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意氣相投

因為要等四年之後才能見到弟弟，芳璟少爺一時之間簡直覺得世界都灰暗了，張無忌安慰他好半天，“四年不見總比永遠不見要好多了吧”這句話翻來覆去說了好多遍，才讓他打起了精神。

不過因為這個，張無忌倒是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感少多了，他本來還覺得葉芳璟這樣的世家公子跟他有點不是同一個層次的人，怎麽看怎麽覺得對方要高端洋氣多了——當然，他不知道高端洋氣這個詞，但是并不妨礙他有那種感覺——現在因為發現了對方也會有這樣令人忍俊不禁的小毛病，倒是不覺得他高高在上了。

兩個人并肩坐在那塊石臺上，張無忌在把人安慰好後，就說起了自己的事，“其實你比我幸運多了，你還能回去見到你弟弟，可是我爹娘已經永遠都見不到了……”

葉芳璟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說：“對不起。”

“沒關系，我只是想說，離開了親人固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是為了他們，更要好好保重自己，因為如果你受了傷，你的親人會比你更痛，”張無忌嘆道，“這些道理我當年并不明白，但是我小的時候，中了一種寒毒，那時候我的爹娘已經被仇人逼死啦，我的太師父，就是我爹爹的師父，他老人家已經一百多歲了，卻帶着我四處奔波，尋求救我的辦法，我的叔叔伯伯們，每個人都想盡辦法要我活下去，幾乎用盡了我們武當派所有的好東西，卻還是沒有起色，很多人都說，我只剩下幾個月的命了。我那時候才十二歲，什麽道理也不懂，只想着我救不好也沒關系，等我死了，我就可以見到我的爹娘了……”

葉芳璟聽得心驚，他沒有想到，眼前這個看起來開朗善良的少年竟然經歷了這麽多悲慘的事情，忍不住問：“後來呢？”

“後來太師父實在找不到辦法把我醫好，那段時間他雖然一直在安慰我，可是他自己卻難過得緊，直到後來有一天，我們遇上了一位常遇春常大哥，他說可以帶我前往蝴蝶谷求醫，他們明教有一位神醫叫做胡青牛……”

葉芳璟已經知道這個世界也有明教，但是他并沒有在這個時候打斷張無忌，而是靜靜地聽了下去。

“太師父明明十分舍不得我，但是為了将我醫好，他還是同意了常大哥的建議，讓常大哥帶我去了蝴蝶谷，我不願意離開太師父，他就點了我的穴道，讓常大哥将我帶走了，當時我心裏非常不高興，可是要走的時候，我看到太師父的眼睛裏好像有眼淚，”張無忌悄悄伸手揉了揉眼睛，繼續說道，“從那時候起，我就明白了，爹娘死去，太師父已經很難過很難過，要是我也死了，他就再也不會快活了。所以我到了蝴蝶谷之後，就打起了精神，胡青牛雖然還是沒法根治我身上的寒毒，但是卻讓我多活了幾年，還讓我在蝴蝶谷學習醫術，後來胡青牛先生被人害死了，我離開了蝴蝶谷，送光明左使楊叔叔的女兒不悔妹妹來昆侖見他，告別他之後，我又被人騙了，掉進了這山谷裏，得到了可以醫好我的寒毒的辦法，便也在這裏過了好多年。我想，即便是世上人心險惡，每個人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不幸，但是為了那些或健在或已經離開的親人，我們還是要好好保重自己，努力把日子過得很快活。”

葉芳璟沉默了許久，長長地嘆了口氣。

張無忌轉頭看看他，也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後兩個人就對視着笑了起來，感覺距離一下子拉進了不少。

“那麽你的寒毒醫好了嗎？”葉芳璟問。

張無忌點點頭。

“那你為什麽還不出去呢？”葉芳璟不解地說，“既然已經醫好了，難道你不想讓你的太師父知道知道，也好高興一下嗎？”

“是了，我只是想到世上人心的陰險狠詐，不由得不寒而栗，只想着何必到外面去自尋煩惱、自投羅網，在這美麗的山谷中直至老死，也是很好的，卻沒想到要讓太師父知道我平安無事……”張無忌仿佛遭到當頭棒喝，猛地站了起來，慚愧道，“我真是、真是不孝極了……”

但是過了一會兒，他又頹然地坐了下來，說道：“不、我還是不能出去，江湖上想找到我的人那麽多，他們都想從我口中知道義父的下落，我若是出去了，便要給太師父和整個武當派帶來麻煩，還是、還是就讓他們當做我已經死了罷。”

葉芳璟不由得對他一陣同情，便道：“我看你的武功很好的樣子，只要小心點，應該是沒事的罷？大不了悄悄地去一趟，只讓你太師父安一下心，然後再回來隐居就是了。”他雖然不知道江湖上的人為何要知道張無忌的義父的下落，但是聽張無忌剛才所說，也知道了這少年的身份有多麽麻煩，整個江湖都想找到他，他要出去确實是危險得很。

張無忌仿佛得到了啓發，眼睛一亮，“是了，我只要把武功練好再出去，悄悄地去一趟武當應該沒什麽問題的！葉公子，多謝你的提醒，來日我把武功練成了，我便出去見我太師父！”

“你的武功已經很好了啊。”葉芳璟很不解。

張無忌很嚴肅地搖了搖頭，“不行的，我的仇家太多了，我現在練的這門武功我雖然練到了最後一層，但是卻沒有全部練完，這樣子出去會給太師父和叔叔伯伯們添麻煩的。”

葉芳璟點了點頭，就聽到他問：“那葉公子你還要出去嗎？你弟弟都不在外面……”

芳璟少爺撐着下巴想了想，點頭，“還是要出去看看吧，其實我挺好奇我們大唐之後的歷史是什麽樣的，為什麽現在還有明教，卻沒有了我們藏劍山莊……”

張無忌就問他：“藏劍山莊是什麽樣的呢？”

兩個人就在那石臺上交流起了兩個世界的江湖的不同，過了很久，張無忌突然一拍腦門，“哎呀，我忘記去給朱伯伯送果子了！”

“朱伯伯是誰？這裏還有其他人？”

張無忌便解釋了一番，原來那個“朱伯伯”就是害他掉下這谷中的人，名叫朱長齡。他跟楊逍分別後，在昆侖山中找不到出路，就遇到了這附近的朱武連環莊的人，那朱長齡就是朱武連環莊的莊主之一，為了想要從他口中得到他義父的消息，不但騙他自己是他父親的舊識，還讓自己的女兒朱九真用美人計，騙他說出了義父的消息，但是就在他們要他帶他們去找他義父的時候，他無意中發現了真相，便逃了出來，那朱長齡因為不舍得這幾個月的苦心籌劃，便在他将要掉落懸崖的時候去試圖抓住他，結果就跟他一起掉下了懸崖，最終大難不死，掉在了一塊石臺上，張無忌身量小，從石臺上的一個小山洞逃進了這谷中，朱長齡追進洞裏，卻被夾住了進退不得，好容易才退回了石臺上，就那樣困在了那裏。

“他害了你，你怎麽還給他送東西吃，讓他活到現在？”葉芳璟皺起了眉，“無忌，你性子善良，可也不用善良到這種程度，讓他就那麽餓死不是很好？”

張無忌讷讷道：“他都那麽老了，又過不了那個山洞，對我也沒什麽威脅了，在那裏熬着也怪苦的，這就算是懲罰了罷，而且我在這裏也悶得很，每天還能去跟他說說話。”

“哦，我明白了，你是不想給他個痛快，就讓他熬着，比死了還難受是麽？”葉芳璟看着他笑起來，“這雖然有些不夠正氣，但也挺解恨的。”

“那倒也不是……”張無忌突然說不下去了，因為他發現自己心裏好像真的有一點是那樣想的……

“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葉芳璟一臉理所當然地說，“對待那種奸邪之輩，本來就無需憐憫，這樣的人，你對他越仁慈，他就會對你越殘忍，絕不會心存感激的。不過呢，讓他這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有違君子之道，你還是給他個痛快吧，別讓他再熬下去了。”

張無忌點了點頭，想想自己少年時期那些遭遇，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但是又有些遲疑地問：“但是我現在長大了，已經擠不過去那個山洞，若是想要他死，便只能讓他餓死了，餓死……好像有點……”他露出了不忍的眼神，說道，“餓死也太難受了啊，比被刀劍殺死還要難受呢……餓肚子真的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啊！”

葉芳璟忍不住笑了出來，揉了一把他亂亂的頭發，說道：“你既然能把果子丢過去給他，自然也能丢暗器過去了是不是？”

張無忌眼睛一亮，點頭。

于是在那個地方等了許久的朱長齡沒有等來他的晚餐，卻等來了一把鑲着黃金寶石的小匕首——那是芳璟少爺給張無忌用來做暗器的殺魚小刀。

葉芳璟看到張無忌悵然了一會兒便和他一起回到了潭邊收拾起了那些被他們丢下的碗筷，不由有些好奇，這純真善良的少年殺人心裏怎麽竟然沒有心理負擔呢？

他就問了出來：“無忌，你殺了人，不覺得難受嗎？”

張無忌一本正經地說：“我送不悔妹妹來昆侖的途中，也用毒藥殺死了幾個想要殺了我們吃肉的惡人。我小時候我娘教我，若是殺了一個惡人，就是救了許多好人，這麽一想，便也不覺得有多難受了。”

葉芳璟頓覺他很投脾氣，不由得笑着拍他肩膀，“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我便是要交這樣的朋友！你也別那麽客氣地叫我葉公子了，就叫我的名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