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6年),六月,父親回到長安

一年有餘不見父親,我思念頗深,但父親……不再如先前般抱起我,也沒有一如以往般的先給母親報平安,他只是有些深沉的看着豔姬,然後抓起豔姬的手示意豔姬随他去說會子話。

我心中有絲不好的預感,為什麽不見大哥?

似乎感覺到這老宅中真正的女主的悲傷……偌大的花廳靜寂無聲,所有的家仆肅手而立!

母親的一聲輕嘆漾在了我的心間……

知道母親只怕是擔心她在父親心中失寵了……看着母親微白的臉,我悄悄走過去,挨着母親坐下,“娘,爹一定是有話要和豔姨娘說。”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從裏間傳來豔姬聲撕力竭的一聲‘不’後,緊接着,是她痛徹心扉的哭訴,“我的行布,我的布兒……”

聞言,母親突的站了起來,扭頭看向花廳的後間,接着,她身體一個踉跄,眼中落下淚來。

家仆尚不知緣由,皆面面相觑。父親急怒的呼聲陣陣襲來,“傳大夫,快傳大夫……”

我的心似被錘猛猛的錘了一下。

長孫府,亂了!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但一記記的敲擊在母親和我的心頭。母親捂着胸口,淚眼婆娑的看向父親。

多年的夫妻終是心有靈犀,父親只是沉痛的點了點頭,然後抱着自己的腦袋,頹廢的倒在了太師椅中。

大哥在太原城中給父親做內應,他趁楊諒出兵之際将城門封閉,企圖和父親來個裏應外合将楊諒一舉殲滅在城外,可萬不想城門仍舊被楊諒所破,當着父親的面,楊諒殺了我大哥。當然,為了替大哥報仇,父親最後讓楊諒屍骨無存……

知道了大哥的死因,母親亦是頹然的倒在太師椅中,不停的舉袖試淚,所剩的只有嘤嘤哭泣。

大哥雖不是母親所生,但在這個時代,大哥是母親意義上的長子……再說大哥溫順孝道,很得母親喜愛,母親的痛楚是發自肺腑的。

“豔兒她今番狀況……唉……這段時日,諸事就拜托你了,待會子宮中會來人,為行布表彰……”

父親吩咐着母親日後要注意的事項,母親邊哭邊點頭,一時後,長孫府外果然傳來大太監高山的聲音:“陛下有旨……”

父親急忙領着我們一衆人跪迎聖旨。

“陛下有旨:長孫晟長子長孫行布,多謀略、有父風。後漢王楊諒起兵,長孫行布奉命守城,遂于豆盧毓等閉門拒楊諒入城,城破遇害。着長孫晟次子長孫安業,以兄功授鷹揚郎将。欽此!”

方方從太學院放學歸來的二哥和三哥頗是詫異的看着長孫府中進進出出的一衆人,有皇宮裏的、有醫館的、還有軍營中的……

“娘,怎麽回事?”

聽着三哥發問,母親直是抹着眼淚,一把抓過二哥長孫安業,“業兒,快去看看你娘,只怕……”

豔姬自聞大哥噩耗後就病倒了……聽了母親的話,二哥長孫安業急忙往豔姬住的院子跑去。

忙完一切事宜,已然到了晚間。父親這才将我抱在懷中,接着,從他的懷中掏出一個皮影兒,塞到了我的手上。

手捧着千叮萬囑托大哥替我買的皮影人物面譜,我的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大哥雖然不是我同母的哥哥,但他對我的關愛不比父親少,他素來疼我,可以說他是除父親外最疼我的第二個男人,較之我的同母兄長孫無忌還要疼我一些。

一一回想着大哥抱着我上竄下跳躲避着二哥、三哥撓我癢癢的情景,回想着大哥抱着我坐在馬上的情景,回想着大哥替我将剩下的吃不完的飯菜替我吃完以免我受處罰的情景……

我恨,恨自己不懂歷史!

如果我懂歷史,也許就可以讓大哥避過這個戰争年代所帶來的不幸。

可如今,一切都晚了。大哥不再了,我再也看不到大哥了:懷真,我好想你啊。你信不信我有大哥了,可……又失去他了。

悲傷的氛圍一直萦繞着長孫府,失去長子的爹一時間似乎老了許多。我知道,在大哥的身上,父親寄予了無限的期望。大哥的英年早逝令爹驟不及防,除卻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哀外,更多的是後繼無人:二哥一味只知玩鬧,三哥只十歲的年紀……

因了大哥的事,二哥、三哥停下太學的學業,呆在家中陪着父親、豔姬。一晃三個月過去了,這種氛圍才有所好轉,而豔姬也能下床走動了。

豔姬的身心終于有所起色,雖然明知二哥已受鷹揚郎将之職,但她仍舊有所忌憚,她怕,怕父親最終會将長孫家的家業交予三哥之手,是以總有些郁郁寡歡。

一晃又是一月有餘,傳來楊素病重的消息。

雖然父親對楊素修築仁壽宮的做法不滿,但父親和楊素在多年征戰突厥的戰争中仍舊結下了深厚的友情,這一天,父親帶着我、二哥、三哥去看望楊素。

本在養病的人不在病榻上,據越王府的家仆說‘在書房’,于是,父親攜着我們兄妹三人在家仆的帶領下前往書房。

依舊是那個送走了之桃的書房,如果原來我覺得那書房豪華得貴不可言的話,如今我在書房中看到的卻是凄涼。

這位盛傳‘兼文武之資,包英奇之略,志懷遠大,以功名自許’的争議人物,已完全褪去了年青時的輕俠之态,有些臃腫的身子艱難的站在書桌邊,寫着些什麽。

楊曼青的眼中有着難得的悲傷,而站在一旁的紅拂……神色極是複雜。

待楊素終于寫畢,父親方才出聲問候。

楊素擡頭看着父親,接過楊曼青手中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長孫郎,你是來送老夫的嗎?呀,令媛和公子也來了。紅拂,去,替長孫家的公子、姑娘準備一些糕點。”

“越王爺春秋正盛,談得上什麽送與不送?一些講忌諱的話,越王爺還是不要說的好。”父親一邊說着話,一邊要我們三人給楊素見過禮,這才拿起楊素方才所寫的字畫讀道:“作曲是佳人。制名由巧匠。鵾弦時莫并。鳳管還相向。随歌響更發。逐舞聲彌亮。宛轉度雲窗。逶迤出黼帳。長随畫常裏。承恩無所讓。”

聞得此詩……我心中一動,難道越王爺仍舊忘不了之桃?也許從來沒有得到的方是最好的罷,在這位身經百戰的越王爺身上,男女情愛之事一樣的難以幸免。

楊曼青心疼的扶着楊素坐下,“父王,寫了一天了,憩憩吧。”

“長孫郎,你方才看的這副終歸兒女情長了些,再看看老夫另外的一副字畫,那才配得上老夫和長孫郎一生的戎馬倥偬。”

聞言,父親有些動容的拿起另外一副字畫,又讀道:“漠南胡未空。漢将複臨戎。飛孤出塞北。碣石指遼東。冠軍臨瀚海。長平翼大風。雲橫虎落陣。氣抱龍城虹。橫行萬裏外。胡運百年窮。兵寝星芒落。戲解月輪空。嚴鐎息夜鬥。騂角罷鳴弓。北風嘶朔馬。胡霜切塞鴻。床明大道暨。幽荒日用同。方就長安邸。來谒建章宮。”

這詩,真霸氣。不愧為開隋九老之一,這才是真正的‘上馬能戰、下馬能謀’的人物。我心感嘆之際,只聽楊素說道:“曼青,父王要和你長孫叔叔談些過往。只怕你們小孩子不喜歡聽,去,你們去院子中玩去。那滿園的菊花正當時。”

雖然我很想留在楊素的身邊聽他講過往的傳奇,但話已至此,我不得不随着楊曼青往越王府的花園走去。

越王府的花園很大,差不多比得上大興皇宮的禦花園,二哥、三哥來得少,直是吵着要去瞧瞧,楊曼青命家仆帶了二哥、三哥去看園子,她只是攜了我,有些落寞的坐在亭子中,手支着下颌想着心事。

她在想什麽?依她的未蔔先知……她知道了些什麽?依我方才查看楊素的神色,只怕很難熬得過今冬了……她也知道了嗎?她是為她的未來感到擔憂嗎?

“觀音婢,我再怎麽……卻沒有料到我父王會在今年……”說到這裏,她眼睛一紅。

原來她對歷史也不是全然的未蔔先知……看着她極度失落的神情,極度痛切的眼神,我握了握她的手,“曼青,你想多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別擔心。”

“知道嗎?雖然我是嫡出……但因了我從出生起就癡癡呆呆的,是以沒有人喜歡我。包括我的母親都嫌棄我。只有父王從不嫌棄我……喜歡抱着我。還有樂珍,她是最護着我的丫頭。在我癡呆的時候,所有的人欺負我,只有父王、樂珍護着我。樂珍為了我受了不少的委屈。所以當我清醒後,為了報答樂珍,提升她當了大丫頭。”

可憐的曼青……你知不知道,其實你不是楊曼青啊……又或者是經過了6年的相處,你将自己當作楊曼青了呢?

“觀音婢。我要離開這裏了。”

離開?我吃了一驚,不明白的看着她……

她淡淡一笑,“陛下決定遷都洛陽,我聽大哥說,陛下要修築一座洛陽城,規模宏大、布局有序為史上罕見。如果……如果父王果然熬不過今冬……那我、我只能和大哥前往洛陽了。因為……陛下念着父王的功勞,已授大哥開封儀同三司一職。”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楊曼青傷心,雖然臉上挂着笑,但那雙野性的眼睛中布滿了憂傷。

我明白作為孤兒的感受,即便有大哥,但如何比得上父母的疼愛?如果她大哥以後娶妻生子,那她無異于寄人籬下,寄人籬下的日子只怕還比不上孤兒院的日子……

“咦,觀音婢,你看。”

我順着楊曼青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位青年在越王府家仆的帶領下亦是往楊素的書房而去。

“你認不認識他?”

我搖了搖頭。

“他叫蕭瑀,是蕭皇後的弟弟。”

蕭瑀?我吃了一驚,這也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啊,未來的初唐宰相之一。

“想當初,他是‘壓轎郎’官……”

從楊曼青的敘述中,我知道這蕭瑀當初是以壓轎郎官的身份來的長安,初封新安王。那個時候,他姐夫楊廣還是晉王,他姐姐蕭氏只是晉王妃。楊廣和蕭氏的大婚過後,獨孤皇後見蕭氏郁郁寡歡,于是和隋文帝商量将蕭瑀留下。一來姐弟相伴以解蕭氏的思鄉之情,二來可以讓蕭瑀在隋朝皇宮長大,接受隋朝的教育。因了此,蕭瑀留在了長安,和姐姐、姐夫一起生活。也因了此,他和楊廣結下了深厚的感情。随着楊廣當上了皇帝,蕭瑀的地位也是節節攀升,如今官拜中書侍郎。

看着楊曼青一直盯着我的眼睛,我也不好一如以往般的裝全然無知,只好說道:“他是國舅爺,能不當官才怪?”

果然,楊曼青狐疑的眼睛轉為鄙夷,帶了層層譏諷之意說道:“他能官拜中書侍郎,一方面是因了皇戚的原因,另外一方面更是他本身有才的原因。他妻子是文獻皇後的娘家侄女,說起來,他妻子和唐國公李淵是表兄妹呢。”

呃……楊廣和李淵本就是表兄弟,即便不扯上蕭瑀老婆的關系,蕭瑀和李淵也可以挂上邊……我正思慮間,只聽楊曼青有意無意的說道:“這樣算起來,他是世民的姑父呢。”

這種話題也能轉到李世民的身上?你是真看中了李世民還是只看中了他是未來的皇帝?看着楊曼青又以打量的神情看着我,我擡起手,一個指頭一個指頭的算着方才她所言的輩份。

“算了,你哪算得清。”楊曼青抓住我的手,又道:“聽我大哥說,正因了蕭瑀忠誠亮直、不徇私情的個性,陛下将修築洛陽城的事交予他監督。唉,如果父王不生病的話,陛下一定會将建築洛陽城的重任交予父王,也只有父王才能狠得下心來完成那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從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是真将楊素當父親了。原來人果然最是适應環境,6年的父女感情讓楊曼青生出了對楊素的不舍、敬佩之情。

“觀音婢,我很害怕,害怕父王會離我而去。明天,我會去淨土寺祈福,在那裏齋戒三天,你陪我去,好嗎?”

我不知道她到底來自何方,是何方神聖……但她這種魂魄依附的對父母都生出如此不舍之心,那做為‘胎穿’的我呢,有着父母身上精血的我呢,若父母也有那麽一天,我又會是何等的傷心絕望……

“觀音婢,好嗎?”

看着楊曼青期待的眼神,我本想以‘此事要和母親商量’為由推托,萬不想身後傳來二哥的聲音,“曼青,放心,我、無忌、觀音婢都會陪你。”

淨土寺。

自隋文帝大興佛法以來,曾遭受滅頂之災的佛教在此時可謂達到了鼎盛時期。

長捷法師之于我而言并不陌生,只是如今的他更顯蒼老,酡顏白眉、白須,更有了世外長老之表。

“諸位小施主遠道而來,敝寺生輝。請請請。”

長捷法師的聲音清若洪鐘,略帶着絲絲的禪道清音。在他的帶領下,我們一衆人步入淨土寺。

香客雲集、香煙缭繞。

我的眼光始終注意着那個一直随在長捷法師身邊的孩子身上……他是誰?

年紀應該和我不相上下,只是長得略比我高。一身白布道袍更顯他瘦長的身子,一頭烏黑的長發似道人般的挽了個髻,插着一支竹簪。眉目清秀之極,最為難得的是他的一雙眼睛清澈如許,似一汪幽潭讓人不自覺的沉醉。

也許是注意到了我在打量他,他看向我欣然一笑,未見一絲羞赧,居然有種超凡脫俗的感覺。一時間,我似聞到了芝蘭之香撲入鼻端,那笑,似朗月般撲入我的懷中。

“江流兒,還沒和觀音婢打招呼吧?她就是為師長和你說起的觀音婢,她的小字還是為師取的呢。”

江流兒?他就是江流兒?他就是編譯《成唯識論》、撰寫《大唐西域記》的唐玄奘?漢傳佛教史上最偉大的譯經師之一,中國佛教法相唯識宗創始人?

“你就是觀音婢?”

這似悲天憫人的清音,我震蕩的心一時間清靜下來,低頭斂衽,“觀音婢見過小法師。”

‘哈哈哈哈……’的笑聲傳遍淨土寺的每一個角落,只聽長捷法師笑道:“觀音婢,江流兒還未入我佛門,你怎麽能夠喚他‘小法師’呢?”

天,露餡了?我急忙瞟了眼楊曼青,顯見得楊曼青的眼中也有疑惑,我只好再度斂衽作揖說道:“只是常聽家父提及江流兒雖只有6歲年紀,但已通曉《妙法蓮華經》、《維摩诘經》,并且通熟佛教典故。所以觀音婢一直以為江流兒是小法師、是戴發修行的弟子,倒讓法師見笑了。”

語畢,我偷偷瞄向楊曼青的方向,果然,她似乎頗信我的解釋,眼光已然轉向了江流兒的方向。

長捷法師點頭微笑,‘嗯’了一聲後說道:“再過兩年,待他通曉《涅槃》,《攝論》後,也許就有定論了,那時候你再喚他‘小法師’不遲。如今,就喚‘江流兒’罷。”

聽了長捷法師一言,我們一衆人急忙以禮見過。

待我們相互介紹完畢,長捷法師一邊牽起我的手,一邊牽起楊曼青的手,“走,香案都已備好,去為越王爺祈福罷。”

順德、冰巧、樂珍、李靖、紅拂等人已是命人擡着我們準備的香油随行在了我們身後。

遺憾的是━━簽不是好簽!

楊曼青的眉結抑郁難舒,中午用齋的時候,她都沒什麽味口,倒是長捷法師勸她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郡主不必過于傷懷。”

“若我不信命、不信天呢?”

看着楊曼青眼中漫染的火苗,長捷法師含笑說道:“一切有命定,一切有天意。郡主的一切都是上天所賜予,又如何不信?”

“法師……您說說,有沒有人可以逃脫上天所賦予的命運?然後……然後開始另外一段生活?”

“今世皆因前世因,來生皆為今世果。生生世世,三界五行,又有誰能夠擺脫得了它的安排?”

長捷法師說着話,卻是含笑看着我。我心徒然一驚,長捷法師這番話明着是對楊曼青說,實則是想說予我聽的麽?那雙眼睛,那雙眼睛,陡然讓我看到了許多……許多……

“佛教是入世的,它強調命運對人生的制約。但它又是出世的,它教人不要悲觀、消極。小郡主,你要振作精神,不要沉溺于越王爺的病痛之中,更多的需是面對現實。”

面對長捷法師的溫溫之談,楊曼青那一直漫着野性的眸忽有淺濕,“求法師賜教。”

“首先要學會如何做人,如何做一個好人,要學會生活在一個無欲無求的境界中,那樣,你的命運在不知不覺中會有所改變。”

“無欲無求……改變……”楊曼青揚起小臉,有些悲凄的看着長捷法師,“改變也在老天的安排之中,是不是?”

長捷法師含笑看着楊曼青,“改變在你的眼中,在你的心裏,在你的一言一行中,即來之、則安之,萬事随緣。”

“法師,曼青知道您和我是同一天起死回生的,只是法師是世外高人,而曼青道行終是淺薄,曼青請法師賜教以後該如何走過這一程無父無母的路?”

“郡主孝心可嘉,只是心結難開……”長捷法師說到這裏,看向江流兒說道:“也不知觀音婢他們對安排的禪房可滿意?你帶他們去看看。”

知道長捷法師和楊曼青有話要說,江流兒溫溫一笑,“是,師傅。”

在江流兒的帶領下,我和二哥、三哥等人邊走邊看邊問。最後來到了我們要借宿的禪房。這禪房在寺院的最後端,依山而建,倒也清靜。

“诶,無忌,你聽懂了方才曼青和法師的談話沒?我怎麽沒有聽懂。”眼見着三哥搖頭,二哥又将眼光看向我,“觀音婢,你聽懂了沒有?”

我當然懂……可是不能懂。是以我也搖了搖頭。

“江流兒,你懂不?他們說的是不是禪語啊。”

江流兒看着二哥說道:“一切必然逃不出‘因果’二字,想來師傅和楊郡主所論的應該就是‘因果’了吧。”

聞言,二哥翻了白眼,直是拍着額頭說道:“天啦天,一入佛門,滿是佛谒,我這檻外之人如何能懂?不懂也罷、不懂也罷。”說到這裏,二哥唇畔含笑的看着遠方,又喃喃說道:“我只要知道,曼青是一個蘭心惠質、孝心可嘉的女孩即是。”

那笑容……我心陡然一驚。二哥如今已是15之齡,以這年齡在這個時代,已到談婚論嫁之時,莫非……

“姑娘,我和你就住這最東邊的一間,看,花園就在眼前。”

冰巧的話打斷了我的思緒,很快二哥和三哥也急急的挑選了一間離我最近的禪房。樂珍也不介意,只是默默的挑選了最西端的禪房,李靖和紅拂做為侍從,依次選了離花園比較近的禪房。

是晚,趁着冰巧熟睡,我悄悄的支開木窗查看四周的動靜。日間楊曼青不服命運、想以一已之力改變命運的談話我可是聽進耳中去了的。

雖然楊曼青這段時間很是安守本分,但并不代表着她不會再加害于我,我得保證我的安全才是……

仔細觀察一番,沒什麽異常狀況。這般說來,在這寺院之中,楊曼青沒有打什麽小九九。

只是如今,我瞌睡全無。

如果我記得沒錯,李無霸應該在這裏修行。日間我不問,并不代表着我不關心他,好歹他是我接生的。

想起長捷法師所言‘不到十歲,元霸不得回李府’的話,我都替無霸感到難過,可憐的孩子,明明有父母,卻偏偏在在這寺院當孤兒。

若在21世紀,我定然不信那些什麽‘相生相克’之語,但經過這奇跡般的胎穿,我不得不信‘怪力亂神’這檔子事。

夜,極靜,靜得我都聽得到各個禪房中傳來的呼吸聲。

可以肯定,所有人都睡熟了。

看了眼睡得安靜的冰巧,我悄悄的從窗口爬了出去。

輕輕落在地面,貓着腰四下看了看,沒有引起任何動靜。我長籲了一口氣,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開始了我的第一次冒險。

經我的判斷,古人修行都要選個山洞什麽的……日間走了那麽多的地方沒見到元霸,那說明元霸只怕就在某個山洞中修行,是以,一路鬼鬼祟祟的延着長廊走下來,我的眼光一直在附近的山上搜尋。

最終,我的目光鎖定在一處爬滿了枯藤、長滿了荊刺的山洞。

李元霸應該就在此處。

穩定心神,我悄悄的往山洞方向走去。

一路分花扶柳來到山洞之前,我抻手将那枯藤一一捋開……果然,別有洞天!

外面只當是一座再也普通不過的山洞,其實裏面幹淨整潔,石桌、石椅、石床一應俱全,生活用具諸如茶杯、飯碗皆是竹制。

我的眼光不自覺的鎖定在那石床正前方挂着的一幅畫━━李淵、窦氏的畫像。

一時間,只覺得鼻子有些發酸……這裏果然是元霸修行的場所,我摸了摸冷硬的石床,喃聲嘆道:“可憐的孩子。”

“你是誰?”

奶聲奶氣的聲音在我的身後響起,我悚然一驚回頭,只見一個3歲左右的孩子出現在我的身後,長發披肩,頭戴着一頂烏金冠,只是長得也太……太瘦了些,面如病鬼,顯見得是營養不良造成的。

“你是元霸,是不?”

見我不答反問,那孩子将兩柄大錘拖到石床邊放下,他小小的身子利索的爬到石床上,然後才以戾氣的眼神看着我,“你認識我?”

他果然是元霸。想到那年大雪紛飛,想到我親自接生他,我心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感覺,有些憐惜的走到他身邊坐下,“不知道你聽說過我沒有?我叫觀音婢。”

“你就是觀音婢啊。”

居然認識我?

見我很是驚訝的看着他,李元霸白了我一眼,“是師傅告訴我的。聽說我是你接生的?”

“呃……确切的說,我只是當我母親的助手而已。”

“助手?”李元霸歪着腦袋看着我,用小手揉了揉鼻子,“觀音婢,我喜歡你。”

咳咳……我咳嗽兩聲以掩飾尴尬。只聽李元霸又道:“如果不是你和高伯母,我和四弟早就沒命了。”

“你知道?”

臉上有得意之色,李元霸說道:“師傅什麽都不瞞我。”

“那你……你……”我指了指李淵和窦氏的畫像,‘想他們嗎’的話沒有問出口。

李無霸回頭看着畫像,再轉過頭的時候,臉上不再有戾氣,眼睛居然眼淚汪汪的,有些哽咽的說道:“這畫像還是二哥偷偷的送來的。”

李世民送來的?難怪李世民前一段時間病過一回,看來……這李元霸的命也真是硬!

這個眼淚汪汪的小孩以後将是隋唐的第一好漢,稱霸天下的西府趙王嗎?如今卻是這般的脆弱。我不自覺的出聲安慰他,“我聽法師說過,十年,只要十年的時間,你們兄弟、父子、母子就可以團圓了。”

聞言,李無霸一抹眼中的淚,笑道:“是啊,我已經3歲了。還有七年,還有七年我就能回家了。”

不想再惹得一個小孩子流鼻涕,我轉移話題,指着地上的那一對大錘問道:“這是什麽?”

“擂鼓甕金錘!”

這麽複雜的名字?我帶絲尴尬的問道:“重不?”

李元霸眼中戾氣一掃而過,“總有一天,我會舉起它們。師傅說,當我能夠舉起它們的時候,也是我可以下山的時候。”

看着他瘦弱的身子,我指着大錘說道:“這大錘太重。你現在還小,慢慢來,不要急。再說,你這麽瘦,顯見得吃得太少……”

不待我将話說完,李元霸出聲阻道:“我吃得不少了。現在,我每餐要吃半鬥米,要吃五斤牛肉。”

這麽多?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那怎麽還這麽瘦?是不是不夠吃?以後我讓順德替你送吃的來。”

“我一餐不吃肉就會犯病……”看着我驚詫的神情,他又道:“為了我,淨土寺已經破例了。你如果再送吃的來,讓那些師兄弟們如何想?”

那倒是,佛門淨地怎麽允許吃肉的事發生?長捷法師煞費苦心的将李元霸安排在這石洞之中,想來也是為了其他的弟子不受這肉腥影響。但看着李元霸無辜的眼神,我說道:“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如果你的師兄弟們果然受這些酒肉的影響,那只能說明他們的佛法不夠深。放心,只要我還在京城,我就會讓順德送些吃的來給你。如果十年後你仍舊這般瘦的回到李府,窦伯母看見了,會哭的。”

聞言,李元霸眼睛一紅,“都是我不好,命太硬。上次二哥偷偷的來見我,聽師傅說……二哥大病了一場……”

看着李元霸如今這番可憐兮兮的神情,無形中就讓我想起孤兒院中那些初來的、用驚懼的眼睛看着我的孩子們,我悄悄的抱過他輕輕的拍着,“可憐的元霸。不要為你二哥生病而感到愧疚。這說明你的兄弟、父母也都想着你啊。所以你更不能傷心,越發要好好的在這裏修行,只到十年後和家人團圓。”

“嗯。”李元霸在我懷中重重的點了點頭,“觀音婢,那你能夠長來看我嗎?”

“當然,以後只要我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拿來給你。”

“好!”

拿出我在孤兒院中的看家本領,我哄得李元霸終是睡下,這才悄悄的出了石洞。

方步到花園,園中的兩道清影惹得我的心一跳,立馬躲在了花蔭深處。

━━李靖、紅拂!

他們是今晚就要私奔了嗎?我小有期待的看着二人,^只聽紅拂說道:“李大哥,你當初不是說要追随在長孫将軍身側的嗎?如今長孫将軍重回廟堂,你為何不去?”

“那是因為你。”

李靖的話說得雲淡風輕,但我可以清楚的看到紅拂女打了個寒蟬。

“大哥,紅拂命薄之人。南朝戰亂随父母流落長安,迫于生計賣入越王府中成為歌妓,人……已非清白,配不上……配不上……”

“配不配得上,得由我說了算。”

看着李靖眼中灼灼的肯定,紅拂不覺倒退兩步,直是咬唇說道:“我命如絲籮不能獨生,只能依附于越王這棵大樹。我侍候越王多年,看到的人物不計其數,但從來不曾見過如大哥你這樣英偉絕倫的人。我知道大哥終非池中之物,總有‘一鳴飛天’的那一天,而那一天,站在大哥身旁的人必然不是殘花敗柳的我。”

“大家閨秀矜持嚴肅我不喜,小家碧玉無理取鬧我不愛,村野鄉姑和我沒有共同話題……只有你、也只有你和我有這說不完的話。如果你真想我有‘一鳴飛天’的時候,就陪在我的身邊,鼓勵我、激勵我。你要相信,也只有你在我的身邊,我才能實現滿腔的抱負。徐德言、之桃尚能破鏡重圓,在你的眼中,我難道還不如手無縛雞之力的徐德言嗎?”

這話說得紅拂極是感動,那眼中随着月光流淌的滿是情之灼色。

見紅拂動容,李靖拉過紅拂的手,指天為誓,“一片誠心,蒼天可證!”

李靖出生世家,生得魁梧且儀表堂堂,不但飽讀詩書通曉天下治亂、興國之道,還練就一身好武藝,精于天文地理,有哪個女子會不愛呢?如今他心懷大志卻偏安一隅卻是為了她,能不令紅拂感動,一時間她心神蕩漾,不自覺偎在李靖的身上,“今後無論天涯海角,妾身願與大哥患難相随!”

李靖又驚又喜,“真的?你終于答應随我走了?”

紅拂羞赧的點了點頭。“紅顏能夠有幾時,總有老的一天。紅拂不想就那般無所作為的老去、死去,一如我的父母般,在歷史的長河中沒留下一絲一毫的足跡。李大哥是人中之龍,紅拂願意傾力相幫。無論李大哥身邊最後站着的人是不是紅拂,但紅拂做過、愛過就夠了。”

李靖仔細打量紅拂女,冰肌如雪、面帶酡紅,儀态不失從容,羞怯不失果敢,欣喜于色道:“只是李某現在孓然一身、飄泊不定,暫時還不能給你一個安穩的家,有可能會委屈你的一片真情……”

“你富貴,我富貴;你享福,我享福;你落拓,我來扶;你有難,我來共。”

聽着紅拂字正腔圓的誓言,李靖很是動容,咳咳……很是少兒不宜……

我不僅扭過臉來,看着天上的繁星:懷真,你說我是在做夢呢還是正在經歷?

如果是做夢,為何這麽長時間了這夢還不醒來?

如果是正在經歷,那依我21世紀的年齡,這纏綿的接吻又如何能算做少兒不宜?

“越王爺如今茍延殘喘、行将就木,這個時候走,對他是不是不公平?”

聽着李靖的問話,我又回頭看向月下相擁的二人,只聽紅拂回道:“我父親、母親……都葬在了仁壽宮的臺基下。”

我腦袋‘轟’的一聲,原來楊素和紅拂居然有着這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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