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追尋
「那這麽說來,它豈不是很厲害?」琰童好奇的瞪着一雙淡金色的眼睛蹲在車門口,神情略微有些崇拜似的望着眼前駕着馬車的花衣裳男人。
就聽他一早說了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說只有很短暫黎明的谷地,裏面只有黃沙白骨,再比如甚麽花花草草的海底世界,再再比如,那個害自己忘掉了一些事情的孤桂精,竟然只靠着一縷魄便對自己造成了如此大的傷害,那豈不是讓它俱全了三魂七魄,更了不得了?
花卿一面慢悠悠駕着馬車,一面慢悠悠給自己灌了口酒,潤潤嗓子才繼續道:「是啊,很厲害。不過再厲害也沒有我厲害,你瞧瞧,你之前聽你哥禦劍布陣甚麽的,很厲害了是吧,而你受傷那天我卻正好不在你們身邊,要是我在,你和你哥就都沒事了,所以,這事也怪我。」花卿一面說着一面哀愁的嘆了口氣。
從一早上胡話到現在,當然,也不算胡話……他說的可都是真事,百句裏面摻和一句假話而已。
花卿咂咂嘴,又灌了一口酒,看見小姑娘仍舊雙手托腮跟個丢了主人的無助小狗蹲在那兒,不由就放軟了嗓音道:「嘗嘗,解憂。」
「切,才不要,有你的口水!」琰童沖他吐了下小舌頭,扮個鬼臉就一個後仰翻「滾」進馬車裏了。
那個花衣裳的男人好奇怪。
可他說的每一件事,自己卻真是都經歷過似的……
她也實在想不通,誰跟自己有這麽大的仇恨呢,自己得罪過誰了呢?
‘鑄神’這種蠱術,很容易就讓人精神錯亂,但若引導得當,便可以直接颠覆一個人所有的記憶。
花卿将鑄神下在銀針上,再釘入琰童的身體裏,這樣不直接下在受術者身上的唯一好處便是——誠如花卿所言,施法之人拔出來,那便甚麽事都沒有了。
幹幹淨淨,神智清明。
上古的蠱術總歸是威力不同凡響的,哪怕是淪入花卿這般于蠱術一途并沒多少資質的修羅狐來說,輕輕巧巧的施法出去,雖不能像他姐姐那樣将受術者三生三世,許不定還要賠上生生世世的魂飛魄散,但後遺症,總歸是能留下些的。
花卿自嘲的笑了笑,自他手中射出去的針,從來都只是為了殺人而去的。
沒想到有一天,會為了保護而用。
所以他就覺着,自己真是一個好人,真的。
於是心裏還沒來得及多贊美自己幾句,他又開始想起琰漓來。
那麽琰漓呢,算不算個好人?
欸,小孩子總是讓人不省心的,為甚麽總想着和大人鬥呢?
花卿一笑,眼底似又泛出了能燦開十裏桃花般的暖意。
既然已經攤牌了,那麽,琰漓,想必你也早就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吧。
可惜,你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無法讓我察覺,卻不知,哪怕我是在最後一刻察覺出不對,也能把局面扳回來的。
如此,剩下的……便交給造化吧!
……
遠在地底的另一側,終年燃着幽幽鬼火的閻羅殿裏,是一如既往的死寂。
從鋪砌了暗藏了詭異猩紅色的黑曜石地面一步一步拾級而上,便能看到那端坐于王座上高高在上的鬼主大人。
總有不願踏過奈何不曾飲了孟婆湯而寧願成為地府裏鬼卒的傷心人,會時不時大着膽子偷偷來殿裏打量幾眼。
不曾設牛頭馬面,不曾有重兵把守。
若不是從這一片黑茫茫卻又亮閃閃的地方仔仔細細的轉了一遭,你或許都不會注意到,那個似乎只是一尊雕像的主。
或者,那其實就是一尊雕像擺在那裏罷了。
往生輪裏又湧入了甚麽新來客,不遠處有鬼卒們或笑或打鬧的聲音,只不過若是傳到殿內,便被打散了似的,飄飄搖搖的,隐約能聽見個響兒而已。
一縷新的孤魂又大着膽子往前飄了幾步,想見見那被傳的神乎其神的鬼主大人,終究是怎樣一番樣子,卻不料遠處突然傳來騷亂,那聽不真切的鬼喊鬼叫裏,還是透露出了許許多多的恐慌。
一聲低沉的嘆息自頭頂飄飄搖搖而落:「到底是出亂子了。花卿啊花卿,你究竟想做甚麽?」
黑衣黑發的男子似乎也沒怎麽動,便仍舊維持着一個坐的那種姿勢,黑氣霎時從身下彌漫,有五六個白骷髅閃着幽綠色的光在周圍上下懸浮着,已托着那鬼主大人出了殿外。
所過之處,也沒見他有甚麽動作,便讓所有騷亂消失無蹤了。
只有那群被他保護了的鬼怪知道,那一刻從鬼主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森然之氣,是他們一生安護的庇佑,是他們的福氣。
難怪生前總有人說,若是死後真能去地府做了個鬼卒,也不見的比去西天差。
因為,這一任的鬼主,是歸冥。
……
花卿不出意外的瞧見歸冥了。
不出意外的瞧見他那麽臭的臉色。
當然,那家夥幾乎面無表情了,但花卿就覺得,他臉色很臭。
花卿摸了摸下巴,沖他像叫小狗似的招了招手:「車裏有小孩子,你別那麽嚴肅,會吓壞人家的。」
歸冥擡頭望了望濃重的夜色,月亮小心翼翼的從烏雲後探出小半個腦袋,似是被他那麽一盯,便又吓得縮回去了似的,徹底暗下來的夜,只有在歸冥周身浮動着森白骷髅,閃着鬼火,一眨不眨的盯着花卿。
「拿來吧。」
許久許久之後,才見歸冥收回了盯着天上的視線,一擺手,一團黑霧籠罩了馬車。
花卿摸了摸鼻子,乖乖從懷裏掏出那個盤來,也不見甚麽起躍姿勢,便跳到了歸冥身旁,一邊樂呵呵的遞盤子,一邊笑嘻嘻的摸着他身旁的那些個骷髅腦袋。
有幾個貌似頭部尤其光滑的,幾乎在花卿蹦過來的那一瞬,就躲到了歸冥身後,還有一個膽子大的将腦袋架在了歸冥肩膀上,被歸冥輕微側頭垂眸的一個動作吓得往後閃了三四米,看着鬼主大人并沒有多少生氣的樣子,才又慢吞吞的磨蹭了回來,還有些可憐兮兮的咬了咬歸冥的衣角,像是讨好。
於是花卿就略微有些不滿起來,老子摸了你們多少遍你們才開始害怕起來,那家夥無非是側個頭而已,便叫你們落荒而逃了,真是……
念頭剛起,早已擡起一條胳膊搭在了歸冥肩上,反手捏着他的一側臉頰往旁邊死命拉去:「我說大哥,你好歹笑個呗,整天那麽嚴嚴肅肅的,不怕等日後再遇見甚麽好玩的事兒,突然大笑起來笑崩了臉啊?所以這人吶,就得沒事多笑笑,以防日後出現更好笑的事,面部來得及活動,哦?」
歸冥騰出一只手來拍掉花卿的爪子,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當然……他的詫異也只是在心裏,面上仍舊沒有多少表情,不由想道,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笑,可轉念一想,又開始佩服起花卿來,這個人,總是無論身處甚麽境況,都能覺得以後會是好的。
不怕再遇見甚麽好玩的事兒?突然大笑起來崩了臉?
歸冥一邊感應着那個束縛了孤桂之精的三魂六魄的盤子,一邊反複琢磨着那瘋子的這句話。
而後,輕輕一嘆。
「或許,這是你最後放棄的機會。」
歸冥無意識撥了撥盤中魂,他也不知道為甚麽想勸花卿放棄解咒的念頭,他只是覺得,他何苦如此,所以,他從一開始便不想淌這渾水,總覺得結果若真是不盡人意,他便就成了罪魁禍首似的。
花卿也收了笑鬧的心思,不再去折騰歸冥,也不去折磨他身旁的那幾顆骷髅頭,往前背着手踱了幾步,輕笑道:「六百三十二年前,我偶然跟你提起這個想法時,我也覺得我會後悔,會放棄,會是一時興起。」
又往前慢慢走了幾步,腳尖輕輕碾着一顆小石子,猶豫了半晌才繼續道:「真到了前不久你告訴我,你和幽葉想到了法子,我才發現,那一刻……我甚麽都沒忘。沒忘記六百三十二年的那突做決定的心思,沒忘記這麽多年來去人間各處飄蕩的景色,也沒忘記,我到底是為了甚麽。」
「我其實想過我會動搖。直到……看到琰漓和琰童。」
「大概那就是緣分吧。」
「和他們一起去泅澤谷的時候,也有些感悟,你說……你見過那麽強的執念麽,是死的不甘心,所以才從上古延續至今,都不肯散去麽。所以說,這有的時候是一個人的執念,有的時候,便是一個人的精氣神。」
「你以前總是笑話我,喜歡醉,喜歡自欺欺人……於是我現在,也像要同你一樣清清醒醒的,你怎麽又這般婆媽起來。」
花卿甩了下袖子,不知是不是煩了:「你便以為,這天底下,難不成大夢初醒的人,都會和你一般成為第一等的可憐人麽?」
歸冥嘴角彎起一個輕淺的弧度,這好像才是他認識的那個花卿。
每每被自己逼得沒辦法,只好開始惡語相向,再不成,卯足了勁在背後搞破壞。
能吃能喝能跑能跳能搗亂,這便證明,他還好好的。
「既然你說的那位仙者察覺到了甚麽不對而提前告知了那孤桂精,讓它逃跑,你就不怕,那最後一縷魄讓他搶先了去?或者,毀滅了去?」
「所以才找你來嘛,你別告訴我,堂堂鬼主,閻王殿裏的頭頭,連個魄都搶不過仙家?」
「你真是太高估我了,」歸冥輕聲道,「自我把手頭任務全部分發下去之後,大抵都是在殿裏睡覺的。」
花卿連個白眼都懶得給他——這家夥,活了幾千年了,年紀一大把還是不愛說真話!
啊呸!
你真是會睡覺!閉着眼連外界的風吹草動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你教教我這種睡覺法子好不好啊?!
歸冥眼看着花卿沖自己呲牙咧嘴的鄙視神情,就知道他心裏想的是甚麽了,也不惱,笑着将那三魂六魄往手心裏一抓,閉眼「睡覺」去了。
只是眼睛差不多剛合上,便又睜開了。
花卿瞧着歸冥随手一松,那三魂六魄也不敢亂跑似的就自己乖乖跳進了盤子裏。
「花卿啊……勝負已見。」
花卿大笑,硬生生是震得歸冥身後林子裏夜鴉驚飛了一片。
「已見?我瞧還早着呢。早知道跟我所料是一樣的,便不勞駕你移動您那‘尊臀’了。」
花卿覺得,歸冥簡直已經懶到一個份兒上了,便是出來了都要坐着麽?
這人吶,不愛接地氣就是不好!非把自己擺那麽高高在上,累不累?叫你擡腳點一下地沾點泥土,是能叫你爛了皮相麽?
歸冥略微整了整袖袍,低聲道:「是啊,人老了,就不愛動彈了。」
花卿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給他,已經決定轉身走了,卻突然又回過頭來,似笑非笑道:「你說……我是帶着他妹妹去四處逛游一下好呢,還是立馬就回去跟他談判好呢?」
「你怎麽不問問我,他如果等不及了滅魄怎麽辦呢?」
「不會的,他要是斷了我的後路,我便能斷了他的生路。無緣無故多樹起一個敵人,而放棄一個朋友,這不值當。」
花卿勝券在握的看了看馬車,只要琰童還在自己手裏,琰漓總歸是占下風的。
「子非魚。怎麽知道他便如同你這般想?更何況……」歸冥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最貼切的說辭,「倘若,給你留了後路,便定是斷了他的生路呢?」
「你為甚麽會這麽想?」花卿無奈搖頭道,「上古的獸族總歸是可以和你們比肩而立的,正如你……你的祖宗容不下我的祖宗,是為甚麽?就算當初沒有奸人挑撥,早晚有一天,不是上古魔獸占了你們的王位,污染了你們的血脈,就是你們要把上古魔獸一族趕盡殺絕,永絕後患。仙家亦然,別看他們把甚麽仁義道德挂在嘴邊,我看全是扯淡。只要威脅到自己了,必然殺之絕之!才能安心!才能心安!」
花卿甩了甩他那大合歡花錦簇的袖袍,冷笑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所以,他若留給我一條活路,與仙界來說也是好的。畢竟上古魔獸一族,就剩下我修羅一脈,若永絕我手,那麽威脅到金鳳凰的東西也不存在了。當今世上,不是我妄論,你是有能力與她一決高下,可……你有那個資格麽?天帝尚要給她三分薄面,因了那資歷不同。你當她為甚麽永駐禁守之地?金鳳凰雖不似我修羅一脈必須得以親人血脈相融合才能純化出最強大的血統術法,她們是可與普通仙家結合,這樣生出來的小寶寶也不會被異化,可是生下就沾了她們自身的光彩,但……歸冥,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她為何永不踏出禁守之地。若是我随随便便找個甚麽妖獸的也能繁衍出後代,你還能将妖狐族托付給我?我看我一下子給你整出個十個八個的小修羅狐出來,你還能安心的在你的大殿裏成天睡覺?嗯?」
花卿絮叨了一大堆,突然就沉默了。
四周的風都格外寂靜似的,那些原本不安分的上下浮動的骷髅也一動不動了,只在眼瞳部分閃着兩縷幽綠色的鬼火,傻兮兮的盯着花卿看個不停,而後又有一兩個膽子大的悄悄側眼打量一下自家主人。
歸冥仍舊是萬年不變的一張沒有太多悲喜的臉,亮閃閃的黑瞳似乎吸幹淨了天上每一寸星子的光彩。
「其實你若真想來試試當着鬼主的滋味,我便把它送與你,也無妨。」
率先打破寂靜的是歸冥突然流暢起來的聲音。
「其實她說的對,這個寶座上,是帶有詛咒的。」
花卿突覺喉間幹澀,他并不是故意要去揭開一些往事,所以這次只能換做他沉默。
「我可以幫你找到解開束縛的法子,可是……誰又能幫我呢。」
黑氣漸漸消散,閃着幽綠色鬼火的幾個骷髅頭詫異的彼此對視了一眼,便「咯吱咯吱」的追着那個早已沒了影兒的主人而去了。
花卿站在原地,看着歸冥消失的那個方向好久,突然伸手掏了掏耳朵,然後大搖大擺的甩着袖子往回走。
他總覺得,歸冥剛才那一句輕悄悄的「誰又能幫我呢」,硬生生震疼了他的耳朵,扯疼了他的心。
他是受不了歸冥把假面拿下來的。
而後他又自嘲的笑了笑,是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可至少,我們還能物傷其類。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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