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賣票
賣電影票是顧青書這幾年賺外快的主要來源。
最近幾年廠內效益很好,各種換彩電的、買洗衣機的家庭越來越多,家裏的孩子卻都只有一個,于是生活條件上來了,精神世界也得豐富起來,首要滿足的就是去劇院觀看各種大片,比如最近很是風靡的《古-惑-仔》。
這個片子上映有一段時間了,但依舊場場爆滿,顧青書沒有看過,在村子裏和金哥打電話的時候聽說是個特別好看的片子,裏面講的都是兄弟義氣,還說到時候拉他一塊兒去看。
然而顧青書不感興趣,打打殺殺有什麽好的?多出來的一張票拿來賣了可又是一塊錢呢。
他一面想着,一面走在前面,身後跟着亦步亦趨的大高個高醒。這人像個大尾巴,還是怎麽甩都甩不掉的那種,但又跟他之間距離較遠,讓顧青書捉摸不透這個人到底對自己是什麽态度。
當然,顧青書心裏也并不把這位當回事兒,本身操心的事情就夠多了,若是人人都過來讓他猜一猜心裏想什麽,有什麽目的企圖,那他才是不要活了,累都累死。
廠外的劇院距離車站有十分鐘的路程。
需要走過一個小坡下去,再經過一家買電器的店子和一個晚市的小菜場才到廣場對面的蓉城劇院。
蓉城劇院建于1981年,還是茶廠廠長金濤專門聯合市裏下來的文化組選的址,為的就是豐富員工下班後的業餘生活。劇院是三層樓,占地近五千多平米,一樓是個巨大的播放廳,可容納一千八百多號人,前兩年才換了舞臺自動化吊杆和美國最新的調音臺,就連膠片電影放映機都有三臺,空調則有八臺,可以說是整個蓉城最具現代化的地方。
劇院平時就周五晚上和周末開放,工作日的時候閉館,是偶爾用作接待大型演出和接待會議的場所,于是劇院旁邊應運而生各種小攤小販,跟坡上的車站附近相比,是不遑多讓的熱鬧中心。
此刻正值晚飯時間,顧青書是半點兒不餓,穿過好幾個當街擺攤賣涼菜的大媽,便走到了劇院側面的小巷子旁邊。
巷子背光,裏面蹲的全是頭發染黃的小年輕,一個個幹瘦不已卻又好像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自己帥到爆炸,圍在一起分享一根煙,瞧見醒目漂亮的顧青書過來了,便仿佛和顧青書很熟一樣全部舉手打招呼:“青書,又來做生意?多少錢啊?”
“青書,你那兒多少張票?便宜點兒呗,我們哥兒幾個正好想看這場電影,便宜我就都要了。”有正叼着煙,露着大肚皮的中年男人笑着說。
顧青書偶爾會遇到這群廠裏人避之不及的小社會人,他們也沒什麽賺錢的營生,平常這兒賒賬,那兒白吃,經常打架鬥毆,但巷子對面很多迪廳願意請這些人在門口蹲着,每天再給點兒錢,相當于另類的保镖了。
“還真是巧了不是?本來還說單買的話我是一毛都不便宜的,如果是弘哥你們要的話,可以便宜三毛,每張按七毛賣,這裏有十六張呢,你們都拿走怎麽樣?聽說這場片子特別好看呢。”顧青書平時見到這些人是一定會有多遠離多遠的,但是若是做生意,那就沒有什麽好避諱的,只要付錢就可以了,只是他清楚跟這些人做買賣,賺的可能比較少。
大肚皮的宏哥軟趴趴的手臂上躺着兩三條猙獰的刀疤,聽見從來沒怕過自己的少年這麽大方和自己說話,也是每回都覺得有趣,可有趣是歸有趣,不識時務也是真的不識時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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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宏廣今年四十歲,早年是地裏刨食的農民,後來家裏鬧了水災,卷着鋪蓋卷就跑到上游的蓉城裏紮根,混了幾十年,在蓉城名聲自認為很是響亮,走到哪兒都被尊稱一聲‘宏哥’,吃什麽用什麽,也都能夠欠着,沒人敢說半句不好,可唯獨在這個漂亮得跟女人差不離的顧青書這裏,從未讨到什麽便宜。
林宏廣眯了眯眼睛,喝了一整天的白酒此時被夏日的晚風一吹,整個兒像是酒囊炸開了一般,腦袋都醉了個透頂,他好聲好氣地走過去,肥厚的手掌輕輕拍了拍少年纖弱到讓人心癢的肩膀,故作親昵地笑說:
“好青書,想當年我跟你爸那可也是好朋友,你就這麽忍心收你宏哥的錢?大方點兒!我知道,你這小家夥成天跟劇院胖嬸還有金家那個小子走得近,這些電影票你都是白拿的,你就當做個順水人情,請叔叔哥哥們看一場,也不虧呀!”
顧青書被這人的口氣熏得微微皺眉,嘴角雖依舊勾着笑,腳步都承受不住往後退了幾步,而後不小心撞在了今天剛認識的少年胸膛上,他偏着腦袋,斜向上看了一眼對方,這個名叫高醒的外地人下颚骨标致得不得了,被他撞着了,身體也沒有動搖一下,只原本抱着籃球的手掌忽地松開,越過他,按在不停逼近的大肚子宏哥肩膀上,一言不發,卻又像是什麽都不必說了,盡在那一雙如狼的漆黑瞳孔裏,警告、憤怒、不悅、被冒犯的瘋狂,一切令人心血澎湃的危險氣息從高醒的身上猶如滴墨入水,瞬間散開!
顧青書呆呆地愣了片刻,就聽不依不饒地林宏廣擰着一雙五大三粗的雜毛眉毛,聲音如炸雷呵道:“你是哪個?”
顧青書耳朵都疼得不得了,一時嗡嗡作響,但絕不願意得罪這個林宏廣,不過是一些電影票,和這些人結仇了的話,到時候損失的恐怕不止十六張電影票這麽簡單。
他還是個學生,從出生至今人生履歷上沒有一點兒污點,他再過幾日就要去上重點高中,如果這個時候打了架,身體哪兒受傷了都得不償失,再有一個倒黴,被記錄在案,那更是對未來沒有好處。
顧青書清清白白地十六年,載滿姐姐希望的人生,不可以有任何的不穩定因素。于是心裏一時緊張,左手捏着高醒那青筋都不知為何爆出、充滿爆發力的小臂,很意外,輕輕地,就将高醒的手拉了下去。
他和和氣氣地對宏哥笑道:“對不住,宏哥,這是我同學,他剛轉學過來,什麽都不知道,還不認識你呢。”
宏哥腦袋漲漲地,拍了拍腦袋,舌頭都是大的,眉頭依舊扭曲地絞在一起,不悅道:“什麽同學?你這個同學啊……真是沒有小金好,瞧着就腦袋有點兒不好使的樣子,啧……以為我要欺負青書嗎?嗯?”
“他不懂,宏哥怎麽會欺負我呢?宏哥是什麽人啊?怎麽可能呢。”顧青書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裏掏出金潛給他的十六張電影票,每一張都是座位特別好的位置,拿在手裏晃了晃,又說,“本來宏哥就是老客戶了,從來也沒有說讓我吃虧的,知道我還要念書,偶爾還高價買我的票,是好人呢。”
宏哥方才還虎着臉,現在卻是心花怒放地哈哈笑了笑,點了點頭,暈暈乎乎地說:“那是,你還要念書,我怎麽會占你的便宜。”
“那宏哥就照原價買好不好?也就只給你這個價了,哦,快六點半了呢,宏哥你給我八塊,我票子就都是你的,快進去看吧,別耽誤了時間。”顧青書順便低頭看了看高醒手腕上的手表上的時間。
宏哥身後的狐朋狗友們剛才還看宏哥不開心,感覺像是要發火,誰知道那長頭發的少年仰着一張任誰瞧了都心情大好的漂亮臉蛋,三言兩語把宏哥給哄了個高興,答應要給錢了。
當然錢還是不會自己出的,手臂往一堆黃毛的瘦子面前一伸,立馬就有人往林宏廣滿是汗的手裏遞錢,你一塊我一塊的湊了湊,最後一把全部塞給顧青書。
漂亮的小狐貍服務周到地雙手接過鈔票,又把電影票雙手放在了宏哥的衣服口袋裏,頗可愛的拍了拍,生怕別人搶走似的,然後對宏哥說:“宏哥快去看吧,拜拜。”
林宏廣樂呵呵地也學着顧青書做拜拜的姿勢,右手舉起來,手指頭晃動着,開開心心地跟狐朋狗友們勾肩搭背看電影去。
總算是送走了哪個□□一樣的老東西,顧青書這才後怕地松了口氣,茶色的眸子緊接着盯在高醒的身上,對方立即又沒有那種奇怪的氣場,渾身緊繃繃地立在那裏,問他:“你看我幹嘛?”
顧青書頓了頓,笑道:“沒什麽,就是我剛才賺了錢,你要不要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街對面買兩瓶汽水,我請客。”
高醒毫無拒絕的本事,點了點頭,但很快又遲疑着說:“雖然說是夏天,但喝太多冰的東西不好吧?聽金潛說你身體不好……”
“沒關系,你不告訴他,我也不告訴他,他就不知道啊。”顧青書對着高醒眨了眨眼,像是在跟高醒約定一個小秘密。
高醒面頰瞬間燙得要命,眼珠子慌亂着躲躲閃閃,最後垂在地面,盯着顧青書的小白鞋,‘嗯’了一聲。
得了高醒的準信兒,顧青書腳步歡快地跑去街對面,兩三下竄入人群中,根本沒有去買汽水,氣塞塞地上坡回廠裏去找金潛去。
金家少爺也正好把自家小弟給打理幹淨,正要騎車去找青書,兩人便在金家院子門口碰上,金潛看青書一臉不高興,連忙皺眉問:“怎麽了?電影票被姜力那混蛋給搶了?”
金潛當即就要騎車去找那姜力去,結果被顧青書捏着手指頭,停了下來:“不是的,票賣完了我就自個兒回來了。”
“啊?這麽快?被那片兒的老混子包圓兒了?”
“嗯。”
“欸,等等,怎麽就你一個人回來?”金潛左右看了看,沒有發現被他派去保護青書的高醒,一頭霧水。
誰知道不提那人還好,一提起來,面前的小狐貍氣得牙癢癢,告狀似的黏糊糊道:“我把他丢了。還有,以後別再介紹那種外地人給我認識,腦袋跟被門夾過一樣,本來可以找那林宏廣要七毛一張票的,結果被他一攪和,虧了好多錢。”
金潛樂道:“是麽?那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他計較,虧的錢我補給你。”高醒畢竟是他爸讓他幫忙照顧着的,沒辦法依着青書的脾氣不跟高醒接觸。
顧青書冷淡地搖頭。
“那你想要什麽?”金家少爺耐心地問。
顧青書盯着面前的金潛,想到好幾次看見高醒那奇怪的眼神,很孩子氣般說:“以後你還是別讓別人和我一塊兒了,金哥……”
金潛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只是聽青書這麽一句很平常的話,就很想抱抱面前眸色幹淨地顧青書。
“你怎麽這麽黏我啊?”金潛嘴上調侃,動作卻是絕不怠慢青書的,從自行車上下來,一把将身上青書抱起來,往自己家裏拖,“好吧,以後你都緊緊跟好了我,知道嗎?那高醒你把他丢到劇院門口了是吧?估計他等一個小時就知道自己被你耍了,自己也能回去,咱們就不管他,吃晚飯去。”
“我不餓。”
“你不餓也給我吃點兒,不然不叫你黏我了。”
“……”
作者有話要說: 啊,愛撒嬌的青書!!!
下章就讓青書想起上輩子的一丢丢事情!搞事!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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