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飯局
一九九五年的市重點高中沒有一點兒北京上海那種已然跨進時尚的鮮亮顏色, 到處都還是紅磚綠磚鋪出來的極富年代感的樸實溫和,但這些在從未來過市裏的顧青書眼裏卻已經非常漂亮了,寬敞大氣, 哪怕還沒有開學,但學校氛圍便和蓉城的不一樣, 光是轎車路上都碰到好幾輛, 不像蓉城單單就金廠長一人有車。
跟着馬主任到三樓去的過程中,顧青書注意到一樓擺放了不少水瓶, 馬主任介紹說:“這些都是學生們打水用的,有時候上課去的時候帶下來,就放在一樓,有宿管看着丢不了,回來的時候也就不必再去樓上了,可以拿着水瓶到旁邊的開水房接熱水。”
“這不是夏天一過去, 馬上冬天就要到了?學校外面還有澡堂子,說是咱們學校的學生,可以八折。”馬主任幹咳了一聲, 又笑着說,“不過你們四個到時候過去, 就說是我的學生,那店是我家裏人開的,能給打六折。”
顧青書有點兒明白了, 這是當主任帶來的附加效益,指不定那澡堂子不是誰都能開的,馬主任能開在學校旁邊,客源是不必愁了,就是不知道這一天能賺多少……夏天的話應當是不賺錢的, 大家都在寝室廁所沖涼,誰還去澡堂呢?
顧青書一邊想着,一邊又在看見宿舍大門的時候想到了另一件事。他身上如今可就只有爺爺給的十塊,說實話,他若是能夠跟金哥住在一個宿舍那肯定不會着急,可現在跟高醒住在一塊兒,便有些不好說的不方便。
簡單來說,顧青書向來不會主動開口向金潛說要什麽,需要什麽,金潛從來都是比任何人都要快一步的發現他想要什麽缺什麽,然後二話不說地塞給他,這回金潛吃住可能都跟他不在一處,他也張不開口主動要什麽東西,那麽十塊也不知道能撐多久……
顧青書搬行李的時候都很心不在焉,也沒動什麽力氣,他就抱着自己的枕頭站在旁邊看其他三個少年給他忙前忙後,最後金潛幫他把床單一鋪,就大功告成。
他的床單是廠裏發的大紅牡丹床單,用着毛躁的枕巾和廠裏統一發的淺紅色毛巾毯,下鋪的高醒床鋪鋪好了以後則顏色統一,明顯看得出來比他的床鋪高檔十幾倍。顧青書心裏說不清楚是什麽滋味,他一向對自己的家庭條件很清楚,也從來沒有在金哥面前感到自卑,他甚至很多時候覺得金哥和自己沒什麽區別,但這現在看來,只是因為他們太熟了的緣故。
他忽地又想,他自己都感覺得到自己的床鋪和高醒的擺在一起對比太強烈了,那麽宿舍裏的其他人肯定大部分也和他一樣沒有高醒這樣優越的條件,那麽他的床鋪就不會寒酸得太明顯。
顧青書總算稍微舒服了一點,心情又好起來,卻又着實不喜歡那樣計較的自己,便打定主意要離那位高醒遠遠的,免得心裏不痛快。
于是聽馬主任介紹學校的時候,青書全程沒有和高醒說話,高醒很活潑地跟胖子還有金潛聊學校一切有意思的壁畫,卻察覺到哪裏好像不太對勁。
有只小狐貍好像故意不理自己了。那早上那因為幫小狐貍欺負小朋友,打入內部的進度條似乎瞬間又被拉到原點!
——錯覺嗎?
該死的!不是錯覺!
等一上午跟馬主任逛完學校,參觀完教室,提前領完書後,衆人一起在學校旁邊的金光大飯店包廂裏面坐下,高醒都他媽傻了!虛假的笑容僵在臉上,看着坐得理他十萬八千裏遠的顧青書跟金潛有說有笑,然後瘋狂複盤今天一整天自己都做了什麽。
他應該沒有哪裏得罪小狐貍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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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青書還第一次主動拉了他的手,車上還非常親密的跟他身體接觸,哪怕是朋友之間的接觸也算是一種進步了,手牽了以後,接下來就能親吻了,就能毫無縫隙地和他黏在一起,能肆無忌憚的朝他撒嬌,要自己背他,要自己給他全世界最好的東西,然後難過了在自己懷裏哭,開心了跳到自己懷裏笑,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完完全全的忘了一個叫做金潛的人。
難道順序不應該是這樣嗎?現在一朝回到解放前是幾個意思?
這不是什麽戀愛養成游戲,倘若是,高醒絕對立馬沖個幾千萬買一個通關手冊,可現在他想要博得好感的少年什麽都不會要他的,也不會大發慈悲給他提示,只會忽冷忽熱的讓他一時高興得感覺一切竟在掌握,一時又誠惶誠恐害怕一步錯步步錯。
顧青書坐在距離讨厭的高興最遠的位置,卻沒想到最遠等于對面,所以這會子是擡頭就能看見對方射來的視線,直叫他頭發發麻,好像自己做了多對不起人家的事情……
有嗎?他們其實還不是很熟吧?
這點兒無人知曉的小插曲被顧青書強行忽略,卻又很快反應過來不能當真把高醒得罪了,高醒和金哥還是生意夥伴呢,繼續這樣奇怪下去,生意還做不做了?
顧青書立即調整好表情,對着高醒笑了笑,直白道:“高醒你老看我做什麽?有什麽想吃的東西?我幫你點怎麽樣?”
圓桌上的客人目前總共只有他們五個,傳說中的文老板還沒有到達,青書的二姐也沒有聯系上,所以他們這些人便先點個菜,準備等文老板一到就上菜開吃,倒也不耽誤什麽時間。
包廂面積大概在十四平米,還有一個木桌子,上面擺放着麻将,顧青書一進來就發現飯店生意紅火的不得了,包廂原本是給飯店老板留着的,誰都不給,還是金廠長給老板打了個電話才把最後一個包廂給他們。
顧青書把這些都看在眼裏,以前覺得在鎮上因為地方小,每個人都互相認識,所以關系才顯得格外重要,現在來了市裏才發現,哪裏都透着人情優先的甜頭,所以以後自己跟金哥指不定還要去北京發展呢,有高醒這樣一個本地人在,怎麽着也算是一個關系,他實在是沒有必要因為一點心裏的不愉快就耍脾氣。
要是放在一天以前,顧青書是當真能夠漸漸疏遠高醒,做到一個寝室都不跟高醒說話,遠離危險與會讓自己變得糟糕的情緒,現在……好像又沒有那麽重要,只要高醒當真是個商業奇才,他就算喜歡脫光了衣服在大街上裸奔,顧青書也能笑着告訴別人那是他的好友。
少年自覺自己思想覺悟還不夠端正,但及時改正又是一條好漢。
那頭大腦風暴的高醒被小狐貍輕飄飄的一句問話瞬間又懷疑起是否是自己太過敏感,嘴上則毫不耽誤地說:“有松鼠魚嗎?那個菜好吃。”
松鼠魚?
顧青書沒聽過,懷疑是什麽新鮮玩意兒,但又絕不表現出自己的孤陋寡聞,在身邊金哥的幫忙下找到了松鼠魚的菜單照片後才暗自也點了點頭,覺得應該的确美味。
金潛則跟金廠長來過幾回,很是熟練的不必看菜單就選了幾個不辣的菜色,金廠長最後過目了一眼,點了點頭,才把菜單交給服務員,又吩咐拿一瓶茅臺來打開。
茅臺酒這東西顧青書在電視上常常見着廣告,在金廠長的屋子裏卻沒有看見過實物,唯一一次見還是二叔拿回來賄-賂爺爺的,聽說一瓶就要兩百,這可是能把普通工人一個月工資都吃進去的價格。
“對了,茅臺要記在金潛你頭上,知道了?酒是請給你文叔的,是為了幫你和高醒談店鋪挂靠和生産包裝的事情,明白?”
顧青書還在思索二叔那只舍得給自己買好東西的性格,到底拿回來請客的是不是真酒呢,酒聽見金廠長如是對金潛說話。
身邊的少年也沒有推脫,豪氣地揚了揚下颚,說:“你起開我來給文叔敬酒都行,爸你一句話都不用說。”
金廠長嗤笑了一聲,還要再打擊兒子幾句,卻聽見門外響起了敲門的聲音,立馬做了個安靜的手勢,站起來去開門。
顧青書見過金廠長招待外地來的老板,多的是卑躬屈膝要給金廠長送禮的,還有對着金廠長鞍前馬後,結果金廠長一個好臉都懶得給的,卻是第一次看見能讓金叔叔這樣主動,居然親自去開門的老板,只能說朋友的待遇果然是不一樣嗎?
只見包廂的門從裏面拉開,走進來個比胖子噸位還要重兩倍的中年男人。
“哎呀呀!老金!!”那男人頭發沒剩幾根,也戴着一副眼鏡,喜氣洋洋的,聲音洪亮,看得出來是很努力地趕時間過來了,滿頭的大汗直掉,張開雙臂要好好擁抱一下老朋友呢,定制的西裝扣子卻很不給面子的都給瞬間崩開,‘嗖’一下子把桌子上的高腳杯給繃炸!
衆人瞬間愣了,顧青書卻是第一個反應過來,伸手拽了拽身邊金潛的手指頭,用眼神示意他說點兒什麽話給文老板臺階下。
金潛立馬會意站起來,一副愁死了的模樣耍賴道:“文叔,今天可是我請東道啊!這杯子大幾十塊呢,你得資助我,不然就我那點兒活動資金,還沒開業就要破産了。”
“你這臭小子,你爸的錢就是你的錢,怎麽還能被這十幾塊給弄破産?哈哈哈。”文老板順着金潛的話下了臺階,心情大好,找了個凳子舒舒服服地坐下,一邊拿出帕子給自己擦汗,一邊笑着跟老友的兒子說,“行了,一會兒給你包個大紅包,慶祝你升學怎麽樣?”
“這使不得,一會兒文老板你多給咱們傳授傳授經驗,那比紅包使得,我爸可說了,市裏的果啤生意基本都是文叔你的天下,讓我們都豎着耳朵把文叔你說的每一句話都當作聖旨給背下來呢。”
“哈哈哈,你爸誇張了,不過市裏的确所有的飯店、小餐館、你随便進個商場和小賣部,都擺着我廠子的酒,我要是在江陽市說是第二,沒人敢說第一。”文老板菜還沒有上桌子呢,話匣子便自己給打開,眉飛色舞地滔滔不絕起來。
金潛湊過去跟文老板坐在一塊兒,抽空還給安安分分聽故事的小狐貍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微笑,像是在求表揚。
小狐貍也笑,漂亮的狐貍眼永遠欣賞地注視金潛,像是能注視一輩子……
将一切盡收眼底的高醒則永遠盯着顧青書,清楚現在應當是表現自我的時刻,他得證明自己不比金潛差才對,得湊過去跟文老板打交道,要讓小狐貍也瞧見自己的閃光點,知道自己能為他帶來更多更好的未來!
然而……
高醒耳朵通紅的站起來,一屁股坐去了金潛空出來的小狐貍身邊的位置:表現自我什麽的,下次吧,這個位置吃飯更香。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要上架子啦~明天的更新改在晚上十一點半,啾啾啾!愛你們!
話說感覺小高真的就是反派欸哈哈哈
感謝在2020-10-03 22:30:52~2020-10-04 18:31: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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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