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少年

“在你眼裏我就弱得連布燈這種入門級操作都不會?”祁僮故作傷心地說着,另一只手卻悄悄召出了自己的短刀,“我的心啊,比你現在的手還涼。”

最後一個音節還未落下,祁僮猛地将刀劃向了自己的左側。

近乎同時地,走廊裏倏地亮起了一圈的燈火,在頓時變得敞亮的空間裏,祁僮看清了自己抓着的人——是一個和唐成差不多大的男孩,對方的眼睛裏劃過一絲驚訝和驚恐,但與之對應的神情卻慢了半拍才展現在那張青澀的臉上,而他的另一只手只有裸露的骨頭,尖銳的手指骨正停在一個準備抓向祁僮心口的動作。

就在祁僮的刀刃停在對方脖子前一寸的同時,另一片刀尖抵上了少年的胸膛,只需稍稍用力,那倒映着寒光的刀片就能刺穿少年的心髒。

是赫榛。

見少年已經被這架勢給吓呆在原地,祁僮抽出空來看了一眼身旁随時準備行兇的人,從反應過來走廊有異樣,到布燈,再到攻擊,這小神仙在不到兩秒的時間裏做完了全部動作,果然大佬哪怕被鎖了九成靈力也還是大佬,祁僮甚至想為他鼓個掌。

吱呀一聲輕響,他們旁邊的房門開了一道縫,祁僮餘光瞄到剛才那具小枯骨的身形出現在門裏,空洞的眼眶對着他們所在的方向一動不動。

眼前的少年明顯開始慌了,正要說些什麽,可還沒來得及開口,赫榛突然手腕一翻,一道虛影飛快地從他指尖閃過,緊接着幾葉刀片直直地飛向了小枯骨的方向,祁僮這才看清赫榛手裏的是一把木扇,那刀片全是從扇骨中伸出。

“不要傷害她!”

少年驚慌地要跑過去,卻發現那片刀尖又悄無聲息地抵回了他的胸膛,擡起的步子頓時僵在了半空。

短促的悶響從打開的房門內傳出來,原來赫榛只是虛晃一招,飛出的刀片全部從小枯骨頭頂上方半米處打進了屋子裏,本就反應遲鈍的小枯骨甚至對剛才的事情毫無感知。

少年見小枯骨安然無恙才松了一口氣,伸出去的腳踩回實地,擡眼看到渾身散發着低氣壓的赫榛不由縮了縮脖子,但本就不是活人的他做這個動作時看起來極其別扭。

赫榛:“你剛才想做什麽?”

少年喉嚨動了動,“你們是活的。”

“所以?”

“可你們沒有影子。”

“我記得我問的是你剛才想做什麽。”

“我......”

就算面部再僵硬,少年快哭出來的情緒也在這一刻表現得淋漓盡致,胸口抵着刀尖,感覺答與不答,都會死在這個看似溫潤的人手裏。

“你也別怕,好好跟我們說說這是怎麽回事,你有什麽難處?說不定我們還能幫個忙。”祁僮好脾氣地說着,手中的短刀在他指尖挽了個花,眨眼間就消失在他的袖間。

脖子上的刀刃被撤去讓少年稍微放松了些,但目光對上另一個人緊繃着臉的時候那點輕松感又頓時散了個幹淨,哆哆嗦嗦道:“咱們能到屋裏說嗎?伫在這裏容易被其他東西發現。”

赫榛涼涼地看了他一眼,眼裏一汪春水仿佛結上了冰,像是在說“你覺得我看上去打不過那些東西?”,看得少年又是一顫。

“我保證不耍花樣。”

祁僮活動了一會兒筋骨,看向赫榛,“行,走呗?”

誰知這人不為所動,“還有呢?”

少年加速認慫,“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

這回赫榛終于滿意了,刀尖抽回了點,卻沒像祁僮那樣收起來,要不是探過對方的靈力,祁僮簡直要相信這小神仙現場就能表演個翻手碎樓。

對于祁僮這種武力值不高的,跟人對抗時氣勢上絕對不能輸,說通俗點就是裝的逼一定要大過天,讓對手捉摸不透,這一招屢試不爽,且效果拔群。

現在帶了個從大佬跌回菜鳥階層的隊友,雖然總是忘記自己的實力水平,但總歸能達到裝逼效果,不用祁僮手把手培訓,對此冥界少主甚是滿意。

少年本就不算靈活的四肢這會兒抖得跟在瓷磚上學溜冰似的,好歹是滑回了房門口,抱起門邊的小枯骨趕忙進了客廳,給身後的兩人讓開了一條道。

走廊上浮在半空的火光開始從兩端盡頭依次熄滅,祁僮又看了看身邊的人,發現在少年轉身之後赫榛就恢複回原來那副溫潤乖巧的模樣,就像剛才只是戴了副面具罷了。

查覺到祁僮的眼神,赫榛微仰着頭輕聲問道:“怎麽了?”

火光熄到了這扇門前堪堪停住,赫榛特意留下了他們頭頂的那盞,好看清祁僮要說什麽。

暖色的燈光籠在赫榛身上,給人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邊,仰着頭時像一只柔軟的小動物。

祁僮故作嚴肅地抿了抿唇,笑意卻直達眼底,兩只手掐住了對方的臉頰,“你怎麽那麽兇?”

出乎意料的,剛才還在別人面前一副“我超兇”的赫榛,在聽到這句話時好看的眼睛居然瞬間紅了一圈,祁僮看到對方泛起的淚花頓時被吓得一動不敢動,“你怎麽了?”

意識到自己的失态,赫榛拂開自己臉頰上的手,轉身鑽進了門裏,連帶着頭頂那盞燈也飛快地被熄滅。

祁僮:???????

這怎麽就突然委屈上了???

******

屋子裏只開了一盞壁燈,赫榛自顧自地坐到了沙發的一邊,那少年帶着小枯骨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活像帶着孩子接受教導主任思想教育的家長。

祁僮踱到了赫榛身旁,就着坐下的動作悄悄打量了對方一眼,看見對方已經沒有要哭的跡象,才放心地靠在了椅背上,他用下巴點了點另一邊的椅子,對少年道:“坐啊,客氣什麽?”

少年:“......”

這到底是誰家?!

“這事說來話長......”少年局促地看向對面的兩人,生怕一會兒控制不住話太多讓人不耐煩。

祁僮笑了一下,道:“沒事,我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

少年又看向赫榛。

半晌,赫榛轉向祁僮:“我長得像演講稿?”

少年一臉驚恐地搖了搖頭,連忙切入正題:

“我本來是一名高三的學生,有一次外出的時候在一個巷口碰到一個腿腳不太利索的大叔在垂着腦袋撿東西,他剛從超市出來,手上的購物袋破了一個洞,裏面的水果掉出來滾得滿地都是。我看他拖着一條瘸腿不方便,就上去幫他撿了一些,當我抱着那堆水果遞給他時,他擡眼對我說了一聲謝謝,我才發現那個大叔的臉居然是沒有皮肉的骨頭。”

“當時我已經吓得發不出半點聲音,很快就昏了過去,昏迷的時候我的意識是有些清醒的,我感覺自己像是被架在火刑架上烤,那種灼燒感不是從外部而來,而是像從心髒往外燃燒,我只感覺很熱、很燙,但就是睜不開眼睛。”

他伸出雙手,本是血肉飽滿的肢體變成了骨架,“我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變成這個樣子了。”

一晚上見了太多骨頭,他們已經快對這種形态免疫了,但赫榛還是眼尖地發現有什麽地方不對勁——這具枯骨的左手小指少了一塊骨頭。

祁僮:“你醒來的地方在哪裏?見到了誰?指使你做什麽事?答應了你什麽好處?”

少年一愣,對着劃好的重點答道:“我醒來的地方就是一間普通的卧室,有一道男人的聲音在指引我,但我沒看到卧室有人,也分不清那道聲音的方向。他說......給我分配了一個活人的皮囊,要我在一個月內取夠二十滴活人的心尖血,就把這具皮囊給我,不然就把我丢到外面。”

他指了指窗外,“外面那些都是之前任務沒有達标,被驅趕出住宅區的枯骨,有一些還殘存着部分意識,但更多的是已經魂飛魄散,成了一具任由那個神秘人擺布的道具。只要住宅區有一個沒達标,就會和外面還有意識的枯骨互換,如果是一家人,那麽所有人都會被同時驅逐。我不想被丢出去,只能照着那個神秘人說的做,還好給我分配的這個活人也是個高三的學生,學習累夜裏睡得沉,所以我點燈換肉身的的時候還算順利。”

“這個小姑娘又是怎麽回事?”赫榛問道。

“她的父母就是畜生!”少年突然激動起來,“他們想要兒子,但生了兩個都是女兒,活着的時候本來打算偷偷埋了妹妹,但是突然一家人被拉進了這個幻境,知道可以分配皮囊之後,這兩個畜生居然請求要一個有男嬰的家庭,當時只有樓上那戶人家滿足他們的要求,他們居然毫不猶豫地把姐姐丢了出去,只為了讓妹妹能替代那個男嬰的皮囊。”

赫榛垂着眼睛聽着,突然說:“那神秘人有沒有告訴過你,一旦你取代了這副皮囊,那原先的主人會怎麽樣?”

少年搖了搖頭,“沒有,那個神秘人說我們想要活下去,只能按照他給的指示做,不能多問。”

“你叫什麽名字?”

“周揚。”

“他是問你自己的名字。”祁僮不知什麽時候走到了屋子另一頭,拿着本課本朝他們這邊晃了晃,“周揚應該是這副皮囊主人的名字吧?”

“哦......”少年頓時有些尴尬,“我叫蔣文新。”

“這位小蔣同學,你來到這裏多久了?”祁僮打量着這套有些雜亂的屋子,屋子現實中的主人應該很愛擺弄些花花草草,客廳許多地方都擺放着素雅的花盆。

蔣文新吞了吞唾沫,“二十一天。”

祁僮又撥了撥一邊的綠蘿,“那你......”

他剛準備繼續發問,卻倏地噤了聲,祁僮死死地盯着客廳最不顯眼的那扇窗戶,低聲說道:“窗外有人。”

赫榛和蔣文新皆是一怔,同時将視線轉向了那扇窗外。

叩叩叩——

蔣文新吓得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卻發現屋裏一具小枯骨坐在一邊入了定,另外兩人的目光像釘在了他身上,懵了幾秒,他終于反應過來這兩人的眼神是什麽意思,連忙往沙發裏縮了縮,甚至還曲起腿把自己抱成了一個球,“我不去。”

他慫得比唐成還生動,愣是把祁僮給逗笑了,“你慌什麽?說不定是鄰居來借醬油呢?”

“不可能!”蔣文新反駁得跟搶答似的。

赫榛指了指他還裸露在外面的手臂骨頭,“你這副樣子,我實在想不到你驚慌的理由,怎麽說該慌的也是外面敲門那個。”

“萬一門外是厲鬼呢!”蔣文新渾身寫滿了抗拒,努力把自己團得更圓潤。

赫榛:“不會。”

蔣文新:“你怎麽知道?”

“你想啊。”祁僮指尖拂過那盆綠蘿的葉子,差點沒把整個花盆撸禿,“鬼要是想咬你,敲門幹嘛?先跟你聊聊感情來個靈魂瑜伽,能讓你更加鮮美多汁還是怎麽的?穿牆它不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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