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分歧
別看這一路像是走正常的凡間官道,那僅僅限于白天罷了。
到了夜晚,花卿便施了術法,讓那馬腳底生風似的往孤桂島趕去。
而距離天刑的時間,也已經過去了兩個月出頭了。
皓月當空,月明星淡。
花卿盤腿坐在馬車上,胳膊抱着馬車頂上的尖子,頭側靠着打盹。
因了在馬車內,老是能跟琰童發生争吵,時不時自己還要挨上一頓打,更加令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是時不時從後脖頸蹿出來的那股子寒意……
於是他索性趁着天黑就鑽到了馬車上,乘風看月圓。
只可惜,看着看着便不自覺移了目光去看那星子,這便算了吧,無聊透徹後又開始想要數數,於是花卿花大爺數着數着就犯困了,頭靠在馬車旁一颠一颠的,卻也抵不住上下眼皮相親相愛,恨不得就此纏綿似的。
「哈~」
打了個哈欠,花卿淚眼朦胧的看着前方樹影綽綽,張牙舞爪的妖怪似的沖他們揮手。
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馬車上和馬車下同時傳來一聲:
「欸?」
琰漓勒住馬車,聽到花卿那聲和自己差不多的疑問時,便覺着應該不是自己花眼了。
花卿大大咧咧擡手拍拍了馬車頂:「我說,車裏面打呼嚕打的震天響但眼力勁尤其好的那位姑娘,可否睜開一下您那美麗的雙眸,幫我這等眼神不好的瞧瞧……」
「是藍色的。」
琰童出聲打斷道這只立馬又要開啓絮叨模式的有着「高貴」血統的修羅狐。
「漓兄,有何高見?」
「花兄,你真是……何等的運氣啊。」
花卿也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他現在也不廢屁甚麽「我曾經閑着沒事時來這裏逛蕩過,繞過了一圈林子,林子中央包圍着一個說湖算不上湖說海也算不上海的,孤桂島就在其上,開滿了桂花,挺美的,那個島其實就是一棵巨大的桂花樹漂在海上,我們只要毀了島,奪走它的三魂七魄,融合成一個精魄,至于它一生氣發火放出來的勞什子其他桂精甚麽的,自然會有人料理的。」
因為,他來的時候,外面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樹,而不是藍色的樹。
他當初是豎着走進去的,像個觀光客似的在島上游覽了一下風吹桂花滿鼻子香氣頂的人直發昏的景色,就又豎着跑出去了。
所以,花卿就真的挺無語的。
話說你們要變化怎麽就不能趁我得閑的時候呢?偏要趁我有事要做的時候再來事上加事麽?
「而且,花兄……」琰漓頓了頓,不确定似的再次看了琰童一眼,看到妹妹又搖了搖頭,才繼續道,「小童并沒透過林子,看到甚麽島嶼。」
「甚麽?」花卿突然蹦了起來,琰童也同時蹿了出去,她可知道花卿的分量,這馬車不塌的話,那是萬幸。
「會不會那裏面有甚麽毒瘴,阻攔了你的視線?」
琰童一愣,花卿的語氣裏第一次帶着些許慌張,很急切似的。
琰童往前跑了幾步,禦劍飛到半空,歪着頭看了半晌,才返回認真的搖了搖頭。
「那麽你看到了甚麽?」
琰童的表情多多少少有些奇怪,這也不怪她,因為在那幾乎被亮藍色與暗藍色相互融雜成了一片的世界裏,那黑色和紅色都好似變成了一種奇異的绛紫色。
所以她也不敢确定那倏忽而過的鬼魅绛紫色和地上不動的那些個绛紫色到底是些甚麽。
「說啊,是甚麽?」花卿有些急了,這時候還能再出甚麽茬子麽?孤桂島去了哪裏?那老不死的樹妖這時候亂跑個毛線!
「小心!」琰漓大喊一聲,幾乎與此同時淩空一祭劍,雖然布「防」字陣得當,但還是被那大地抖了三抖的架勢給猛的颠了一下。
馬兒高揚起前蹄似乎受到了甚麽了不得的驚吓,拼了命的往後退去。
花卿忽然就明白了一句凡間俗語,叫做「自作孽不可活」,還明白了一句「冤家易結不易解」。
只是還未等他想好甚麽措辭同裏面那位溝通時,他就覺得,大概是他理解錯了。
「不用說了,我知道那是甚麽了。」花卿一展袖袍,翩然而去。
剛才那氣場甚為嚴密的結界也洩露出一絲血腥味來,他實在想不到,能有如此大手筆的,除了他那位不小心結上的「冤家」,還能有誰。
一只純黑色又發着兩點幽幽小綠光的鬥篷似的東西正漂浮在半空中向這裏趕來,一見到花卿便上下翻飛個不停,還打着轉,似乎是很急切甚麽。
死靈一脈,都是靠着奪取他人生魂,吸食血脈而轉為己用。
只有彙集了很大數量的憤怒與殘暴,才可能幻化為一只小死靈,還要恰逢天時地利人和才可以,人和的前提就是,族長得足夠強大,族長的戰鬥力直接決定死靈族的存活與否。
又要經過更多的殺戮,才能凝聚成人型。
以往死靈族甚少有全人形者,差不多只有族長才能是大半個身子呈透明或者些許發暗,像是墨岚那樣的全人型者,真可謂是可遇不可求。
花卿看它神色自若……好吧,如果它有神色的話,就那麽施施然鑽出了那個鬼林子,開始在自己面前叽喳個不停,就有些頭疼。
它是要表達甚麽?
「你們族長又在鬧甚麽幺蛾子?」花卿揪住它的小腦袋,讓它別飄來飄去了,一面淡定發問。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那個死靈一轉鬥篷,腦袋卻沒動,花卿吓了一跳松手,這要是讓他不小心掐死一只歷經千難萬險才能幻出的死靈,墨岚還指不定怎麽削他呢。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死靈一邊說着一邊四處亂撞,每亂撞出一次,便吱一聲,前三聲緊連,後七聲緊緊連着,只是飄出不遠又繞回了原地,像是被甚麽結界困住似的,然後又「嘔」了一聲,倒在了地上。
花卿瞪了大眼看它在那兒發飙,結果那只死靈又飄起來了,又開始不停的吱吱吱,還是按照原來的韻律來。
亂撞,亂逃逸,繞回原地,三……七……原地像是個林子,只在林子裏,困住,被困住,倒地?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糟了!」花卿突然罵了聲娘,整個人竟然也一躍蹿進林子裏沒影了。
「快來幫忙!!!」
林子裏突然大震了三震,以整個林子為上空好似又壓了一層不一樣的墨色天空,與地上的明藍樹林相融合,似乎要把這密林隔絕成另外一個世界似的。
看着剛才那樣應該是熟人吧,琰漓想了想,反正剛才術法都用了,再暴露也沒甚麽的,而反觀妹妹琰童,一臉躍躍欲試的表情。
琰漓一笑,也禦劍前行,唯一一次不是小心翼翼拉着她的手,而是讓她與自己比肩,去一同面臨那未知的境地。
他突然,有些想要感謝花卿。
一進去那林子之後才覺着那藍色竟然亮的有些灼人眼,而正因了這明亮的色彩,将那白放大的更加蒼白,将那暗濃縮的更加暗沉。
琰漓虛幻出另一把劍在手,甫一進入便對着左上方的方位警惕了起來,只是,很快他又滿臉羞窘的轉開腦袋,一旁的花卿雖然挑了挑眉很是想諷刺挖苦他幾句,不知是因了那樹上姑娘跟他有過舊怨不想再結新仇,還是也确實是有些擔心眼下的景況,便只是略微動了動唇,并沒說話。
琰漓不由得有些郁悶,難不成冥魔界裏的人都是喜歡穿的奇奇怪怪的麽?
琰漓很确定那是個姑娘,因為她的身材很好,那般凹凸有致……不對,扯遠了,可是她幾乎只有左腿和身上是一塊完整的黑布,右腿和右臂上是一條條不過女子手腕粗細寬大的黑布纏繞遮掩的,但纏的并不緊密,左臂到半個左肩幾乎都是赤裸在外,一頭不過肩的短發,幾乎掩蓋住大半張臉去,只能看到一個瘦削的下巴。
更要命的是,她的膚色白到詭異,尤其是在這明藍光的結界裏,好似都能反出白光來,可那黑布纏繞的地方又太過濃黑,和她那頭黑色的短發似的。
琰漓這也才發現,她身上的黑色是唯一沒被映照成绛紫色的。
那麽她就應該是剛才這裏的布陣之人。
「墨岚妹子,真是多謝,為了我,你可把這死靈絕學‘困魂歌’都給我用上,真是、真是讓在下……」
像是早就習慣了花卿的碎嘴,那蹲在樹上的女子冷聲道:「你想太多了,我只是為了最後喚靈做準備。」
語畢,一道挾裹了三道瑩白色的小黑盤便向花卿襲了過去,還是直直朝着面門上去的。
花卿也不見有甚麽起跳,憑白在空中一躍身,倒吊着接住穩穩當當落回地面上,只見那三道瑩白色似乎還飄落着雪花甚麽也似的,有着濃郁的桂花香氣。
花卿輕嘆了一口氣:「妹子,我知道當初是我不好,拖你誤上賊船,可你看看,如今你在賊船裏不也混的風生水起如魚得水麽?」
花卿也不知道怎麽了,明明心裏急得要死,不知剩下那七魄哪裏去了,還能找到麽,一面卻不停的跟墨岚扯東拉西,好像這樣就能讓他不安的心靜下來一些似的。
畢竟現在主陣之人是墨岚,那孤桂島的桂花樹妖也不是甚麽省油的燈,安分守己活了那麽多萬年,平白無故就要斷它活路,換做自己,大抵也是不甘心的。
除了半空中兩個禦劍的仙人,只有花卿一人在地上,他仰頭看了看正四處打量的琰漓琰童,又看了看蹲在一根樹杈上單吊着一條腿,雙手略微交叉感應那孤桂七魄的墨岚,突然有些發慌。
他隐約覺得這一次出行實在太不順了,那孤桂也不知從哪裏得來消息,竟然會先自散了所有桂精出去尋個空當逃跑。
若不是墨岚提前就有在附近設下死靈暗藏,察覺到不對,或許,真就成一場空了。
死靈部族其實在魔族裏也差不多是被人瞧不起的,擅暗殺,形鬼魅。但凡是背後捅人幾刀的事情,大抵都是出自他們之手。這并不是甚麽太光彩的事情,更因了死靈本身凝聚出幻型就需要大許殺戮,血腥與暴力簡直就是他們的代言詞,可是……
他們也有他們的苦,他們是喚自于天地之間的所有憤恨與殺戮,可是……如果不殺戮,他們無法活下去。
他們是靠着殺戮來生長的啊。
就在花卿在這個發慌的空當還沒想好甚麽其他的說辭時,突聽墨岚低聲道了一句:「可終歸是要尊他一聲‘主上’。」
花卿一哂,歸冥那個人,其實哪裏是他們想的那樣的呢,他同樣也是一個喜歡做假象的人,只不過自己的都在表面,他的是明裏暗裏都做假象,假到了極致反而就無人真能察覺,那是假了。
「其實你們……罷了,他對你們都寬容的許多。」
墨岚愣了愣,随後冷聲道:「我只是來取其他生魂的。」
花卿「啊」的怪叫了一聲:「姐姐,你可別告訴我你打算把它剩下的那七條魄放出去?那豈不是魚流大海再也找不見了麽?」
「那你覺得你還在這裏廢話甚麽?」
墨岚語畢整個人已挾裹着濃重的血腥氣味沖右方最亂沖撞的生魂去了,關于過往的恩怨,她可以不予追究,因為……歸冥确實是個明主。
因為……其實他們說到底也是同類人。
她忽然又想起那年凡間的冷雨小街,同樣身着黑衣的兩個人,那一刻,彼此眼眸裏閃過的東西,只有他們能懂。
苦澀也好無奈也罷,天涯路上,雖然這個人從不與你道聲珍重,但……你至少知道,因為他的存在,死靈族就一定能更好的存活,而她,恰巧就是為了部族而活的。
所以……花卿當初做了甚麽,墨岚已經不想去記得了,但同樣,她為他平白無故多扣了兩天多的時間,在這兒破林子裏追趕着孤桂的三魂七魄,已經算是不錯了。
「二位,一起吧?四散開看看,哪裏有它剩下的七魄,可千萬別砍死了,抓回來,給我!多謝啦!」
語畢,花卿也在林間重新跳躍起來,身手敏捷矯健的向其中一個方位找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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