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你屬于我(一)

他很少做夢,偶爾出現的夢也不是那麽令人愉快,畢竟夢是人現實生活的一種折射,而他在過去的很多年裏,從他有意識開始,他的世界就和普通人不一樣,往往充斥着黑色灰色和血紅色。

無論是幼年時和媽媽姐姐在一起的監獄生活,還是一步一步走到一區後穿着筆挺西裝游走在各個地方的特工生涯。

在過去的一生裏能在他的內心日記裏留下名字的人并不多,他甚至都不記得他媽媽叫什麽名字,也不知道他的混賬老子是誰。

能記住的也就只有兩個人,一個十相依為命的姐姐,一個是把他帶進一區的導師。

泰瑞爾就是那樣一個自私自利又冷血無情的男人。

銘塵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像他這種十惡不赦的壞人上帝早已經給了他懲罰,在最好的年紀遭遇突如其來的絕症,一生雙手沾了數不清的人的鮮血,最後也以那雙手結束了他自己的生命,但現在他還活着。

為什麽要讓他以另外一個人的身份活過來,是上帝不打算讓他死的那麽痛快故意讓他重生成一個低賤的寵物來受罪,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捋了捋自己的頭發,銘塵離開了房間。

昨夜的夢仿佛就在眼前。

【你一開始就打算把活下來的機會給我,對嗎?你完全可以丢下我不管自己離開,就算你因為救我死了,我也不會感到內疚。】【泰瑞爾……別對自己太苛刻,偶爾也可以嘗試一下去信任和愛一個人,比如願意為了你死的我。】【都快死了還那麽多廢話,別忘了你第一天教了我什麽。感情只會成為一個人的弱點,我學會了你教我的每一樣東西,可你呢,我最親愛的導師,你愛上我就是你最大的弱點,如果你沒有愛上我就不會為我擋子彈,你現在就不會因為失血過多而快死了。】【我願意為了你死,感動嗎泰瑞爾?我知道就算我不說讓你好好活下去的話,你也會好好的活下去,這麽想想還真是有點不爽啊,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家夥……咳咳!】【……別說話了,我都不知道你的血那麽多,流都流不完。】【你這家夥是巴不得我立刻兩眼一閉嗎?抱緊一點泰瑞爾,我覺得有點冷,大概真的很快就要死了,雖然我知道你沒有真的愛過我,但好歹我也睡了你好幾年,死了也不算虧。】【……】【我都快死了你都不流兩滴眼淚,不行,我得在死之前說幾句詛咒的話才可以,以後一定會有比我更愛你的人出現,但是下一次……下一次你就沒那麽好的運氣會逃走了……】都是傻瓜。

用力閉了閉眼睛,銘塵站在書房門外擡手輕輕敲了敲,何鴻雪今天早上回來了。

門內很快響起何鴻雪的聲音,簡簡單單的只有一個字“進”,幹淨利落,像一把磨得鋒利的到劈砍而下。

銘塵緩緩把門推開,走進去的時候只是把門虛掩着沒有徹底關起來,何鴻雪就坐在書架旁的書桌後,腰杆挺直微低着頭,手裏握着一把筆杆子飛快的在文件上進行批改。

何鴻雪和他很像,一樣的人前一套人後一套,一樣的自私狠辣,一樣的不擇手段。

在他打量并猜測對方的時候,何鴻雪有沒有和他做着一樣的事情?

有沒有漸漸發現死而複生的銘塵和以前的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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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你是因為什麽出手打了小布萊克,在小布萊克的地盤上當衆出手打了當天的主人不是一個寵物應該有的行為。”何鴻雪一邊說着,手裏的鋼筆落下沙沙沙的聲響,書房的窗戶拉起了窗簾,只有一縷微弱的光斜射進來打在了何鴻雪黑亮的頭發上。

鋼筆在白紙上拉下一個幹淨利落的尾巴,沙沙聲停了,何鴻雪把玩這手裏的鋼筆,擡起頭來望向了銘塵:“過來。”

“又是懲罰嗎?”銘塵驀地笑了一下,人還是朝何鴻雪走了過去。

沒有回答銘塵的話,何鴻雪拉扯自己的深灰色領帶,骨節分明的手指透着一股淩厲的寒氣,“上一次的懲罰大概吓到你了,這一次不會了。”

手臂緩慢地将書桌上的文件推到了一旁,何鴻雪淺淺一笑:“我有快一個月沒碰你了。”

……

每天早上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是屬于何文宣和何鴻雪的單獨會議,分開兩地的時候兩兄弟會在書房裏進行視頻會議,在何家的時候何文宣都會在早上去書房找何鴻雪,今天也是一樣。

或許,也有一些不太一樣的地方。

第一眼看到書房的門虛掩着,何文宣就知道書房裏肯定還有除了何鴻雪以外的人,走到了門口正準備敲門的時候,一些奇怪的聲音從虛掩的門內傳了出來,暗啞低沉,像是拉緊了的大提琴琴弦。

“夠了……”

清晨的陽光溫暖和煦,何文宣卻又一種自己身處盛夏夜的幻覺,每一個毛細孔都被悶熱的氣流所灌注,漆黑一片的夜晚裏藏在詭秘森林裏的迷路人在呻吟哭泣,喉嚨似是有猛火在灼燒,幹啞得厲害。

斷斷續續的嗚咽聲裏藏着艱難地忍耐,但很快又被撞擊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聲聲絕望的哭泣與哀求。

背靠在牆壁上,何文宣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眼睫毛因為過度用力閉眼而微微顫抖,着其實不是他第一次在書房外面聽到何鴻雪和銘塵的聲音,也不是第一次聽到那個男人低泣着的可憐的求饒聲。

昨天晚上的時候,何文宣還在聽銘塵給他特別錄制的MP3,那個男人低沉而磁性的嗓音仿佛是一個歷經滄桑的吟游詩人,每一次惡低吟淺唱都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故事,仿佛銘塵就在他的身邊,湊在他的耳邊,還帶着特有的體溫與氣息。

他想親吻銘塵長長的眼尾,像脫掉那個男人的衣服将幹淨的溫水灑在銘塵身上,想用柔軟的毛巾擦拭銘塵濕淋淋的頭發,想看着對方對他笑,想抱着那個男人……

“哈啊——”

凄厲的顫音,像斷了弦的小提琴,像亂了琴鍵的鋼琴,像折斷的樹枝。

他的腳底像是生了根,枝葉纏繞突然走不動了。

書房裏一片寂靜,突然一下子什麽聲音都沒有了,就像是耳朵的開關被人給關上了。

這算是什麽懲罰?

頭腦一片空白的男人緩慢而小心翼翼的呼吸着,身體就像是一灘爛泥一樣完全失去了控制,感覺不到自己的手指和腳趾,靈魂出竅一樣只剩下呼吸的本能。

并不僅僅是他而已。

慢慢睜開了眼睛,地點已經從書桌轉移到了黑色镂空書架後的軟墊上,身下不再是硬邦邦的書桌,而是軟軟的墊子。

何鴻雪趴在他的身上,胸膛與後背緩慢地起伏,和他一樣,正在慢慢平複劇烈運動過後所帶來的氧氣缺乏。

上一次被弄得這麽凄慘是什麽時候?不是很何文宣,何文宣是個在床上很溫柔體貼的男人,記憶裏應該是很多很多年以前了。

一次任性的任務,生氣的導師,破爛的閣樓裏散發着黴臭味,炎熱的高溫,讓他哭喊求饒的慘痛經歷,整整兩天兩夜的高溫不退,那個一臉生氣卻又無奈愧疚的導師,就坐在他的床邊看着他,說一些自以為幽默的話。

自從重生以後就變得越來越多愁善感,越來越多的回憶起他的導師,真是一種新鮮的體驗。

“何文宣就在外面。”何鴻雪湊在他的耳邊,“在外面聽着我們兩個人所做的事情,聽着我是怎麽讓你又哭又喊的,但是他不會進來,永遠都不會。”

“你知道是為什麽嗎?”何鴻雪輕聲問道。

銘塵現在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也不大想回答何鴻雪的無聊問題,即使答案非常簡單。

“何文宣保護不了你,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手指輕輕抹去了銘塵殘留在眼角下的淚痕,何鴻雪沉聲道,“就算我當着他的面做剛才的事情,他也不會有什麽反應。”

何鴻雪湊在銘塵耳邊低語道:“不要試圖調撥我們兄弟之間的關系。”

這是一句警告。

“或許下一次的懲罰就沒有這麽簡單了。”

從軟墊上起來,何鴻雪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回到了原本的書桌後,沒過一會兒門外傳來了敲門聲,何文宣進來了,那個男人果然一直都在門外。

躺在軟墊上,銘塵透過镂空的書架望着隔壁正在向何鴻雪彙報工作的何文宣,斯文幹淨,儒雅英俊。

有那麽一瞬間,大概只是那麽一會兒,他還是會有一些遺憾和失落的。

但也僅僅是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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