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算計

城外的獬豸一族悉數被屠殺,就連二十裏外奔襲而來的魔獸亦被後續趕來的仙家子弟圍剿,獸群絕望的嘶鳴聲響徹殘陽一線,讓聞者悲痛。

上邪遙望了一眼,掩去眸中的風雲,轉身欲走。

驟然間,一聲似雷霆之音的吼叫聲從天際傳來,一只周身似火通紅,身披龍鱗的魔獸朝蘇州城奔來,體型如小山般,四蹄狂奔之下惹得山河顫抖。

華止眸子一眯,“血麒麟。”

麒麟獸身上龍鱗脫落大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走過的地方鮮血彙聚成一條小河,也不知是誰能将這只龐然大物傷到這般田地。

原本圍殺低階魔獸的仙家被眼前如山龐大的魔獸吓愣了,但轉眼就有人反應了過來,激動道:“諸位道友這可是血麒麟,上古十大魔獸之一,現已重傷,若能除之,何愁不能位列上神?”

數百名仙家子弟立即列陣圍攻,血麒麟傷勢頗重,拼死吐出烈火開出一條路,不顧一切地朝蘇州城奔去。

“上邪”,麒麟眸色如血,一聲狂吼連城牆都晃動了幾分。

紅衣停住了腳步,回頭看他,眸海中一片平靜。

血麒麟停在了城外十裏的結界處,鮮血順着嘴角不停地滴落,嘶啞的聲音響起,“越不臣帶上千仙士圍攻了涼山,我的族人、我的妻子皆在他手中。”

上邪頓了頓,似有所懷疑,“以你的實力,沒道理打不過他。”

血麒麟:“天帝麾下的禦皇十二翼跟着他。”

上邪眉頭颦蹙,依舊冷冷道:“即是如此,我也無能為力。”

血麒麟怒吼道:“我自西荒奔襲到這裏足足三天三夜,你敢再說一遍嗎?”

上邪聳了聳肩,欠揍道:“哦,無能無力!”

“你別忘了,千年前的人魔之戰保下我麒麟一族的正是為政神君,他以神之名承諾過保吾族周全。”

她打了個哈欠,故作無所謂道:“關老子什麽事!”

“為政神君說過,千年之後你注定會踏入這場亂局中。”

紅衣掐着腰,一瞬間火氣上頭,罵罵咧咧道:“我呸,別給我提什麽命中注定,你們一個個傻逼不就是想算計老子嗎?想騙老子出城,門都沒有!”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她真相了。

血麒麟咬牙切齒道:“我未曾騙你。”

上邪:“哦,你說我就信,你當我腦子被驢踢了,老子就算腦子被驢踢了,也比你們這群傻缺聰明!”

血麒麟:“……”

她每次說話,都給人一種想掐死她的沖動。

血麒麟:“你當真心甘情願任人擺布?你這些年來不肯再踏入人間半步,到底是聽師尊的話,還是不敢?”

上邪:“哦,我就是慫,就是廢物,你有本事來打我啊!”

“……”

特麽的,果然這人一張嘴就讓人有種想活生生掐死她的沖動!

血麒麟的前蹄撓着地面,氣得渾身哆嗦,嘲諷道:“你只是不敢再看這蒼生一眼,你在害怕,怕看到無盡的殺戮,怕看到世人到底有多龌龊,怕忍不住背棄你的天道!”

上邪眸光略寒,“閉嘴。”

血麒麟一改之前強硬的态度,屈膝匍匐在地上,擺出臣服的姿态,放下一切尊嚴,哀求道:“阿嫣有了身孕,已經九個月了,她在越不臣手中,你覺得我的妻兒會有什麽下場?天道不過是要我一條命,可你若願意救我族人,我即刻在你面前自裁。”

上邪冷然轉身,“我不需要,亦不會離開蘇州城半步。”

血麒麟一聲長嘯,眼睛血紅,“上邪……”

他憤然躍起,周身化作烈火,拼勁全力以龐大的身軀撞上結界,城牆上的幾人瞳孔一縮,即便血麒麟已經身受重傷,可上古魔獸有翻天覆地之能,這一擊即便是沈神尊怕都會受傷。

唯獨上邪神色如常,欲走下城牆。

令人驚訝的是,一聲天崩地裂的巨響之後,結界連半絲裂縫都沒有出現,反而是血麒麟癱倒在地上不住嘔血。

衆仙家見狀大喜,紛紛持劍上前,意欲獵殺。

血麒麟瞧着城上漸遠的紅衣,晦暗一笑,“原來這結界不是沈神尊設下的。”

就在他絕望地閉上眼之時,一把白劍飛來,仙力之強直接掀飛了一衆仙家弟子。

白衣若清月皎潔,顧輕握着皆白劍站在血麒麟身前,墨發橫飛,自生一股逼人的寒意,冷冷道:“他的命我要了。”

當即有不服氣的仙家吼道:“顧輕你以為你是誰?”

“是啊,不要以為仗着戊戌宮就可以為所欲為,你還沒當上太上呢!”

“想半路搶功,那也要你看你有沒有本事!”

說完,一衆仙家子弟朝顧輕攻去。

華止在城牆觀戰,瞧着身側那襲去而複返的紅衣,輕笑道:“這一屆的仙家子弟确實有些心浮氣躁。”

上邪一副看戲的架勢,從乾坤袖中掏出一壺酒,沒骨頭似地倚在城牆上往下看,“嗯,成不了什麽大氣。”

顧輕立于亂戰的中心,皆白劍點觸地面的瞬間,寒冰蔓延,冰封百裏,不少仙家子弟直接被凍在了地面上。

華止眯着眼,“顧兄倒是讓我意外。”

上邪多看一眼那襲白衣,莞爾一笑,“天縱之才。”

華止:“确實,修煉不到兩百年卻已領悟魄寒,是戊戌宮近萬年的不世之才,可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上邪:“嗯?”

華止:“他和你很像。”

上邪一口酒噴了出來,嘴角抽搐道:“你眼神沒問題吧,哪裏像了?你這話若是當着十萬仙山的那群糟老頭子說,估計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你,用我這種廢物玷污了仙界第一公子。”

華止淺笑看着她,似乎想看進她的眸海深處,“他和你兩百歲的時候一樣,若是沒有那件事的話……”

上邪目光一厲,他立馬閉上了嘴。

顧輕收拾了一幫酒囊飯袋後,望向城牆上看熱鬧的紅衣,冷冷吐出兩字,“救他。”

上邪眼角抽了抽,他這酷霸狂拽的模樣哪裏有半分求人的架勢,“憑什麽?”

顧輕一眼看穿她的心事,“你救他,碧血昙花之事我便不再追究。”

上邪眼睛一亮,當即爽快拍腿道:“十七把那大家夥拖進結界。”

“是。”

一名少年從她背後現身,跳下城牆的瞬間,變成一只半山大小的白虎,通體雪白,威風凜凜,雖比不上血麒麟個頭大,但絕對有力氣,将其拖入結界中。

上邪信手将一道神力注入血麒麟額間,就見其龐大的身軀驟然縮小,最終變成一個俊朗不凡的成年男子,臉色蒼白,渾身是血,萬幸鼻子底下還有一口氣,十七急忙化成人形将其背入城中。

……

城南,一座竹屋中。

施仇提着染血的劍,氣勢沖沖地推門而入,一副要看人的架勢,吼道:“我就少看了你半天,你居然把上古魔獸放進了城。”

上邪今日從樹下挖出壇百年佳釀,正飲得盡興,被他吼得堵住了耳朵,抱怨道:“又不是什麽大事。”

施仇冷笑了一聲,陰恻恻地瞪着華止,“你就任由她胡鬧?”

華止聳聳肩,溫潤的眸中滿是無奈,“她的脾氣,你再清楚不過。”

施仇一掌拍在桌上,吓得上邪酒杯都沒端穩,“你知不知道一旦你開始插手魔獸的事,仙界那般老混蛋就有無數借口弄死你。”

她倒是破罐破摔,“我知道,反正他們想弄死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白衣緩步踏入屋中,默默聽着一切,淡淡道:“若有人追究,皆是我戊戌宮所為,與她無關。”

施仇恨不得上去一劍戳死他,“你說得輕巧,血麒麟入了蘇州城,在衆仙眼中便是上邪的縱容。”

那百年佳釀勁頭極大,紅衣抱着酒壇子傻笑,顯然又喝醉了,嬉笑道:“本就是我縱容的。”

十七屁颠屁颠從屋外跑來,急匆匆道:“小公子,麒麟前輩醒了,說要見你。”

一口回絕,“不見。”

喝醉了又不代表她傻了,血麒麟見她多半是想求她去涼山解救其族人。

十七的小臉糾結成一團,求情道:“小公子,他跪在屋外,我方才給他包紮傷口,有幾道傷口都深可見骨……”

施仇目光一暗,“十七,上邪冒着天大的風險将你一幹兄弟姐妹收養在城中,不是為了讓你偏袒外人。”

少年黯然低眉,諾諾道:“是。”

顧輕冷冷地盯着恨不得将頭塞進酒壇的某人,“你既有心,為何不救?”

紅衣擡眸,如雪的玉顏上染了些許紅暈,眼神迷離,自言自語地唏噓道:“還是個少年啊!”

只有少年人才會覺得世上之事有心便能做到。

啪嗒一聲,醉得不省人事的紅衣懷中的酒壇摔碎在地上,整個人從凳子上後仰倒去。

華止一驚,急忙去接她,卻忽聞一股梨花香,白衣如風閃過,一把接住跌落的紅衣,瞧着懷中人紅潤的臉,眉頭微皺。

施仇當即将人從他懷中奪過來,死死瞪着他。

華止瞧着紅衣如染胭脂的側顏,不由一嘆,“竟真的醉了,看來确實心煩意亂。”

顧輕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華止則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以後會知道的,她其實千杯不醉。”

血麒麟帶傷在竹屋外跪了一天一夜,上邪喝得酩酊大醉,也睡了一天一夜。

回廊下,白衣仙君與碧衣公子并肩而立,與山林竹屋融成一副清麗的畫卷,這世上總有些人光站着便風華萬千。

華止瞧着那跪得幾欲昏厥卻苦苦支撐的人,嘴角化開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都說魔獸生而無心,倒是也有重情重義的。”

顧輕未理睬他,緩步走近血麒麟,淡淡開口,“我可以陪你去救人。”

男子俊美的面容慘白,毫無血色,聞言不由擡頭看着他,搖了搖頭,笑道:“多謝,但必須是她。”

“為何?”

他問了個不着調的問題,“你多少歲?”

顧輕頓了一下,如實道:“未滿兩百。”

血麒麟的紅眸注視着他,似乎透過他看到了某個人,“怪不得,上邪像你年紀這般大的時候,也總喜歡把一切想得太簡單了,不過她現在變精明了,不太好騙。”

他也想知道,這明擺着的陷阱,那人願不願意跳。

……

上邪醒過來的時候,頭疼欲裂,不虧是百年佳釀,差點喝出去半條命,她掙紮地起床,想去給自己倒杯水潤潤嗓子,突然察覺茶桌邊坐了一個人,吓得一屁股坐回木板床上,疼得面色一僵。

白衣緩緩起身,給她倒了杯清茶遞到跟前。

上邪詫異地看着面前的人,明明生得比畫兒還好看,卻終日冷着一張臉,“顧輕,你發燒了,還是在茶水裏下毒了?”

白衣眉頭一擰,冷冷瞪了她一眼,某人立即屁颠屁颠地接過茶水,慫包道:“沒事沒事,顧少主親手斟的茶,有毒我也喝,反正死不了。”

她在不要臉這方面一直未逢敵手。

顧輕:“他已經跪了兩夜一天。”

上邪:“嗯。”

顧輕:“你當真見死不救?”

上邪笑着瞧他,一副避而不答的模樣,良久後才反問道:“我倒是好奇,你一個仙門子弟楷模為何要救血麒麟?”

顧輕一本正經道:“救死扶傷、鋤強扶弱需要理由嗎?”

上邪愣了一下,低眉沉思片刻,笑道:“對,救死扶傷、鋤強扶弱本就是世間大義,從不需要理由。我可以去幫他去救族人,但作為交換,你答應我一件事呗!你別這麽看着我,我保證不違背天道,而且是你力所能及的。”

“說。”

上邪壞笑地眨了眨眼睛,“現在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

顧輕未言,算是默認了。

能賺到顧家少主一個人情,對上邪來說絕對不是賠本的買賣。

原本聽牆角的施仇破門而入,氣得直接将鞋脫了下來,朝她面門扔了過去,“你特麽活膩了是不是?”

上邪側身躲過,安撫性地拍了拍胸口,嬉笑道:“你真了解我。”

“你有沒有想過,越不臣若真有心圍剿涼山,又怎麽會放跑血麒麟,還讓他活着逃到蘇州城,你當禦皇十二翼都是擺設嗎?”

“別這麽說,那十二個混蛋簡直侮辱了擺設這個詞。”

顧輕難得對施仇的話表示贊同,皺眉道:“禦皇十二翼很難對付。”

紅衣點了點頭,“嗯,和蝼蟻一樣。”

顧輕:“……”

怪不得仙界都罵她狂妄,簡直狂到欠抽!

上邪喝了口茶水,繞了恨不得将她活剮了的施仇,慢吞吞地朝屋外跪着的血麒麟走去,毫無形象地一屁股坐到臺階上,一副唠嗑的樣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個多麽鐵石心腸的人。”

血麒麟已是輕弩之末,眼睛卻依舊雪亮,帶着絲嗜血的味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會這樣救你,因為一旦你答應了,以你的性格,那便是不死不休。”

“啧啧,我瞧着倒不像是越不臣算計,反而是你的圈套。”

“将計就計而已,至少為我魔獸一族求取一個生機。”

“呵,又是算計。”

“上邪,人善被人欺,你一味地退讓,注定保不住想要保住的人,甚至早晚賠上自己的性命。你當我真不知道,蘇州城外的結界并非沈遺風設下,想困住你的也不是神尊,是天道,你真的甘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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