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悠閑

花卿花大爺自從說了句「我也要去城裏逛逛。」後便閃的沒了蹤影，琰童也樂得開心可以再跟自家哥哥仔仔細細的看一看城裏的景色。

其實早在幾百多年前她就想下山了，可是師尊不讓，自家哥哥也很忙，閑着沒事就要去閉關修行甚麽的，沒人陪她玩了。

倒是前不久，師尊突然準許自己下山了，而且也準許哥哥下山，并且純粹是出去放假玩的。師尊說哥哥先去昊劍閣論劍了，自己便往那個方向趕去，誰知道哥哥沒見着，倒是先遇見一只色狐貍。

再後來便稀裏糊塗上了賊船，還要護送他去找甚麽甚麽東西的，平白耽誤玩樂的時間。

畢竟師尊不知道甚麽時候就讓自己回山了……所以，及時行樂才是王道咩~

初次下山的少女似乎看甚麽都覺着新奇，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說的大抵便是她這種人，而更令花卿不爽的是，仙族因為道觀甚多，這年頭修仙之人也多，香火錢一直旺盛的很，跟他這個本本分分在人間開青樓做皮肉買賣的一比，怎麽想着怎麽都覺着他們來錢更快似的。

於是花卿剛才在個轉角看見又買了一大堆沒用東西的琰童蹦跶着往下一個店鋪跑的時候，突然就覺着日後再見着歸冥，一定要讓他在凡間也弄幾個魔族的廟宇來給人拜拜，香火錢交的多的下輩子給你個好歸宿……嘿嘿，香火錢要是少了……

畢竟這年頭，都去拜神仙了，神仙哪能一個個忙的過來，總得有一個兩個的甘入魔道。

正當花卿眯着眼看着那一白一黃兩道背影遠去的時候，卻見琰漓有些無奈的回頭，沖自己暗地裏招了招手。

花卿略一挑眉，雖然對他這種招小狗似的動作極其不滿，可還是屁颠屁颠的跟過去了。

又不知琰俯下身子同琰童說了甚麽，又指了指前方不遠處一家店鋪，琰童便笑嘻嘻地跑進去了。

喲？

似是掐着琰童離去的那一瞬，花卿也閃到了琰漓身旁。

白衣仙者的臉上似乎總是籠着半層憂愁，花卿看着他眉間那道清淺刻印，不知怎的就想賤賤的伸手給他捋平了。

「花卿兄弟，家妹并不知……此行兇險。」

花卿一哂：「這我便早看出來了，你斂了自身所有術法，卻不讓她斂起來，我一開始以為是她術法太低本身顯露與否都不太重要，可後來就覺着，這姑娘不是沒心沒肺，是傻，還是你們護着她傻……啧，我就明白，你大概有些東西并沒與她說清楚。」

「不必說清楚，她其實、她其實甚麽都不知道。」

「哦~」花卿往後大仰了下頭，作出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來，也不再問她這個不知道是不知道甚麽，便止了話音。

白衣仙者将話語在唇齒間碾了幾遭才開口道：「若是、若是路上遇到……還請你……」

「我曉得。」花卿大大咧咧拍了拍琰漓的肩膀，直覺這全家上下指不定都是一根筋，「我雖然狡詐，又不是甚麽好人，但分寸自然是有的，不該提的話不提，該做的事絕不少做。放心吧。」

說完這句話，這位極其不讓人放心的大爺便大大方方外另一條路拐去了，琰漓站在原地看着他那輕車熟路的樣子，卻莫名有些安心下來。

直到拐出兩條大道去，花卿才克制住自己蠢蠢欲動的右手，忍住了心下捋平他眉心刻痕的沖動。然後又自從僻靜小路繞到郊外一處熟悉的大樹下，挖出一壇子百八十年前的酒釀，拇指貼在了混雜了泥土的酒壇外，兩指從壇口伸入扣緊，溜溜達達的轉回女牆下了。

一面喝着酒一面回味着琰漓剛才的那番話，花卿自嘲般笑了一下——琰童那個小丫頭，才是真正的不簡單啊，你們當她傻，可怎知，她是真傻還是假傻？

昔日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

這千年大夢一旦驚醒，自此可就再無黃粱枕上客。

夕陽下的那抹紫晖從天盡頭殘燒而來，紫、紅、血紅依次的過渡，而那遲遲不肯落下盡頭的太陽便橘的發亮，亮到似乎耗盡了自身全部的白。

暮色時分的涼風以一種刁鑽的角度盡情往人體內部鑽去，又見縫插針般從花卿那扯得算不上太整齊的衣袖裏往外鼓去，花卿那今早被他們被迫用木簪豎起來的頭發因了那根簪子的功勞，被風吹得大多散亂了，卻終究是不肯掉落，到是幾縷幾縷扭在一起成鞭子似的毫不留情面的往臉上身上抽去。

花卿晃了晃酒壇，雙眼直勾勾的盯着那迸射出來唯一的那些個白光看去，似是要将那白光全吸進自己眼裏似的。

琰童嘴裏叼着一串糖葫蘆，手裏又拿了五串糖山藥豆翻跟頭躍上城牆時，也不由得心胸為之一震——大自然的美景，真真是沒得說！就一字兒，贊！

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咬着嘴裏酸酸甜甜的糖葫蘆，又垂涎着手裏糖山藥豆時，突然瞧見那一抹熟悉的白。

白的驚心動魄。

大師兄……

花卿那白潔光滑的側臉在餘晖映照下更似添了一層珍珠粉般熠熠生輝，可他那勾魂攝魄的雙眼此時卻幾乎是全白，已經無法辨別他的瞳色，而之後随着夕陽緩慢緩慢的轉沉了下去，那瞳色慢慢變成了透明，再然後，轉回了他自己的墨色眼瞳。

傳說修羅狐眼瞳中常年燃着瑰紅色修羅之火的，可惜只有道行深的人才能得以見着。

琰童就不免有些想，要是大師兄還活着就好了。

她不記得到底發生甚麽事了，可隐約的好似記着一些，可她總覺得，師尊将自己和哥哥趕下山，趕出仙界，去人間游歷，更似是變相保護他倆似的。

畢竟在人間，仙魔都不能随意出手，害怕誤傷手無寸鐵的凡人。

可是哥哥又說沒事……

那仙界禁守之地的萬年峰上，是日經地累的不化之冰，他們的大師兄修為極高，曾傳可以與師尊一戰，一個只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散仙，自後拜入師尊門下，竟然累歷到可以與上古的神族一戰，那是多麽了不起的事情？

琰童只記得，她只有在很小很小的時候見過大師兄幾面，只不過那真是很小很小時候的事情了……她小時候也覺得大師兄比自家親哥哥還要親，總覺得好似沒出生便認識他了似的。

只是，那麽好的一個人……到底是沒了。

一陣詭異的風突然劃過，似乎還有極細極細的東西抽過臉頰，琰童一低頭，除了嘴裏叼住的那一串糖葫蘆，哪裏還有其他的幾串的影子？

「唔，一（你）！」琰童急切的将這一串糖葫蘆從嘴裏扯出來，松開另一只扶住城牆的手，一個漂亮的跳躍腳尖只點了一下地便追着身前拿着五川糖山藥豆沖她耀武揚威的白衣狐貍去了。

屁嘞！她大師兄才不會做這麽沒譜的事！

「喂，色狐貍！那個我舔過！」

「哇……」花卿一面急速在暗下來的天色裏盡量抄僻靜的小路跑去，一面不忘回頭誇張的沖琰童道，「姑娘，你要不要這麽重口，難不成挨個都舔過？」

「對，挨個都舔過！」

花卿陡然停下，琰童硬生生往旁側移了半寸身子避免與其有任何肢體接觸，一手拿糖葫蘆一手拿劍，指穩了他。

於是，花卿花大爺再次淡定的，當着小姑娘的面，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把這五串也挨個舔了一遍。

「你、你你你！不要臉！」

「我要臉做甚麽？」花卿笑了笑，随即一個閃身便沒影了。

這裏的城路他太熟悉，這傻丫頭也就真這麽放心大膽的過來追自己了，琰漓自身仙術太強大，微一動用便有可能洩露蹤跡，而剛才自己又連用了術法逃竄了幾條人多的街道才拐到了僻靜小巷子裏，那傻丫頭早把自家哥哥在身後喊的「等等」給抛之腦後了，滿腦子都是那個色狐貍搶了自己零嘴吃的可惡嘴臉。

花卿将自身隐在牆角處，右手指尖無意識的夾住了一抹花瓣。

為甚麽……想要試一試呢，總覺得那一次……到底是偶然還是……

琰童将明劍出鞘，在手裏挽了一個帥氣的劍花，接着便警惕的向四周望去——那只色狐貍，怎麽突然藏起來了，想幹嘛，搞突襲啊？

花卿換了一個拈花式扣住這一朵純黑的花瓣，随着少女的移動，緩緩調整着自己出手的方位——萬一不是呢？一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該怎麽收場？

「喂~~色狐貍~~」琰童試探性的叫了兩聲，這裏怎麽四處都是牆？剛才記得是從一個小巷子拐過來的，可是那個巷子口怎麽找不到了呢。

琰童一揚左手，一團很小很小的似太陽花形狀似的東西在手中不停搖晃着，但好歹能亮堂一些，這一亮，讓琰童也愣了一下，花卿站在不遠處，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目光呆滞。

「喂，這裏的牆有古怪，我記得我們是從一個巷口鑽進來的……色狐貍，你，你知不知道怎麽出去？」

琰童下意識吞了口唾沫，卻沒敢向花卿那個方位靠前一步，她總覺得，花卿那個眼神不對，不是平日裏那種……嗳呀，反正說不上來他平日是怎樣的感覺，但是不似現在這麽可怕。

穿着一身松垮白袍的漂亮男人就維持着左手拿着五串糖山藥豆，右手靜靜垂在身側，安靜的，不似活物般的，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看。

「哥哥……」琰童想要大聲的吆喝幾嗓子，可是卻不敢發出太大的動靜來，她甚至開始害怕，是不是動靜稍微大一些，就能把花卿給震碎了，她已經覺得，那是一座雕像了，不是一個活人……

琰童站在原地反手削了幾道劍氣于花卿身側，這幾個角度都非常刁鑽，也都是身材嬌小的女孩子才能使出來的，花卿的幾縷發絲飄落到了地上，而他的眼瞳，根本沒有任何變化。

「喂，你不是吧你，你可是修羅狐啊！！你不會被小術法魇住了吧！」琰童鼓起十足的勇氣跑到了花卿身旁，毫不留情的擡手拍了拍對方那張漂亮到天怒人怨的臉，「快醒醒啊你，你怎麽回事！」

這是典型中了魇術的特征啊。

琰童淩空一祭劍，雙手合十，拈了一個破字訣，道道淡金華光自其身側四射而出，又層層于空中扭轉旋繞回來，而後，左手與右手一錯，集中全部金光于右手掌心，緩緩向花卿眉間推去。

就在要推上的那一剎那，花卿動了。

琰童只見花卿迅疾的一彎腰，再擡頭時嘴巴都快要咧到耳朵根子後面去了，琰童抓住落回來的劍，還不及還鞘發問，就覺腰間被人摟住了，旋即一道風劃過，自己已然和那只臭狐貍又回到了那條小巷子裏。

花卿單手摟住了琰童，單手搖晃着那五串零嘴，笑的好不得意：「剛剛啊，我突然想到一個鬼故事，就是講說有一天啊，一個傻丫頭突然看見一個長得特別好看的男人，然後就追着他開始狂奔啊……奔啊……然後到了一個小巷子裏……唔，你好狠的、好狠的、的……」

花卿痛苦的捂着腹部左側，連連往後退了四五步，幾乎又要退回剛才那幾面牆裏去了。

琰童卻連一個同情的眼神都懶得賞賜給他，哼，剛才真是多慮了，上古的玩意能叫小術法困住麽？更何況自己這樣平平的一劍。

眼巴巴看着少女頭也不回的甩下自己走遠了，花卿也不再裝了，大大咧咧扯着被她劃破的那個位置，可憐兮兮道：「這下，我是不是不用穿衣服了？」

大步向前走的姑娘頭也不回道：「本姑娘有的是錢！」

「那又不是別人進貢給你的香火錢~」

「那你便縫縫再穿吧~」

琰童懶得再跟這只色狐貍廢話，剛才那貨掐了自己腰一把，絕對是故意的！死狐貍，臭狐貍！上古獸族的臉都被他丢光了！

哼哼哼！

因此，越走越快最後索性跑起來的姑娘沒有看到花卿愣在原地的那一剎失神，也沒有聽到他那如同只對暗夜浮雲的低語：

「是呢，我刺繡可好了。呵呵。」

作者有話要說： 昔日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

（這個是被我删改的，不要被我誤導了哈，尤其是還要考試什麽的孩子們……下面附上正确完整版的：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

[我文裏出現的詩詞有的真是前人的我拿來用了，有的是我自己瞎編出來的。不過若是有像這樣化用删改了前人的東西，我一般都會把正确的詞句在作者有話要說裏附一邊，以防誤導可能會考試遇見的孩子們……當然= =我編的那些呢……那就木的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