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異類

顧青書看着那個叫做高醒的少年對着其他同伴擺了擺手,就小跑過來,一路裹挾着炎炎夏日微鹹的熱風,停在他與金潛面前。

此人身高同金潛差不多,大約快一米八,穿着寬松的白色T恤,然而T恤被他拉扯得變了形,汗水更是粘膩地巴結着棉質的T恤,不時勾勒出少年頗具男子氣概的肌肉線條。

“嗨,金潛!”對方一來便露齒一笑,高高大大的身體幾乎将斜陽遮擋了個幹淨,走近的時候似乎又不是在緊緊盯着顧青書了,而是先看着金潛,而後才好奇似的将目光落在顧青書的身上,手掌則在寬松的運動褲側擦了擦,然後伸出右手來跟顧青書打招呼,很是熱情,“是青書吧?你好,我是高醒,早就聽金潛還有胖子提起過你,就是總見不着。對了,要玩兒球嗎?那邊三個對我們三個怎麽樣?”

顧青書垂眸看了看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手骨架十分漂亮,骨節分明,指甲也修剪得十分幹淨,虎口處卻有奇怪的繭子,這只手的主人似乎不像是他想象中那樣養尊處優的富家少爺。

顧青書笑着也将手伸出去握了一下,或者可以說是輕輕的碰了一下就松開,說:“好啊。”

金潛也沒什麽過多的介紹,轉頭招呼才騎車抵達大桂樹下方的金毛毛,把上衣反手一脫便遞給弟弟,說:“幫忙看着衣服,一會兒給你買冰棒。”

金毛毛小朋友還沒回答什麽呢,就看見大哥他們一個個地入了球場,然後随便商量了幾下,立馬開始比賽。

跟顧青書他們對陣的,是比青書他們大一兩歲的男孩子們,這個年紀的男孩應該有的正在讀高中,有的辍學了,但大家都是一個廠子,所以互相也都認識。不過正經要上學的高中生們早就跟顧青書的二姐一樣陸續去了學校,沒人有空這種時候還在外面亂晃,于是很顯然,現在跟顧青書等人打球的三人是游手好閑三人組。

對面其中有個剃着寸頭的圓臉青年一看顧青書也要加入,立馬笑着說:“青書,讓着哥哥們點兒啊。”

“六哥你得讓着我們才對,我還是第一次跟高醒打配合,你讓我們一個球怎樣?”顧青書一邊上場,一邊重新将金哥給他紮的馬尾重新綁了一遍,長發發梢溫柔俏皮地随着少年的動作晃來晃去,挑-逗着金色的陽光更加熱烈地落在他身上。

高醒像是才發現顧青書有條小馬尾一樣,多看了兩眼,手掌立即拉着T恤上來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等再放下來的時候,健康麥色的俊氣面龐上被擦出一道輕易察覺不出的紅。

那邊被叫做六哥的青年摟着自己的兩個夥伴想了想,說:“這樣吧,大雨、樁子跟高醒一夥,我跟你們一夥怎麽樣?平衡一下實力,大雨、樁子跟高醒那小子也打了幾個月的球了,比較有默契。”

金潛從地上把球撿起來,在水泥地上一邊拍着一邊說:“也行啊,哪邊先進十個球,哪邊就請喝汽水飲料。”

六哥看了看兩百斤的樁子和臉長得兇神惡煞的大雨,拍了拍兄弟們的肩膀,就算是決定了對陣隊伍的成員。

而高醒一句話都沒有說,就被換去了顧青書的對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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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金毛毛小朋友騎着四個輪子的小車車在球場中間線上吹着小口哨滑過去,比賽便正式開始了。

首先拿球的金潛直接一個沖刺直奔高醒方籃板底下,兩百多斤的樁子飛快去擋,高醒更是下意識去追金潛,但眼睛卻盯着六哥,果不其然當金潛跑到籃板下被樁子攔住後,反手就将籃球傳給了六哥,他便立馬去守六哥的路,以為六哥會将球再度傳回去給金潛,誰知六哥單手直接将球打給距離籃板極遠的顧青書!

“青書!”六哥喊了一聲。

籃球剛好落在顧青書的手裏,緊接着高醒便見那纖瘦地皮膚都白的像是透明的少年上前跑了兩步,站在角度十分刁鑽的位置跳起投籃,那柔軟微涼的手也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竟是瞬間投入了個三分,然後興致勃勃地将襯衫袖子挽起來,跟金潛親昵地擊掌。

恍惚在擊掌聲中戛然而止。

高醒轉頭對着行動緩慢但攔人極好的樁子說:“樁子哥你去守着青書,大雨你幫我突圍,我們也得扳回一局才行。”

六哥立馬裝模作樣的緊張起來,笑着對顧青書說:“青書你去守高醒,那小子打起球來野得很,你靈活,看能不能搶到他的球。”

金潛立馬說:“六哥少出馊主意,等會兒青書要是摔一跤,你賠我嗎?我去,青書你就站在那兒等我傳球給你。”

高醒捏着球的手背上都隐隐露出幾條青色突起的靜脈。

第二場由高醒發球,騎着小車車的金毛毛依舊是吹着哨子從中間線過去,随着哨子的聲音尖銳響起,顧青書就看見高醒身手變-态般矯健地沖了過來,兩個假動作就繞過了六哥,與金潛對上。

顧青書着急死了,向來在競技類比賽上,他都有着強烈的求勝欲望,此時也不例外,可卻又被一堵牆似的樁子哥給攔在一旁。

顧青書漂亮的狐貍眼左右看了看,突然指着右邊不遠處的地面驚呼:“誰掉的一百塊?!”

一直以來反應慢半拍的樁子突然動如瘋兔,眼冒綠光地往顧青書所指方向看去,嘴裏還念叨着:“都別搶,是我的!”

顧青書卻是笑着乘此機會越過樁子,在高醒剛好也甩掉金潛的同時,快步沖了上去,與其面對面的遇上。

顧青書腦袋轉得飛快,正在考慮怎麽才能從高醒這單手就将球抓起來的人手裏奪走籃球,卻沒想到說時遲那時快,他只是貼身攔住高醒,高醒就吓得方寸大亂,左腳踩着右腳來了個急剎車,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球則自動送到了顧青書的手上。

顧青書逮着機會笑着對高醒說了句‘謝啦’,就又是一個三分球落地。

過後才伸手拉還坐在地上發懵的高醒起來,好笑道:“我有那麽吓人嗎?”

高醒看着少年開玩笑時格外動人的笑臉,又下意識地在腿側擦了擦自己的手心,然後才将手遞給少年,并且根本不必顧青書用力,就自己站了起來,好一會兒才吐出幾個字來:“不吓人。”

顧青書忽然有點看不懂這個第一印象很差,但現在又感覺挺有趣的高醒,看這人一副游刃有餘的模樣,還以為打球多厲害呢,結果膽子這麽小,一吓就弱不禁風地摔在地上。

金潛也瞧見高醒這番手忙腳亂的行為,在旁邊笑着跟青書解釋:“估計他是聽我說你身體不好,怕撞着你,賠不起。”

“哦,這樣呀,那我豈不是專克栓子哥你們的猛将了?”顧青書不好意思地歪了歪腦袋,“那怎麽辦,我們豈不是贏定了?”

被騙的栓子也笑着在那兒抓頭,從頭陪跑的兇神惡煞的大雨還不在狀态,後面八場自然又全部都是顧青書投的球,贏了個十比零,總算是心滿意足地坐在樹蔭下的長排石凳子上等高醒和金潛這兩位大款買飲料回來。

說是輸的請客,其實每回金潛都只是說着玩的,這回也是主動去買雪糕飲料,高醒卻跟着上去,說:“我來。”

金潛搖了搖頭,說:“又不是真的比賽,而且我看你真實實力一分都沒有發揮出來,還是算了。”

往常高醒不會執意要買單,但今天不一樣。他跟金潛俱是一頭汗地站在小賣部的玻璃櫥窗櫃子外面,先後喊老板拿六瓶汽水出來。

小賣部的老板是個見人總笑的大嬸,看見金潛更是熱情不已,一邊在冰櫃裏拿出六瓶汽水來還用抹布将上面的水都擦幹淨,一邊唠嗑說:“小金呀,還有幾天就要上學去啦?”

金潛亦是很有禮貌地回說:“沒幾天了,大概一周後就要去學校報到,然後就要軍訓了。”

“唉喲,軍訓啊?我們家小楊去年也軍訓過,曬得唷,比在家裏成天幫忙都要黑,不過你去了以後有什麽不懂的,直接找你小楊哥啊,他在學校很受老師們歡迎的,讓他帶帶你們,說不定軍訓的時候老師們還能關照關照你,省的老在太陽底下站着。”

楊嬸子的兒子名叫楊飛鴻,光是聽名字便能知道楊嬸子一家對兒子未來期望有多大了,小楊倒也沒讓嬸子失望,從小的三好學生,去了高中後聽說更是老師看好,學生們的榜樣,楊嬸子便逢人就喜歡說起自己的兒子,一副驕傲得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的模樣。

只不過金潛也認識為數不多考去四中的其他幾個學長,都跟他講那楊飛鴻在學校并不出衆,并且也很少跟一起出去上學的同廠的人交流,在學校碰見了也裝作不認識,倒是常常看見小楊跟不同的女生晚上在操場散步。

金潛懷疑這楊飛鴻大概去了高中後沒做什麽正經事情,但這不關他什麽事兒,聽見楊嬸子還這樣套近乎,便也受着,答應去了高中一定找小楊哥熟悉學校環境,順手掏錢給楊嬸子。楊嬸子卻看着面前兩個少年都遞過來的五塊錢擺了擺手,笑眯眯地跟金潛和高醒說:

“算了算了,今天就當嬸子請你們幾個。”

高醒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金潛,笑着先一步把五塊錢放到嬸子手裏,很誠懇地道:“這不行,嬸子也是做生意的,您不收金潛的,收我的算了,今天本來也是我打球輸了,怎麽能讓嬸子破費?”

楊嬸子和廠裏所有八卦婦女一樣,對從北京過來的少年高醒有着百分之兩百的好奇,好奇裏還有着對首都人民的敬畏,總覺得很不得了,聽見高醒這麽客氣,倒不好意思請客了,收了高醒的錢就說:“好好,不過小高呀,你們要少跟那些沒上學的人一起玩,你們跟他們不一樣,以後是要幹正經營生的,千萬不要學壞了,知道嗎?”

嬸子一邊說,一邊找錢給高醒。金潛也不跟高醒搶着付錢了,從冰櫃裏又找出兩袋‘五兄弟’雪糕,知道楊嬸子是在說跟他打球的六哥他們,回答嬸子說:“六哥他們挺好的。”

楊嬸子一副生怕金潛吃虧的表情,小聲皺眉說:“小金啊,你別怪嬸子多嘴,肖鎏那孩子最近常跟廠子外面那些游手好閑的二流子走得很近,那些二流子無所事事,成天偷雞摸狗的,還總打架,啧啧,瞧着就不是什麽好東西。”肖鎏正是六哥的本名。

“那肖鎏我看也就是想要讨好小金你啊,你還是學生,可別被他給騙了錢去。”

金潛沒說‘好’還是‘不好’,模糊的笑着說了句‘知道了’,就對着楊嬸子擺了擺手,抱着五瓶汽水過去,剩下的一瓶汽水和兩袋子冰棍金潛拿不下,讓高醒幫忙帶過去。

高醒答應着,提着汽水和兩袋冰棍,正要離開,卻又被楊嬸子叫住。

楊嬸子擔憂地對高醒說:“小高啊,你跟小金關系好,多提醒着點小金啊,去了學校一定要去找我們楊飛鴻玩兒哦。”

高醒微笑着,對楊嬸子希望自家小孩跟廠長家公子親近的心情了然于心。

也是,金潛在蓉城茶廠大概等同于地方太子爺吧。

高醒一邊想,一邊抱着冰棒往樹蔭下面那坐了一排的男生們走去。

只看那金潛自然地坐在顧青書的身邊,玩笑着拿冰涼的汽水貼在顧青書哪怕穿着襯衫,也能瞧出幾分優美的蝴蝶骨上。顧青書驚呼一聲跳起來就把金潛推倒,跨坐在金潛的身上撓癢癢,這蓉城太子恐怕也只允許顧青書這樣欺負自己,被欺負得在地上翻滾求饒,惹得旁邊游手好閑三人組哈哈大笑,唯恐天下不亂。

他似乎是一個根本融入不進去的異類。

是局外人。

但高醒也只是腳步頓了頓,而後又堅定地朝顧青書等人那邊走去。

——局外人又如何?很快,就不會是了。

作者有話要說:  高醒:很快我就是內人了!一定的!加油高醒醒,不能哭,你是最棒的!

青書:哪兒來的沙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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