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文明

逐晨不知道自己哪裏長得像人家祖宗,看一個比自己大了不知道多少輪的老人家朝自己敬禮,不由汗顏道:“大爺,別祖宗了,折煞小輩。我不認識您的祖宗。待我百年之後,倒是可以幫您問問。”

“可是您能這……控制天象。”浮丘宗掌門被她扶住,還不大信,覺得人家這是低調,隐晦地問,“那請問您是哪裏的祖宗?”

逐晨完全是依靠多年的修養才沒笑出聲來,這掌門的想象力挺豐富的。

不過想必也是到窮途末路了,才等來了她,因此有些情難自控。他年事已高,沒什麽架子,倒是很慈祥。

逐晨攙着他的手臂解釋說:“我是風不夜的徒弟。”

浮丘宗掌門恍然大悟:“哦——原來是劍修宗師的徒弟!久仰尊師大名,可惜無緣得見啊!”那就不奇怪了。

知道鬧了個大笑話,他也不覺得羞愧,反大方地笑道:“拜得,拜得。多謝道友救浮丘于水火。”

逐晨與他回了一個禮,笑說:“是全通道友告知我這裏雲多,我才過來看看。所幸來得巧,這位道友才沒出事。”

落水的青年喝下了兩瓶藥,現下感覺已經好多了,臉上也有了神采。他身上披着件外套,因覺得坐着待客不禮貌,便半靠在師弟身上,聞言鄭重同逐晨作揖道謝。

“是啊,這也是天道罷。我小徒命不該絕!”浮丘宗掌門豪放地仰頭大笑,若不是臉上還有點未幹的淚痕,或許看着不至于這麽尴尬。

他說:“這樣說來,老夫該謝謝全通道友才是。不知他現在何處?”

逐晨回頭一指:“還在後頭吧。應當很快就到了。”

逐晨禦的可是瀚虛劍,加上她禦劍的功法開場就是中級,為趕時間,這一劍沖出去,連全通都沒追上。

“好。”浮丘宗掌門撫須颔首,笑得擠出滿臉褶皺。他帶着這個過于誇張的表情,轉向寥寥雲,柔聲問道:“那這位小仙童是誰呀?”

逐晨把寥寥雲抱起來,隆重介紹說:“這是我們家小仙女。紅雲化形,先天半神。”

“原來真是仙人!”

浮丘宗掌門極給面子,哪怕這仙人才到他膝蓋大,他也沒覺得不妥。握着兩手動容道:“多謝祖宗顯靈!”

一衆弟子跟着瞎感動,在他身後鬼哭狼嚎。

逐晨:“……”

帶仙人來的不是你祖宗,是我。我真不是你們的祖宗。

寥寥雲靠近逐晨耳邊,小小聲地問了一句:“他們不喜歡下雨嗎?”

逐晨也神秘地同她答道:“他們不喜歡一直下雨,但是他們喜歡寥寥雲的。”

寥寥雲一想也是。她才沒有一直下雨,她從來都是聽話得不行。想着飛到半空翻了個滾,心裏頭還有點高興。

浮丘宗掌門在門口站了許久,對此次劫後餘生表達了深刻又全面的感慨,看逐晨無所事事地站在面前,才反應過來,忙招呼道:“先進去坐吧!道友,小仙童,請随我來!”

其餘弟子趕緊幫着招呼。

逐晨撈過飄了的寥寥雲,将她一起帶進去。

因這幾日下雨,衆人都忙着救災,大殿根本來不及打掃。倒是因為來去慌亂,随意存放物資,導致廣場上一片狼藉,鋪設齊整的青石板上更是留下了各種泥濘的腳印。

浮丘宗掌門面對這場景先是尴尬了一下,而後很快釋懷了。

怕什麽?更狼狽的樣子又不是沒有過。如今他們受災呢,上不了臺面也屬正常。

何況跟樸風宗比起來,上不了臺面的宗門可太多了,不差他們一個。

幾位弟子先行沖進大堂,簡單打掃了一遍,等逐晨進去的時候,他們已經搬來了一張寬大的黃花梨木椅,請她在貴客席上入座。

浮丘宗掌門交握着自己的雙手,不住摩挲,思索着該如何與逐晨拉近關系。

實不相瞞,他看上了逐晨的小仙童。那是他們浮丘宗滿門上下改天逆命唯一的巴望。

誰曉得這妖氣陣陣的大雨還會不會再來一次,下次若沒有這樣的好運該怎麽辦?他們莫非只能坐吃等死嗎?

老祖宗已将逐晨這樣的大腿送到門口來了,他哪裏能辜負先輩們的好意?定要纏上他們,下次出事,才好商量。

所幸這次來的是位面善的女娃。有句話怎麽說來着?好女怕纏郎……

浮丘宗掌門谄媚笑道:“道友,不知令師身體可好?”

逐晨起了層雞皮疙瘩,點頭說:“挺好的。”

掌門:“仙尊為何會來此處?是有要事處理,還是為了散心閑逛啊?”

他正想說可以為二位引路,逐晨就将自己在朝聞附近開了個門派的事情給說了,将老人聽得不住瞪眼。

“在魔界界碑附近開了個宗門?”

浮丘宗掌門吸了口氣,身形後仰,臉上寫滿了不解。

朝聞那位置,連樸風宗的一根腳指頭都比不上,又如何能配得上風不夜那樣的劍修宗師呢?實在是委屈人了。

他一時沖動,甚至都想把浮丘宗的掌門之位給讓出去。

逐晨笑笑說:“因為我師父入魔了嘛。”

浮丘宗掌門跟着笑:“原來如此。”

“……”

一片死寂。

逐晨依舊笑得真誠,老人與他身後幾位弟子則是在輕微地打着顫兒,看着極為可憐,讓人心生不忍。

掌門睜大眼睛,無助地求證道:“真、真的啊?”

逐晨肯定地點了點頭,并用眼神為他送去一點鼓勵。

寥寥雲不安分地在地上跑來跑去,附和了一句:“大魔是魔!”

“哦……”

這位老者捂着自己的胸口,費勁地強迫自己消化這個信息。

他這懷疑人生的模樣,讓逐晨仿佛看見了千裏之外的樸風宗掌門。

艱難啊,這世道。

半晌後,浮丘宗掌門似乎看清現實了,他又開始忿忿不平道:“樸風宗是天下第一宗門,素以兼愛包容為門訓。道君曾為樸風山立下多少汗馬之勞?樸風宗能有今日安寧,絕少不了他老人家往日的威懾征伐,結果,只因入魔,宗門就将他趕了出來,實在太不講人情。有失第一宗門的風範啊。”

後方弟子齊齊點頭。

這話講得是極沒有道理的,連逐晨都替他們覺得不要臉。

這些人倒戈起陣營來,比牆頭草還不堅定。

逐晨解釋了兩句,說是自己跑出來的,對方一臉不大相信的模樣,

“師父,茶來了。”

浮丘宗素來以養生和丹藥聞名,宗門裏是存着不少好茶的,可被雨水攪打過後,卻尋不到合适的幹淨水源了。

逐晨與掌門聊了這許久,弟子才端上一壺茶過來,尊敬地給她滿上。

“請自便,恕招待不周。”

掌門客氣了兩句,見她端茶抿上一口,再将杯子放下,笑了笑,索性直入主題道:“小道友,老身有事相求,現下便同你直言了。這浮丘的地形,想必你也已經看見,是再經不起一場大雨的侵襲了。”

逐晨笑說:“這個您放心。”

浮丘宗掌門:“那往後呢?”

“往後您也可以放心。”逐晨将一塊傳信用的八卦盤遞過去,“倘若再遇到這樣的困難,您可以直接聯系我。只要能相幫,我自不會推辭。”

只要不接着下雨,水線要降下去,應當還是挺快的。

有寥寥雲這種能實現完美人工控雨的存在,要保證浮丘未來幾天不下雨,并不是什麽難事。何況逐晨從朝聞一路飛過來時,就感覺到了。這些烏雲怕不是随着魔氣被吹過來的,下完這一場,後面便沒有這樣密集的烏雲,氣候差不多能恢複正常。

這場罕見的雨災究竟是因何引起,逐晨也說不清楚,她心底有些不詳的預感,可不能作為依據。

浮丘宗掌門見她答應得如此痛快,心下又是一陣感動。他兩手莊重地将八卦盤接過,抱在懷裏,百感交集道:“道友大恩啊!不知該如何感謝您才是!”

逐晨:“哪裏。我朝聞只是一個新門派,百廢待興,如今正是捉襟見肘。能相幫之處,其實不多。”

浮丘宗掌門聽出她的畫外音,虎軀一震,問道:“您有什麽需要?”

那架勢,是恨不得以身相許。

他餘光看見了外頭空蕩的院子,又想起如今的浮丘也是自身難保,拿不出許多財務,緊跟着哀嘆一聲。

逐晨說:“朝聞最近想開辦一個書院,教那些适齡的孩童識字念書,可是既沒有合适的先生,也沒有足夠的書本。唉,餘淵宗也是一個小門派,不是我說人壞話,他前掌門的确是個才短氣粗的人,因此城中風氣,就不大愛學習。”

“是該念書,浮丘宗的百姓,許多都是認得字的。只要認字,就能方便。還是要教化于民啊。”

浮丘宗掌門在這一點上極為開放,認同知識與教育的重要性。畢竟他們宗門武力不過關,只能靠智商取勝了。

逐晨在來之前,已聽全通道友解釋過,說這裏許多是“文明人”。

文明人好啊,她看上的就是文明人。大家以後可以共享圖書館,共創文明社會。

掌門說:“我城中原先是存有不少書冊,可是現下,恐怕大半都被水泡壞了,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得清楚。”

逐晨立馬說:“沒關系,我朝聞太陽大,能曬得幹。實在有所損壞,我們還可以抄,就當是學習了。”

浮丘宗掌門哪裏好意思給自己的恩人送一堆破書?于是委婉道:“泡水的書本過于沉重。還是由我們整理後,重新抄錄一份,再送去朝聞吧。不知道友想要些什麽樣的書?”

“我們不怕沉,我們不怕累!”逐晨急切地一揮手,“寥寥雲!上家夥!”

正在和別的弟子玩兒的寥寥雲立馬跑過來,在胸前的方兜裏掏啊掏,掏出了兩個玲珑袋,用小手抓着丢到了地上。

浮丘宗掌門看見,心說這位道友可真是低調。

寥寥雲埋頭,繼續摸索。

一把又一把,她胸前那個口袋就跟個不見底的黑洞似的,永遠沒有停歇。

在地上堆積起一疊的八寶玲珑袋之後,寥寥雲終于拍拍袋子口,攤開雙手展示說:“沒有了!”

浮丘宗掌門低下頭,望着面前的東西再次陷入沉默。

你們朝聞就是做玲珑袋批發的吧?

逐晨幹笑道:“只是順手摸了一把而已。當然我不是說非要裝滿,我只是想說,只要你們願意給,我都是承受得住的。”

讀書人借書這樣的事,怎麽能不好意思呢?

她時刻準備着!

浮丘宗掌門找不準自己的聲音:“那我這就讓人……給您備一批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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