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2)
“哦?”李浠米揚起冷豔的笑容,用零下十度的語氣漠然地回應,“道歉我接受——不過,你該道歉的也許不是這麽簡單。”
然後她不屑地瞥了一眼梨花帶雨的顏梓愛,大快人心地揚長而去。
Vol.5支離破碎的平靜
[清晨的市中心]
缭繞的白霧仿佛讓這個清晨醞釀了一絲絲的暧昧氣息。
輕輕轉動鑰匙,打開牛奶箱,将牛奶瓶放進去。剛剛換了工作區,李浠米有些疲倦地重複着這些動作,然後轉身準備離開,卻聽見身後的門忽然打開的響聲,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是你——”淩九鏡有些驚愕地看着背對自己的李浠米,發現她背脊有些不自然的僵硬、并且有準備逃離的架勢,他迅速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我怎麽樣?我不過是來送牛奶而已,謝謝惠顧。”李浠米甩開淩九鏡的手,冷漠官方地回答。
“梓愛她只是覺得那麽好的作品不展出很可惜,并不是故意要侵犯你的肖像權,所以……你打她的事情是不是太沖動了。”一向溫和的淩九鏡柔聲道。
顏梓愛畢竟是他的學妹,被忽然冒出來的女生欺負自然覺得無比委屈,這樣想來,一開始就是自己做錯了,而看起來那麽柔弱的李浠米竟然那麽乖戾,也是自己始料未及的。
于是總覺得哪裏隐隐不對勁。
“難道你還指望我向她道歉?”李浠米轉過頭,啞然失笑,眼裏盡是對他的諷刺。
如果說只是介意照片被陌生人公開,只是不希望面對別人異樣眼光的話,那麽當她看見顏梓愛笑顏如花地站在那幅《小野獸》面前嘲弄着自己的過去,她的忍耐就是真的已經到了極限!
一記耳光又算什麽——顏梓愛對自己做過的事情,是一記耳光就可以兩清的麽?
紫葡萄一般濕漉漉的眼睛裏湧動的感情,好像暴風雨前平靜得可怕的海洋。淩九鏡看着李浠米欲言又止的表情,發現她的眼底盛滿了他所不能理解的光芒和情感。
“有些事情你不了解,我也不想多說。”扔下這句,女生騎着腳踏車消失在袅袅的晨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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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九鏡拿着牛奶上了二樓,看見母親站在落地窗前,順着她的目光望去,是李浠米疾步離開的決然背影。
而淩媽媽的神色,竟然有着說不出的詫異和沉重。
“你和那個女生,你們之前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淩九鏡想到李浠米的話,發了條短信給顏梓愛。總覺得事情沒有表面上那麽簡單,可是他卻怎麽也想不通——局面怎麽會失控成這樣?
“我根本都不認識她!淩學長,我看她就是一個不良少女,你還是不要接近她了。”顏梓愛慵懶地蜷縮在沙發上,用無比委屈的語氣回複了他的短信。
然後她看着地面上清理出來的舊照片,露出妩媚至極的笑容,“小野獸,原來你還是很害怕那段過去,那麽就讓你一次害怕個夠好了。”
那些泛黃的舊照片,無一例外的都是以馬戲團為背景,中央都是一個瘦弱的女孩子和一只憨态可掬的棕熊。
Vol.6掀起暴風驟雨的新聞頭條
[郊外]
李浠米把全部牛奶送完後,領到微薄的薪水立刻去超市買了一袋面包和狗糧準備回家。通往小木屋的道路上亂七八糟的都是機動車輛碾過的痕跡,喧嚣的聲音漸漸近了,讓她感到詫異而莫名地害怕。
“汪汪汪——”Cici狂吠的聲音格外地叫人心裏發毛,李浠米拖着疲憊的身體開始在陽光底下狂奔向她的小木屋。
“她終于出現了!”一個尖利的女聲在衆多紛擾的嘈雜聲裏異軍突起,話未落音,那些舉着“長槍短炮”的記者們紛紛将鏡頭和話筒對準了不知所措的李浠米。
“請問李小姐,作為三年前炙手可熱的馴獸師世家的繼承人,你當初莫名消失而現在被曝光過着野人生活,究竟是為了什麽呢?這當中是不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隐情呢?”
“請問李小姐,據說當時你的名字并不是現在身份證上的‘李浠米’,而是‘顏瘦瘦’——據說是為了忘記過去而改名,那麽是不是三年來經歷了什麽不為人知的事情呢?”
“請問李小姐,當初你作為亞洲少年組代表參加國際馴獸師大賽意外失利,而且據說留下嚴重的心理陰影,請問這是不是你離開家裏從此隐姓埋名的原因呢?”
……
一個個犀利的問題就像是一把把尖銳的刀子,一點點挑開了李浠米薄如蟬翼的肌膚,血淋淋的傷口一下子在頻閃的閃光燈鏡頭前完全暴露,讓李浠米的腦袋一下子“轟隆”地炸開。空洞得蒼白的回憶迅速被那些敏感的詞彙刺激除來,填滿了整個腦海,胸腔裏煩悶燥熱的感覺讓她感到陽光格外地酷熱,暈眩的感覺迅速吞沒了她的思維,于是她眼前一黑,暈倒在洪水一般洶湧着圍困着自己的記者中間。
“汪汪汪——”Cici在記者砌成的“城牆”外急得上蹿下跳,它咆哮着咬傷了一個女記者,然後趁着一片混亂之際沖到主人身邊,叼着她的手想拖着她離開,卻無奈李浠米不省人事。
“那只瘋狗,給我打死它!”那個被咬傷的女記者被送往醫院之前惡狠狠地下令道,引來的不過是衆人的幸災樂禍和冷眼旁視。
然而下一秒,“嘭——”的一聲槍響,讓在場的記者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殷紅的鮮血從Cici腦袋上子彈穿過的傷口裏汩汩湧出,它奄奄一息地滑落在主人身邊,仿佛初生的嬰兒蜷縮在母親的懷裏。鮮血染紅了李浠米的衣服,而昏迷不醒的她竟然也流下了一滴眼淚。沒有人發現,Cici閉上眼睛之前哀怨着盯着不遠處灌木叢裏的一個身影,順着它的視線看去,那個人顫抖着手裏的槍,嘴角挂着妖嬈的笑意。
而那個人,并不是那個喪心病狂的女記者,更不是他們任何人的同伴。
也許是Cici的死過于慘烈,而那個女記者又有發狂的跡象,讓衆記者不禁有些心寒,他們拍夠照片後迅速開車撤離。驕陽似火的盛夏,那片綠茵茵的草地上第一次被猩紅刺目的鮮血染紅,而那只忠于主人的巨型犬,溫順安詳地偎依着它的小主人,永遠地沉睡在這個過分燥熱的夏天。
Vol.7關于顏瘦瘦的那段黑色記憶
一輛保時捷停在了綠蔭下,一個衣着高貴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了下來。她皺着眉頭,看着草地上盛開的血花之中,那個面色蒼白如紙的少女。
[醫院]
當李浠米醒來的時候,鼻腔裏充斥着消毒藥水濃烈的氣息。
“Cici!”下意識地搜尋着唯一的家人,李浠米心裏隐隐有些不安。而她擡頭時,發現一個高貴得盛氣淩人的中年女人正在她的病房裏,神色凝重地看着自己。
“你是顏瘦瘦?”淩媽媽一開口,就把李浠米又帶回了幾乎要窒息的氛圍裏。
顏瘦瘦……
——多麽遙遠的名字。
“是啊……我是顏瘦瘦。”李浠米自嘲地應道,然後轉過了臉不去看淩媽媽。
“我是淩九鏡的母親,我來是想告訴你,小鏡在三年前出了車禍,關于你的記憶通通都不見了。如果你執意出現,讓他記起你的話,你就是一個罪人——如果讓他經受有關小時候記憶的刺激,他很有可能承受不了,腦部的淤血一旦發生改變,就有生命危險。”這個高貴得不可一世的女人用一種近乎懇求的語氣說着,壓抑和輕微哽咽的聲音讓氣氛變得沉重。
“鏡子……”李浠米的眼睛忽然閃現出明亮的色彩,淩媽媽的意思是,自己其實已經找到淩九鏡了嗎?
沒錯,三年前,自己并不叫李浠米,而叫顏瘦瘦。
她從小失去親生父母,被訓獸師世家的顏氏夫婦收養,作為繼承人從小就經受着非人的訓練。她必須和馬戲團裏的各種野獸朝夕相處,身上散發着和野獸無異的腥臭味,除非是參加表演,否則都是以蓬頭垢面的形象蜷縮在類似籠子裏的小房間裏,吃着殘羹冷炙,過着野獸一般的生活。
而顏梓愛呢?她才是顏氏夫婦的親生女兒,就像一個小公主。衣食無憂,整天打扮得光鮮亮麗地和小朋友們玩鬧。她表面上和自己十分親近,卻會在顏氏夫婦面前哭哭啼啼地誣陷自己用手弄髒了她的新裙子,或者讓小野獸欺負她。
最重要的是,當李浠米好不容易央求父母讓自己幹幹淨淨地打扮一次,被允許去參加淩九鏡的生日派對時,顏梓愛冷眼嘲諷着自己,還讓那些同齡的玩伴一起嘲弄自己,叫她“小野獸”——因為她的名字是“顏瘦瘦”——而且還過着野獸般邋遢不堪的生活。
淩九鏡出現在宴會之前,她們就把李浠米身上幹淨的舊裙子剪得七零八落,把她的細心梳理好的頭發弄得亂七八糟。那是李浠米第一次那麽委屈地哭,她蜷縮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裏,發誓自己一定要逃離這個黑色的世界。她哭得沒有了力氣,又累又餓幾乎要昏睡過去,一陣腳步聲卻驚醒了她。她惶恐地擡起頭,卻看見了淩九鏡像個小王子一樣端着盤子蹲在自己面前,盤子裏盛着他特意留下的蛋糕。
“瘦瘦,聽說你要來幫我過生日,可是卻沒有出現。我特意切好留給你的,聽見哭聲我就知道你躲在這裏。果然啊……”十四歲的淩九鏡第一次見到打扮得那麽幹淨的顏瘦瘦,之前見到她都是在顏家的後院,跟看門的狗狗一起住在狗窩裏的她,又狼狽又膽怯地睜着大眼睛看着自己;或者是在馬戲團裏,她穿着臃腫而誇張可笑的衣服在臺上表演。
“我……”顏瘦瘦捂着滿是淚痕的臉,滾燙的眼淚再次流了下來。她縮回小手,膽怯地縮成一團,“我不是一個幹淨的女孩子,我不能吃你的蛋糕。”
不,她本來是可以幹幹淨淨地出現的,可是卻又變成一只小野獸的髒兮兮的模樣,這樣的自己,不配吃淩九鏡香噴噴的蛋糕。
“瘦瘦今天特別漂亮呢。”淩九鏡輕笑着用白皙的手指輕輕刮了刮她髒兮兮的小鼻子,“是我要請你吃蛋糕的,所以不用客氣。”
“咕嘟……”肚子餓得咕咕叫了,李浠米的臉羞得像只紅富士,她把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才覺得稍微幹淨了一點,于是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接過了那塊蛋糕,心滿意足地大快朵頤起來。
“瘦瘦,如果你覺得當馴獸師很累,可以不要那麽辛苦的,等我長大了,我就娶你,我們一起過簡單的生活好不好?”淩九鏡有些心疼地看着顏瘦瘦狼吞虎咽的模樣,又看着她被撕碎的衣服和亂蓬蓬的頭發。
語氣是說不出的沉重。
“鏡子不是王子嗎?如果是王子,應該和梓愛這樣的公主在一起,顏瘦瘦是只醜小鴨,是永遠不能變成天鵝的醜小鴨。”顏瘦瘦吃完了蛋糕,站了起來,一邊故作輕松地回答,一邊擡腿準備離開淩九鏡家的院子。
“瘦瘦是一定會變成公主的灰姑娘,請你相信鏡子!”小小的雙手攏成喇叭狀,很有底氣地對着顏瘦瘦的背影喊道。
顏瘦瘦的眼淚瞬間決堤,胡亂地擦着眼淚跑開了。
淩九鏡不知道,那個微涼的夏夜裏,也許他的話在當時并沒有多少分量,卻足以讓顏瘦瘦鼓起最大的勇氣去面對很多事情。至少在那場國際馴獸師表演大賽之後,她意外被棕熊咬傷送進醫院,面對巨額的醫療費,顏氏夫婦選擇将她一個人抛棄在冰冷的醫院的時候,她堅定着自己終有一天會被淩九鏡當成公主坐着南瓜馬車離開,于是一直一直帶着這份勇氣生活了下去。
[郊外]
淩媽媽驅車載着李浠米回到了她的小木屋,Cici的屍體依然血淋淋地暴露在薄涼的夜色裏。她狂奔到它跟前,跪在地上哭着、摟着它已經完全失去溫度的皮毛,手指顫抖地撿起了地上的子彈殼。黑灰色的子彈殼上模糊的字跡,隐約分辨出“YZA”三個英文字母。
“既然你的寵物已經死了,你也沒必要繼續生活在這裏,我不想小鏡受到刺激,所以會全面封鎖這次的新聞。而你,我會給你一筆錢,讓你離開這裏,過普通人安寧的生活。”淩媽媽漠然地說完,将一張支票塞給魂不守舍的李浠米,轉身驅車消失在迷蒙冷清的夜色中。
“啊哈哈……”剛剛還沒有半絲聲音的森林裏,回蕩着李浠米張狂而駭人的笑容。她手裏緊緊地握着那枚黑灰色的子彈殼,摟着Cici冰冷的身體回到了屬于她的小木屋裏。
而那張單薄的支票,被夏天的暴風雨摧殘後永遠地埋葬在一片血泊之中。
這晚的暴風雨似乎特別地凄楚慘烈,将整片森林洗刷得閃閃發亮。那座小木屋裏時而哭泣、時而狂笑的聲音被雨聲淹沒,微弱的星光下,只能看見仰望星空的少女眼中凝滿了仇恨和哀痛。
而這一晚,淩九鏡仿佛被什麽夢魇纏繞。
夢裏,那個瘦弱的小女孩穿着髒兮兮的舊衣服,被雨水泡得發皺的膝蓋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她被冷漠的人群圍困着,蜷縮着小小的身體,嘴裏無助地呼喚着自己的名字。
“鏡子……瘦瘦一個人好害怕……”
Vol.8李浠米的漂亮回擊
[千域學院]
據說以前的環衛大嬸回家帶孫子去了,學院裏來了新的環衛工人,是同齡的女生不說,據說還是自告奮勇來應征的,還真是稀奇。
淩九鏡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頭,在女生們的竊竊私語和仰慕的眼神中走過學院的林蔭小道。也許是昨晚的暴雨讓道路上的落葉特別多,以前的話,環衛大嬸早就在上課之前把地面清掃幹淨了,而今天——
一改往常臃腫的身影,映入眼簾的竟然是一個瘦弱到不行的小女生。她費力地揮舞着掃把,将落葉通通掃在一起。
“大嬸……”淩九鏡習慣性地打招呼,竟然沒有注意到對方換了一個人。
“誰是大嬸?大嬸她辭職回家了啦……”李浠米冷着臉沒好氣地回答,卻忽然察覺到對方的聲音格外熟悉。她詫異地轉過身,發現那人竟然是無良的攝影師。
回憶再次洶湧而來,看見他就想起那些不愉快,尤其是那幅《小野獸》——如果說當時是介意作品的名字過于諷刺自己的過去,那麽現在自己的複雜的心情,就是因為那份回憶又提醒了自己Cici剛剛離開。
“早上送牛奶已經很辛苦了,難怪現在才在打掃。真是辛苦你了。”淩九鏡露出真誠而舒心的笑容,瞬間融化了李浠米心裏的堅冰。
無論是說話的內容還是語氣都是顯而易見的真誠,而且看起來那麽溫和。這個少年,大概也沒有自己想象當中那麽過分吧。應該是顏梓愛從中做了什麽手腳才對。
“謝謝。”這樣想着,李浠米不禁回了他一個淡淡的笑容。
現在的自己,也只能出于禮貌微笑,畢竟才經歷了那麽痛徹心扉的夜晚,怎麽能說治愈就治愈?哪怕是看起來那麽治愈系的少年也不可以。
“嗯,今天是期末考試,所以我必須先走了。回見。”淩九鏡優雅地點點頭,然後加快了腳步離開。
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滾落到李浠米的腳邊。
“咦,你的校卡……”李浠米發現從他身上掉落的東西,連忙撿起來,無奈少年已經匆匆離開了。将校卡反過來,她竟然看見上面寫着——310班:淩九鏡。
腦海裏忽然就閃現了那個熟悉得讓人窒息的身影。
——“鏡子不是王子嗎?如果是王子,應該和梓愛這樣的公主在一起,顏瘦瘦是只醜小鴨,是永遠不能變成天鵝的醜小鴨。”顏瘦瘦吃完了蛋糕,站了起來,一邊故作輕松地回答,一邊擡腿準備離開淩九鏡家的院子。
——“瘦瘦是一定會變成公主的灰姑娘,請你相信鏡子!”
只是鏡子你,還記得不記得?
[310班]
“鏡子……”李浠米一路狂奔着追着淩九鏡的蹤跡,終于打聽到了他所在的班級的位置。深呼吸,然後探頭進去。
“淩學長所在的考場剛好跟我同一個,那麽,等下就一起加油咯!”顏梓愛握拳的姿勢真的可愛到不行。
可是在李浠米的眼裏,卻那麽地矯情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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