前:“再吃一顆。”

高競霆忍無可忍地将他的手拍開,把椅子搬到容裴和高衡之間将他們隔開:“我來的時候已經聯系過徐教官,他應該快到了。”

高衡的身體不自覺地繃緊:“到了?”

瞿洺給了他肯定的答案:“在你想喂容裴第二顆葡萄的時候。”

高衡擡起頭一看,徐教官果然已經站在樓梯口的葡萄架前。

徐教官穿着一件黑色軍大衣,黑發、黑眼,黑色長褲、黑色軍靴,渾身上下似乎只有露出的一角襯衫是白的。

他整個人站得筆直,像是永遠都處于即将投入戰鬥的狀态。

高衡首先站起來,笑着朝徐教官伸出手:“阿邵,很久沒見了。”

徐教官無視他伸來的手,走到桌邊坐下。

容裴說:“我們來談談軍演的事吧。”

徐教官說:“要商量這個的話,有些人似乎不應該在場。”

被點名的“有些人”不樂意了,冷笑着問:“什麽人不應該在場?”

徐教官說:“有些人在場的話,就算把最好的方案商量出來也沒用,說不定第二天它就會出現在其他人的桌上。”

高衡臉色一變。

容裴看了他一眼,說道:“高衡你剛剛不是說有事要忙嗎?”

高衡握了握拳,順着容裴給的臺階說:“沒錯,我要先回去了。”

容裴站起來送他離開。

容裴是在場唯一知道兩人之間發生有什麽過節的人。

高衡那時候就是個混賬,眼看高競霆出事後他心裏高興得不得了,一直在背後興風作浪,巴不得人人都知道高家繼承人變成了“傻子”;知道徐教官的弟弟遭遇了相近的意外後游說人家把弟弟送過來,可人送到以後他就不管不問,搞得人家弟弟失蹤了;這些他還能狡賴過去,另外一件事他卻是沒法推脫了,他拿徐教官畢業考核的重要設計去向剛追到手的小情人炫耀,結果對方把它賣給了別人,差點讓徐教官畢不了業。

說實話,能犯渾犯到這種地步的人還真少見。

這樣的人就是要狠狠栽個跟頭才會清醒。

而高衡之所以會成為今天的高衡就是因為在徐教官身上栽了個大跟頭。

徐教官早年雖然和家中決裂,可他的手段可比高衡要成熟得多。

他只花了兩個月就布好局讓高衡徹底跌到了谷底。

容裴遇見高衡時正好是高衡躲進演練平臺逃避現實的低谷時期。那時高衡把“獵手”當成女人來追求,砸錢砸得起勁——給他最簡單的任務付最高的價錢。

容裴那時候正好很缺錢,看在錢的份上也就勉為其難地聽他傾吐自己內心的痛苦。

一來二去,他根本不用套話就把高衡的底細摸得清清楚楚了。

容裴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總是遇上這種“失足少年”,但是攤上了就是攤上了,想甩都甩不掉。

他目送高衡離開,重新坐回原位:“那我們開始商量軍演的方案吧。”

徐教官卻說:“我覺得應該先說說另一件事。”

容裴說:“什麽事?”

徐教官說:“以高衡的能力是走不到現在這個位置的,肯定有人在背後幫他出謀劃策。我猜測過很多可能性,現在似乎有了答案——容裴,那幾年在背後幫他的人是不是你?”

容裴眉心一跳。

他本來是想趁這個機會把高衡拉出來和高競霆他們見個面,免得以後錯把盟友當敵人。高衡也說了他會好好緩和他和徐教官的關系,沒想到只是一見面徐教官就敏銳地發現了事實。

不過他敢把高衡叫過來,自然沒打算繼續隐瞞自己和高衡的事。

容裴坦然地說:“是我。”

高競霆聽到容裴的回答後渾身一僵。

這跟容裴和別人交往不一樣,但是同樣讓他難受無比。

高衡是他的對手!

這些年來高衡永遠壓他一頭,其實是因為容裴在背後幫高衡嗎?在他向容裴抱怨他有多讨厭高衡、他有多想把高衡踩到腳地下的時候,容裴其實正在幫高衡把他踩到腳底?

高競霆猛地站起來,見其他人都看向自己,他說道:“我下去喝杯水。”

他要冷靜一下。

看着高競霆逃似也地離開頂樓,瞿洺對容裴說:“你不去解釋一下?”

徐教官看向容裴。

在徐教官以為他會跟往常一樣渾不在意時,容裴居然說:“那你和徐教官先商量一下。”

徐教官一怔。

容裴看向徐教官:“這本來就不是什麽說不得的事,我本來打算自己跟他解釋清楚的。只是你應該也明白我自己坦白和被你說穿的差別吧?接下來我們會經常合作,我希望徐教官你的個人情緒不會再影響到我們要辦的正事。徐教官,從你借高家向家裏施壓、幫你弟弟逼迫陶安和他訂婚,你就不再是來去自由的徐邵了——幫高競霆已經是你應該負起的責任。”他的語氣并不冷厲,話裏的警告之意卻很明顯。

徐教官心裏一顫。

自己請高榮成幫忙的事連高競霆都不知道,容裴是怎麽知道的?

難道容裴的手已經伸到了首都那邊?

徐教官擡起頭看向容裴,冷不丁地對上了容裴帶着冷意的視線。

那是一雙狼一般的眼睛。

它明明白白地告訴徐教官在容裴那溫文爾雅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個與狼相似的靈魂。

——誰敢侵入他的領地,誰就等着被他咬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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