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拜師

俊祎的生活過得充實,很快日歷就翻到了新的一年。

他已經能認人體七百多處穴位,但到底不敢輕易下手。

越往深處學,就越知其中奧妙,萬一出了差錯,可不是鬧着玩的。而且那些草藥越往下學,俊祎就越覺得這樣閉門造車地學習不是辦法,對自己理解的東西也沒有把握。

空間裏的草藥紛紛自告奮勇地告訴他自己能和什麽什麽東西一起用,可是俊祎也只能說是記住了。自己也下手跟着《藥經》和小家夥們指導的步驟去煎了一些藥,但到底也不知道藥效如何。這種東西,他不敢輕易叫人喝的,更何況這些東西還涉及家人們的健康和生命。

恰好這天小寒,梁老的老友來看望他。

老者姓華,拄着一柄褐色手杖,穿着一身晚清樣式的長衫,風姿可謂仙風道骨。他正是一位中醫,在界內頗為德高望重。

俊祎聽他外公說,這個人性情古怪,還是通過他外婆才相識的,也是因着他外婆的情分才每年來給梁老和小俊馳瞧瞧身子骨,給一些養生調理的中藥方子。

這一次來給梁老診脈,他心中卻是有些疑惑的。看樣子,這老東西的身體一年不見卻是大好了!

他看了看被梁老摟在懷裏的小娃兒,心想,也是了,往年因着這孩子思慮太過,現在安了心,到底寬慰很多。尤其這心病,和這人的情緒最是相關的。

華老這樣想倒也合理,他自是怎麽也想不到他這老夥計的身體能在這一年內好了這許多,雖然也有俊祎陪在身邊不用多操心的原因,但更多的卻是因為俊祎三不五時用空間裏那些草藥的花瓣或是葉片泡制茶水給外公和其他幾人喝。

藥品他是不敢下手了,但這些滋養的草藥總不會出差錯的。

在華老心裏猜度的時候,俊祎得知了這位老人的來歷,卻是心念一動!

他有些按捺不住激動地道:“華爺爺,你收徒弟嗎?”

華老倒是想不到這孩子竟然會出此一問,掀着眼皮看了俊祎一樣,看這孩子面相,卻是個極有靈性的娃娃,又想到這就是帶着姚家胎記的小娃兒,不由得心一動。

盡管心思百轉,華老面上卻聲色不動,只轉向梁老問道:“這個就是雲昭那個生來帶着花樣胎記的孫兒?”

雲昭,正是俊祎外婆的表字。

梁老沒想到自己外孫當初說要從醫的話竟是認真的,這麽久不見外孫有關注醫學方面的書籍,他只當外孫是厭了鋼琴而随意說的話,哪想到這孩子竟然真記在心上,此時還找上了華老!

他這位老相識脾性古怪可不是說說而已,若不是早年他家裏和家妻家裏頗有淵源,哪會給自己臉面?

他也知道華老早十來年前就言明不再收徒,此時還正擔心着要讓外孫失望了,哪想華老竟有此一問!

梁老心想有戲,忙道:“正是。取名叫做陸俊祎,這名字還是當年他外婆翻了字典精心想的名字呢。”

梁老笑呵呵地擡出了妻子的名頭來,見華老沒什麽表示,也不介意,接着道:“這孩子年紀還小,下個月初七正滿十周歲。也是看我這把老骨頭不中用,這才想着要學醫的。”

梁老是滿心驕傲,拍了拍有些不好意思的俊祎的腦袋。俊祎見華老‘哦’了一聲,沒再說話,專心喝起茶來。待他放下了茶盞,俊祎忙接過,親自為老人沏茶倒滿。

他外公素來喜歡喝茶,也帶出了他這個習慣。

上輩子就算出國留學又在國外生活時間比在國內還長,但比之咖啡或者英國紅茶,他還是更喜歡喝茶,自己也時常動手,這一手茶藝倒叫初次見到的梁老和華老頗為吃驚。

華老心裏更是滿意,這孩子不僅看着有慧根,想來更是個極聰明的娃娃。

接過茶喝了一口,華老總算透露出一絲滿意的神态來,看着滿眼期待而忐忑地看着自己的小娃,暗自開懷起來,嘴上卻是不緊不慢地問道:“今年讀什麽書了?”

俊祎恭敬地道:“今年上小學四年級。”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我喜歡中醫,平時自己也有看一些這方面的書。”

華老瞧了他一眼,不甚在意地道:“那你倒說說你都看出了些什麽?”

俊祎沉吟了下,只道:“我認得穴位。”

華老擱下了茶盞看着他,梁老會意地拍了拍外孫的頭,鼓勵地看着他。

俊祎笑嘻嘻地并攏着右手的中指和食指,開始從左手掌五指的穴位開始指出來:“這是脾經穴、這是心經穴、這是……”

他一氣說了上百個穴位,且準确地指了出來,見華老眼裏從驚訝到沉靜,這才住了嘴,有些遲疑地看了看他,“華爺爺,我說錯了嗎?”

華老暗自捏了捏手心,才忍住激動,輕咳了一聲道:“這都是你自己看書得來的?”

俊祎拿不準他的意思,聞言點了點頭。

“看了多久?”

俊祎不知該說長一點還是說短一點,只好如是道:“我已經看了有一個月了,認得四百多處穴名,七百多個穴位。”

華老眉心一跳,伸手用杯蓋撥弄了下茶水,問道:“還看了什麽書沒有?”

俊祎看了看他,又轉頭看了眼外公,見外公滿臉得意地點頭讓他說,就斟酌地說道:“還看了一點《本草綱目》,認得幾味草藥。”

這倒不是瞎說,起先俊祎是因為看不懂《藥經》所以才額外買了許多時下的醫書回來,後來則是因為《藥經》裏有許多藥草在現世早已經失傳了,而且也不是空間裏的藥田都能盡有,便也沒有忽略了現世的那些醫書著作。

華老抿了抿唇,沒讓自己笑出來,漫不經心地瞥了俊祎一眼道:“淹闾可知道?”

俊祎點了點頭,“淹闾,又名覆闾,味苦,微寒,無毒。”他說着點了點茶水在木樁子做的茶座上畫下了淹闾的圖形,“它主治淤血不散,月經不通或産後血痛。若要治淤血不散,則用生淹闾搗汁一升內服……”

“咳!”

俊祎頓住,看着忽然咳出聲臉色有些古怪的華老,一時間摸不透他是什麽态度。而一直看着華老的梁老可沒錯過老友嘴邊一閃而過的笑意,心知這事成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外孫,這時候滿心都是自豪,他孫兒居然這樣厲害,連這老頭也得另眼相看!

華老看了眼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梁老,也沒心思和他計較,而是看着小娃娃道:“你真要學中醫?”見孩子點頭,華老心中不知多高興,臉上卻唬着個臉色嚴肅地道:“若是你吃不了苦,還是趁早……”

“不會的!”俊祎急忙表态,一想華老的話,一下子就明白了華老的意思,頓時喜不自禁,趕緊鞠躬道:“拜見師父!”

一想不對,幹脆就跪了下來,正經地磕了三個響頭,仰頭笑彎着眼睛看着華老。

華老再忍不住大笑出聲,“果然是雲昭那滑頭的孫子!瞧瞧,這倒是由不得人說不了。”

笑了一陣,忽又正了臉色,嚴肅地道:“看在雲昭的面子上,我就破了例,收你做關門弟子。不過,若是你不能持之以恒,到時可不要怪我不念雲昭的情面,你可記着!”

“是,俊祎謹記!”

俊祎臉上笑開了花,這下自己再不用像無頭蒼蠅亂撞了!梁老也笑得歡喜,見老友應承了,趕緊把外孫拉到懷裏,頗為心疼地摸了摸孫兒的額頭,又摸了摸他的膝蓋。

兩個老人之後便商量起了何時送孩子到華老那處的事情,俊祎見狀,幹脆慫恿着外公讓他休學,反正那小學不上也罷,接連保證了自己的學業沒有問題之後,一向疼愛外孫的梁老拗不過俊祎千求萬求,只得答應。

梁老便留華老在梁家住一晚上,明天再帶孩子走。

楊宛青一聽小寶竟然要搬走就蒙了,直到聽說是跟着華老學醫去了,三不五時還回來,就算心裏不大是滋味,也只能開始給外甥收拾行李。

而雙胞胎一聽哥哥不能每天陪他們玩,頓時就哭鬧了起來,小俊馳甚至都哭得嘴唇有些泛紫,讓俊祎心驚膽戰,抱着好一頓哄又承諾了很多玩具而且一定常常回家陪兩個小娃玩,到時候給他們畫很多畫,才算讓雙胞胎停下了哭聲。

而被幾人遺忘的俊祎爸爸陸國學待到周末打來電話,才知道兒子竟然被人帶去學醫術去了,險些氣得砸了辦公室的電話!這老的小的到底還有沒有當他是孩子的親爹了!

可氣歸氣,但到底也沒法子,只能生着悶氣打聽兒子什麽時候回來,聽丈人也敷衍地說不清楚,只好低聲下氣地說若是孩子回來了一定要通知他。

顏律也是在臘月初七,俊祎生日這天打來電話才知道壽星已經離家大半個月的時間,竟是去學中醫去了。

遠在海城的男人放下電話沉默了好一陣,直到秘書敲門送進文件來才收回了心神。

這些俱是後話,且說拜師後的第二天俊祎随華老回家的事情。

華老住在京郊外的香山腳下,邊上便是著名的香山公園。93年的香山公園沒有後世那般熱鬧,且華老的住處在另一處清幽的所在,車子駛過鋪滿紅楓的小道,經過幾個拐彎,倒像是走進了世外桃源一般。

車子剛停下,就有一個穿着舊式青衫長褂的青年男人迎了上來。

“師父,您回來了。”男人伸手扶了老人下車,見車內一個清瘦秀氣的小娃娃,就知道這便是師父昨天新收的弟子了!男人不由多看了俊祎一眼,要知道師父的挑剔,而且已經多年不曾收過徒弟了,他們幾個師兄弟哪個年級不是已經三十開外?哪曾想現在居然要多出一個十周歲不到的小師弟來。

華老伸手招了招俊祎,“這個就是陸俊祎,以後就在家裏住下了,你平時多上心些。”待三弟子點頭保證了,才對俊祎介紹道:“這個是你的三師兄,華濟之。取自一方濟之,德逾于此。”

見小娃恭恭敬敬地問了好,伸手牽了他的手,便走邊道:“你三師兄是個孤兒,從小在我身邊長大,平時無事外出也住在這裏,你若有什麽事情,直接和他說就行。”

俊祎忙應下了。

呆在原地的三弟子華濟之看着師父牽着小娃娃的手瞠目結舌,他自小如同師父的兒子般被師父一手養大,自是最知道師父的性情的,往日最不喜別人碰觸的師父如今竟然主動牽這個孩子,他不能不吃驚。也明白了,師父定是對這個孩子非常滿意,而且十分看重。

“老三,其他人你可都通知到了?”

聽師父問話,華濟之趕緊收了神,幾步追上前,恭聲道:“都已經通知下去了,師父。師兄弟們都已經往回趕,今日都能到。只是五師弟得訊時,人在國外,可能要到明天才能到。”

聞言,華老冷哼了一聲,“學了我的本事,巴巴地孝順那些洋鬼子去了!你告訴他,今天他要是回不來,以後也不用回來了!”

見師父動了怒,華濟之額頭上險些冒出冷汗來,連聲應是,心裏盤算着這下可得讓老五就算不要小命也得趕回來。細想一下,知道師父這是對這個小師弟的看重,不由又看了眼這小娃娃,見小娃娃笑眯眯地對他笑,心裏不知為何一咯噔,也對他笑了笑。

屋裏早有等着的管事和一個女傭迎了上來,這兩人俱是和華老一般年紀,那個男人已是一頭銀絲,而那女人卻依舊一頭黑發,只夾雜着幾根白發。華老又為俊祎介紹了那管事叫啞叔,而女傭是三嫂。

說着又對兩人道:“這娃娃叫陸俊祎,說來和你們也有些淵源。”他敲了敲桌子,瞥了眼桌上的茶具,見小徒弟十分上道地開始動手為自己沏茶,頗為自得地點了點頭,“這就是雲昭的外孫,生下來帶着姚家胎記的那個。”

原本沒什麽表示的兩人這才看向了俊祎。

俊祎心裏有些驚訝這二人也識得他外婆,而且看起來關系匪淺,不過也沒出聲,只是對二人笑笑,專心洗滌茶具,依着一道道工序開始泡茶。

小小的孩子,一手的茶藝卻是熟稔異常,看着更是賞心悅目,就是給師父泡了很多年茶的華濟之也不由贊嘆。

要知道茶藝一道,最是能看出人的心性的,看着孩子不驕不躁,隐隐還透着股溫雅沉穩,怎麽看都非池中之物。

三嫂和啞叔對視了一眼,又看看老爺子眼中瞞不過二人的得意之色,心下想着這麽可人的小娃就是雲昭小姐的外孫!不由得也心生喜歡來。三嫂笑着道:“模樣也有七分肖似雲昭小姐呢!”

俊祎雙手講茶奉上,又分別給三師兄和啞叔三嫂也倒了茶,對三嫂道:“外公也說我随外婆,特別是眼睛。外婆的事情很多我不知道呢,不知三嫂和我外婆……”

三嫂笑着解釋道:“咱們華家和姚家原本是一牆之隔的鄰居,後來因為一些事情才各自奔走了。說起來,我們少爺連同我和你啞叔小時候常和雲昭小姐一處玩耍的。”

俊祎這才了然。

三嫂帶了俊祎先去了收拾好的房間放好行李,又帶着他四處走走熟悉環境,“雲昭小姐最是聰明的,連我們少爺小時候可沒少被雲昭小姐耍玩呢。”

見俊祎對他外婆的舊事十分感興趣,三嫂也不由多說了幾句,說起當年的事情來自己也是忍俊不禁。說到後來,眼裏就有了淚意,“哎,就是沒想到雲昭小姐竟會先我們這些下人一步……”

俊祎也有些感傷,他伸手握住了三嫂的手,仰頭道:“三嫂不要難過,外婆過得很快樂。我雖然不大記得了,可聽人說,外婆一直最是恣意的。”

三嫂看着滿臉稚氣的安慰着自己的孩子,和那握着自己的稚嫩的手掌,一時間大為感動,果然是雲昭小姐的後孫,她心想,也同樣的溫柔心善。

她趕緊抹了眼淚,笑着拍了拍俊祎的手,複又說起了別的事項來,末了還道:“你那師父啊,就是童心未泯,平日最是孩子氣的,你也別怕他,雖然他在醫道上嚴厲得很,平時倒也好相處,若是哪天惱了你,你只管不理他,三嫂護着你。”

那女王般的神态架勢,逗得俊祎直笑了出來。

注釋:

人命至重,有貴千金,一方濟之,德逾于此。——唐/孫思邈《備急千金要方》,意思是人命是很重要的,比千金還要貴重,大家這麽做,公德超過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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