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初見

一千年後。

近日正逢仙界百年一次的天道試煉,十萬仙山皆派出各家最出色的子弟趕赴衆神殿,一時間整個仙界的青年才俊齊聚浮生遠,堪稱空前盛況。

“千蒼山大弟子司空钰拜見。”

“寒譚峰首徒範伯慈拜見。”

“齊岳山……”

一襲紅衣的少年慵懶地躺在衆神殿的屋頂上,她眉目精致,正仰着纖細白皙的脖子飲酒,如瀑墨發用一支金簪輕挽,絲絲垂落在肩上,星眸落在殿外絡繹不絕的仙家弟子身上,嘴角彎起不羁的弧度。

明明是極其妖孽不端正的姿态,她做起來卻美得風華萬千。

原本急着入殿拜見的仙家弟子不禁駐足,紛紛看愣了眼。

玉階上,一身梨花白裳清冷少年亦是停住了腳,他擡起冷眸,眉宇間一抹徹寒,涼薄的唇輕啓,“是她。”

他身側一名溫雅的碧衣公子淺笑開口,“怎麽,顧兄認識她?”

白衣少年的手已悄無聲息地落在皆白劍上,目露寒意已經接近殺意。

好巧不巧,屋頂上醉得不省人事的上邪瞥見碧衣公子後,興奮地招了招手,“阿止,阿止……”

華止不禁扶額,恨不得遮面裝作不認識她,心道:也不知那闖禍精又怎麽惹上了戊戌宮的少主!

顧輕微冷開口,質問道:“她是誰?”

未等華止開口,旁邊就仙家子弟開了口,“她啊,衆神殿最小的神君,執掌天罰的祭祀,三歲封神,何其風光。”

“紫微北極大帝歸隐前路過衆神殿,浮生雲颠初見紅衣少年,驚為天上人間第一人,嘆了句公子無雙,自此十萬仙家哪個見了她,都要尊稱一聲小公子。”

有仙家子弟不屑道:“哼,皮囊生得再美有何用,仍然掩不住她骨子裏是個廢物草包。”

“對對對,一朝得道,雞犬升天而已,依然改變不了她骨子裏是灘爛泥的本質。”

顧輕挑眉,廢物草包?

旁邊有幾名仙家子弟偷瞄了幾眼顧輕,偷摸議論着。

“聽說昨夜戊戌宮遭了賊,有宵小潛入日沉閣偷了碧血昙花。”

“不對,我怎麽聽說那賊是個斷袖,潛入戊戌宮就是為了調戲顧少主,兩人在浴湯池激戰了一番,結果,嘿嘿!”

“顧輕那麽高的修為也會……”

“據傳沒打過,被迫從了。”

“啧啧,色中餓鬼啊!”

華止偷聽了兩耳的瘋言瘋語,依稀推測出一個大概,頓時腦殼疼,早知道昨天打死也不帶她去戊戌宮。

這事還要從昨天說起……

衆神殿,清晨。

“小邪,藥仙尊者又來鬧騰了。”

紅衣少年正翹着二郎腿躺在蒼生樹上曬太陽,聞言飛身而下,從懷中掏出本劍術要訣遞給南柏舟,笑得賊兮兮的,偷摸道:“我從師尊的寝殿偷的,師兄先練着。”

南柏舟眉頭一擰,“小邪,神尊他不喜……”

“沒事,要罵也是罵我”,她倒是一副債多不愁的樣子,從袖子掏出桃子啃着,左顧右盼道:“對了,阿一去哪兒了?”

“從凡間買了些種子回來,在後山種蘿蔔呢!”

她眼睛一亮,“你和他說,我晚膳想喝蘿蔔湯。”

那如玉的君子無奈地搖了搖頭,笑得溫潤,“知道了,不知該說你什麽好,都這麽大的人了,還是九重天的神君,怎麽如此貪口腹之欲?”

紅衣少年彎眉一笑,燦若煙火,“世上千般美事,我若不喜,皆是白搭。我若喜了,管旁人怎麽說。”

說完,奔着殿外走去。

一陣蒼老摻着怒火的聲音越發清晰,“上邪,你給老夫滾出來!”

一枚桃核正砸在藥仙尊者頭上,回頭就見一襲紅衣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到他身後,慵懶道:“老頭兒又咋了?我最近可沒去你的藥仙宮溜達。”

那一身道袍的白發老者氣得吹胡子瞪眼睛,“你是沒去,你養的那只狐貍大鬧藥仙宮,偷了老夫半數丹藥,老規矩!”

他一副債主的架勢,伸手要東西。

上邪無奈地聳了聳肩,随手摘下頭上的金簪,正要朝手腕劃去,卻見藥仙尊者立即變了個和善的笑臉,遞上了一只碗。

她瞧着那大海碗,眼角抽了抽,“老頭兒,你越發不厚道了!”

平時只拿個小藥瓶來的。

“哼,那半數丹藥說是老夫半生心血都不為過……”

“行了行了。”

她無所謂地揮了揮手,金簪割破手腕,任鮮血流滿那只碗,似是不知痛般。

藥仙尊者瞧着她臉色漸漸發白,沒好氣地扔給了她一瓶丹藥,“外敷內用。”

上邪一笑,掃了眼藥瓶,“這麽珍貴的丹藥舍得給我用?”

藥仙尊者糟心道:“你也是,那只狐貍不是什麽好東西,幹嘛總護着他?”

上邪用袖口掩住傷口,笑而不語。

老頭兒一嘆,“他身上的寒毒每月都會發作,你若真想一勞永逸,不如去戊戌宮瞧瞧,聽說日沉閣的碧血昙花開了,取之入藥,興許有用。”

“當真?那我讨來。”

藥仙尊者瞪了她一眼,“不過老夫聽說,你前日剛把戊戌宮的二公子揍了一頓。”

上邪聞言,嘴角抽搐了一下,好像是有這麽回事。

藥仙尊者:“碧血昙花是稀世靈藥,天地間就這麽一株,萬年才開一次花,如今戊戌宮掌事的是仙尊長梧子,他脾氣比老頭子我還古板,去年論道會特意揮毫寫了十篇長賦,皆是明裏暗裏罵你的。”

上邪一臉無辜,“罵我作甚?”

藥仙尊者:“你說呢?溜貓逗狗,賭馬鬥蛐,酗酒鬥毆,只要和不學無術相關的,你哪樣不占?”

确實,她一直不讨老一輩的仙家喜歡,這千年來都習慣了。

長梧子若不給,那就偷。

她心中如是想,嘴上劃開一抹壞笑,将藥仙尊者吓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于是乎,華止前來衆神殿看望她時,就看到一抹如出一轍的燦爛笑容,頓時右眼直跳,當機立斷道:“我明日再來看你。”

他轉身欲走,一襲紅衣瞬間堵住去路,猛然被人抓住衣領,欺身而上,一張明豔的臉在瞳孔中放大,笑得妖孽傾城。

“阿止,別怕……”

眼前人明明是男兒,可這明媚一笑,竟惹得他心尖一顫,不由想起初見。

衆神殿有三大奇觀,一是神尊舞劍,二是蒼生葉落,三是……遺愛腿短。

那時,十歲出頭的奶娃娃還只有五歲的個頭,外加上自從阿一承包了衆神殿的夥食,奶娃娃胖得小腿都邁不開。

一日,小遺愛竟從殿外領回一個眉目溫潤的小少年,如雪顏,如墨眉,生得極為俊俏,瞧着十四五歲的樣子,一身破破爛爛的。

不過,聲音似清風拂葉般動聽,“此處是衆神殿,設有結界,我身份卑微進不去。”

小遺愛肉嘟嘟的小手牽起少年如玉纖細的手,奶聲奶氣道:“沒事,你跟着我,日後都能進去。”

話雖是這樣說,但她最近胖成了球,衆神殿前三千玉階爬起來着實費勁,小腿短直打顫,累得粉嘟嘟的小臉上挂了一層汗。

驀然間,小遺愛身子一輕,竟被人抱起。

她擡頭望着小少年似竹如畫的側臉,歡喜得很,笑盈盈道:“阿止,你真好!師尊說我長大了,都不願意抱我了。”

少年華止:“師尊?”

小遺愛噘着嘴,“對啊,”

少年華止:“你幾歲?”

小遺愛:“十歲。”

“……”

少年華止不由皺眉,渾身打量着奶娃娃,她這個頭說是三歲都不為過。

小遺愛發愁地瞧着層層玉階上的殿宇,頓時委屈極了,“阿止,我不喜歡爬玉階,你每次都抱我上去,好不好?”

少年華止低眸看着小人兒粉嫩白皙的臉蛋,明明是個小男孩兒,卻生得比女兒家還精致,不過那彎水汪汪的大眼睛當真極美,似星辰流轉,怕是世上被這樣一雙眸子盯着,沒人會不答應。

他臉一紅,“好。”

一身淺藍衣袍的少年南柏舟正在打掃內殿,見兩人入殿也不驚訝,無奈地看着奶娃娃,嗔怪道:“前日撿了只燕雀回來,昨日撿了只烏龜回來,今日直接撿了個人回來,等神尊出關的時候,這衆神殿怕就要填滿了。”

小遺愛一臉義憤填膺的模樣,氣呼呼道:“外面有壞人欺負他,長得可兇了,叫什麽九殿下……”

南柏舟雖然來仙界的時間尚短,但他天生聰慧機敏,通達人情世故,早就聽說天帝将養在凡間的私生子帶回了天宮。

天帝的真身乃上古金龍,常言道龍生九子,确實不假,天帝膝下有九位公子,以幺子九殿下最為受寵,偏偏冷不丁冒出個凡人生的第十子,那嚣張跋扈的老九自然見不得其安生。

不過華止命好,遇到了幼時愛打抱不平的小遺愛。

自那之後,華止成了衆神殿的常客,每日負責抱着奶娃娃過門檻,爬玉階。

“你想什麽呢?答不答應?”

一陣如山中風鈴的聲音将華止從回憶中喚回。

他頗為無奈地瞧着紅衣少年,由于被某人揪着衣領,兩人四目相對,近到連她身上那股恬淡的茶香都能嗅到,兩個大男人如此姿态實在是暧昧。

華止被迫吐出兩字,“答應。”

明明當年機關算盡地接近,也不知到底是誰坑騙了誰?

……

戊戌宮。

紅衣少年坐在宮中最古老的梨花樹上,恣意地搖着腿,随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梨花,放在鼻間輕嗅。

宮牆上一只雪狐身影矯捷,縱身一躍便跳到樹上,還沒站穩腳,就被紅衣少年偷襲,摟入懷中撸毛,“阿貍,你跑哪兒去了?”

阿貍早已不是當年那只呆頭呆腦的小狐貍,聞言瞬間炸毛,開口是成年男子的嗓音,怒氣沖沖道:“說了多少遍,別叫我那麽蠢的名字,叫我施仇。”

紅衣少年倒是難得服帖,聽話道:“好好好,你來這兒幹嘛?”

他揮動着利爪,示狠道:“不用你管。”

她緩緩一笑,“讓我猜猜,來偷碧血昙花。”

施仇眉頭皺起,有時他真的懷疑到底誰才是狐貍,眼前這人不僅聰明,還賊精,磨了磨一口小白牙道:“你沒小時候可愛了!”

某人摸了摸自己的臉,厚顏無恥道:“是嗎?分明是更惹人愛了!”

施仇:“……”

你小時候不是這樣的大豬蹄子!

上邪的耳朵動了動,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緊接着,便看見不遠處緩步走來一襲勝雪白衣,手持白劍,腰間系着塊溫玉,夕陽勾勒出的清冷身影若勁拔青竹,眉眼寒涼如月,整個人似一副淺淡的潑墨畫,又如一把絕世的古劍,鋒芒含而不露。

其實,從上邪初見顧輕的第一眼就知道,那是個冷到骨子裏的人,他淡色的眸中只有無疆的寒冷,世間萬物在那雙涼薄的眸中冰封。

紅衣少年被冷得一哆嗦,“他是誰?”

施仇:“戊戌宮的少主,顧輕。”

明明是個冷絕的人,偏偏有的人只要望一眼,便會沉淪一生。

上邪突然沒出息地傻笑了一下,“生得真好看。”

施仇瞪着某人那張天怒人怨的臉,一陣牙碜,心道:再好看能有你好看?

與此同時,走到樹下的白衣突然不動了,周身寒意驟增,眸色淡漠,纖長的手指落到劍上,顯然已察覺樹上有人。

“顧兄。”

華止急忙喊到,步伐紊亂地從廊下走來,偷偷瞥了眼樹上的紅衣,額間一層薄汗,“我不認識出去的路,不知能否勞顧兄一送。”

顧輕的手從劍上離開,淡色的眸子注視着眼前人,良久後微微颔首。

施仇從樹上探出頭,稀奇地瞧着,“仙界都說這位戊戌宮的少主最是高冷,我看他對華止倒是不賴。”

上邪自豪道:“當然,阿止那般好的人。”

施仇宛如看白癡一般瞪了她一眼,“只有你會覺得他好,忘了沈神尊說過什麽嗎?”

上邪聞若未聞,抱着他從樹上飛身而躍,調侃道:“師尊說的多了,他不僅不喜阿止,連你、師兄都不喜。”

施仇冷哼一聲,心道:廢話,沈遺風巴不得衆神殿只有你和他。

上邪:“偷碧血昙花的事交給我,你回衆神殿等着。”

施仇:“你覺得我不行?”

上邪愣了愣,目光落到小狐貍身上的某個部位,鄭重地點了點頭,“确實不行。”

施仇:“……”

完了,以前那個天真無邪的奶娃娃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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