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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避水訣的謝薇拖着腳步走在青石板路上,渾身濕透,連袖口在滴水。她有些狼狽,但更多的是疲憊。
鳳常鳴給謝薇的“解藥”本質上是一味烈性的毒。此毒雖可強行解消軟骨散、舒筋散的藥力,但也會順着人的血脈游走在人的全身。服下此毒的人不光血脈會遭毒污染,還會被毒性燒灼五髒六腑。倘若是沒有丹藥相關常識的修士,大概不會察覺到自己身中劇毒,等日後莫名其妙地虛弱下去時再想治療,只怕為時已晚無力回天。
謝薇在鳳常鳴的眼皮子底下服下了巨量的毒還仿佛一無所知,這才取信了鳳常鳴,得以趁鳳常鳴不備侵入其識海。識海中“知薇”憔悴得飛快,一方面是“知薇”有愧于心,更主要的原因則是鳳常鳴知道“知薇”身中劇毒會慢慢死去。
謝薇能順利從鳳家出來真是走了狗.屎運。主院那邊東窗事發,家主的突然暴斃橫死令鳳家陷入混亂。能打的不能打的,所有人手都朝着主院傾巢出動,其他地方的守備便薄弱了。
此刻謝薇只想找個地方歇息,幻術媚術的連續使用讓她消耗頗大,不受壓制的劇毒在謝薇體內四處亂竄,讓她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疼。她需要盡快找個安全的地方打坐以壓制這該死的猛毒。
雨夜濃黑,謝薇不辨方向,鬼使神差就到了南市附近。
遠遠瞧見平安客棧招牌的謝薇呆愣了三秒,搖頭。
不行不行,這可不行。
這才多久啊,自己就被養出反射性的習慣來了。
她可不能因為在山谷裏和尚無條件養着她待她好,不論何時都會接納她就習慣地回到和尚的身邊去。
鳳淩空可是親眼看到她對鳳常鳴動了手。鳳家得知是她殺了鳳常鳴,一準兒在搜捕她的同時會去追溯她是怎樣侵入鳳家的。這往上一溯源,她是怎麽欺騙藥鋪掌櫃的,在去藥鋪前人在哪裏,和什麽人在一起也就非常容易查到。
倘若和尚還留在附近,她去找和尚豈不是帶着和尚往火坑裏跳?
思及此,謝薇又有點兒失笑。
……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自戀了?她多日不歸,沒有只言片語留給和尚。但凡和尚不是腦子裏只有一根筋,就會想到她這是故意把他丢在客棧,一個人離開了。
換作是她被人給了一包靈石,那人幾天不見蹤影,她一準兒拿着靈石去獨自美麗。和尚與她不過是萍水相逢,救她一命純屬出家人有好生之德。她已經夠幸運了,總不能真指望和尚再幫她為媚宗洗刷冤屈吧?
這麽想着謝薇輕松了不少,她腳步不再躊躇,人就往平安客棧而去。
鳳常鳴那貨給謝薇灌了軟骨散、舒筋散之後不光搜走了她身上所有的葫蘆,還給她換了身符合他口味的衣服。謝薇捅了鳳常鳴後忙着逃跑,哪兒有機會去拿回自己的衣服錢袋和葫蘆?現在她身上沒靈石,鳳家追查到她又還需要一點時間。
謝薇和平安客棧的夥計打過照面,看在她付過靈石的份兒上客棧夥計應當願意讓她先住店,後付費。謝薇準備先在客棧裏打坐壓制住身體裏的毒,之後留下鳳常鳴給她穿的這身玩意兒抵房費。
這身綠不拉幾的玩意兒好歹是蟬翼紗孔雀翎,雖然比不上鳳凰翎那樣貴價,但總歸是值錢的。只要鳳家查到平安客棧時別把衣服收走了,平安客棧就是大大滴賺了。
暖黃的光就在前方,靠着胡思亂想來忽視疼痛的的謝薇越走越慢。
完了,這毒好上頭。她眼前模糊一片,兩邊耳朵像各裝了一百零八個鈴铛。就連腿也跟煮熟的面條一樣軟。
她可能走不到平安客棧了吧。
“施主!”
和尚一出客棧就被淋了個濕透。砸在皮膚上生疼的瓢潑大雨并沒有讓他眉毛皺上一下,唯獨看見謝薇搖晃兩下,整個人朝着前方栽倒,和尚波瀾不驚的面色才轉為鐵青。
人快磕地上的謝薇被人撈了起來。
被人一碰,謝薇身上爆發出了驚人的殺意。這種殺意像一支雞血打進她的身體裏,讓她生出哪怕是用牙咬,她也要咬死追殺者,和追殺者同歸于盡的心思來。
暴虐的劇毒被修為強行壓制,模糊的視野又明晰了起來,謝薇暗自并指準備趁人不備而攻之,卻聽有人喊道:“施主,醒醒!”
殺意蒸發了個幹淨,并成指劍的手卸掉了力道,謝薇愣愣地看清了面前的人。
“你怎麽……?”
怎麽沒走呢?還是說自己用多了幻術,識海紊亂,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幻覺了?
被謝薇摸了臉的和尚只是僵硬了一秒便放松下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再是環佩叮當身形妖嬈,小狐也還是那個小狐,不是別人。若他因此就改變了對待小狐的态度,便是着了皮相。
“施主,你——”
擡起謝薇的下颌,借着身後的微光檢查謝薇的面色,一句“還好吧?”到了和尚的嘴邊,忽然就成了:“你在哭?”
謝薇眨眨眼,扯動嘴角噗嗤一下笑了出來。
“我怎麽可能會哭呢?這是雨水。”
拍拍和尚撐着自己的手臂,示意和尚放開自己。和尚連忙松開她,右手立掌退後一步。
“唉,這雨也太大了,地也滑不溜秋的。白瞎了我這一身好裙子,這下全糟蹋了。”
謝薇拽着裙子扁嘴道,随後幹脆提起裙擺就往客棧跑。她看起來這般精神,仿佛方才她的虛弱全是裝出來的。然而雞血來得快,退得也快。謝薇沒跑幾步就膝蓋一軟,幸好和尚眼明手快,托住了她。
“兩條腿就是不如四條腿穩當。”
謝薇嘿嘿傻笑,倒是沒再讓和尚放開自己。
和尚扶着謝薇進了平安客棧,這才想起自己沖出客棧前連招呼都沒有與佛母打上一個。他向先前與佛母同坐的桌椅看去,卻見那裏并無人影。看來佛母已經回去了。
軟成一灘爛泥的謝薇不想讓和尚不自在,被和尚抱回房間後就恢複成了狐形。和尚拿來巾子給她擦毛,她便老實躺着任由和尚動作。
和尚身上的僧衣不厚,着了水就有些透明。帶着三分透明的僧衣緊緊地吸附在和尚被谷中烈日曬成深蜜色的胸膛上,勾勒出和尚寬廣的胸懷與緊窄精悍的腰身。
『嗯~……』
『看起來可真好吃呀。』
妖嬈的嬌聲勾魂攝魄。有人在謝薇的耳邊吭哧吭哧地笑,像是在譏諷,又像是在挑撥。
『俗話說事不過三,你可已經放過他兩次了啊。』
『你是怕拿走了和尚的元陽會壞了和尚的修行對不對?所以第一次,你在離開山谷時打算和他分道揚镳。第二次,你準備去了鳳家就再不回來。』
『但他還在。不光在,還在等你。』
『你不覺得他注定就是該被你吃掉的佳肴嗎?自己送上門來的美餐,哪裏有拒絕的道理?』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哦。』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真是煩人。
『你覺得我煩人?呵呵呵。我看你是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吧。』
閉嘴,你個死色.情狂。
『哎呀呀,你怎麽能罵我是色.情狂呢?』
快滾。現在立刻馬上給我滾。
『滾?你要我滾到哪裏去?』
『畢竟——』
『我可就是你啊。』
你才不是我。
謝薇再一次絞殺了從身後抱住自己,朝着自己耳朵裏喃喃自語的心魔。那心魔竟也不怕死,被絞殺時還笑嘻嘻地發出一連串怪笑。
“施主?”
和尚有所感應地回頭,謝薇就拿狐貍腦袋擺出茫然臉給他看。
“無事,看來是我多心了……”
和尚摸不着頭腦地繼續給謝薇擦毛。裹在布巾裏的謝薇被和尚擺弄得舒服,眼皮不停往下掉。
等和尚給謝薇徹底擦幹了毛,謝薇早已蜷成一團,睡得人事不知。
白色的小狐貍軟得像沒有骨頭,她小小的胸.脯微微起伏,一點點小呼嚕帶着輕微的鼻音。
心裏驟然一松,和尚緊抿的唇角微微松開,緩緩向上。
小狐這些天去了哪裏,去做了什麽,為什麽她會去這麽久……這些問題其實也沒那麽重要對不對?起碼小狐平安無事,此時就安穩地睡在他的跟前。
“阿彌陀佛。”
……
沒有打坐,沒有壓制住毒性就睡着的謝薇沒一會兒就在睡夢中感到了冷。她哆哆嗦嗦,胸口憋悶得厲害,長滿白毛的臉上泛起一層病态的嫣紅,整只狐貍的身上卻是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
感覺到身邊輕微的顫動,一旁打坐默誦經文的和尚睜開了眼睛。
謝薇手腳一抽一抽,尖利的指甲伸了出來,朝着空氣裏抓撓。
和尚在山谷裏就不止一次地見到過謝薇被夢魇住的模樣,這會兒見謝薇眼皮抖個不停,眼皮下的眼珠不停亂轉,他就知道謝薇肯定又夢見了可怕的東西。
躺下.身去,把謝薇摟到自己胸.前,和尚拿自己的胸膛和手臂捂着謝薇的手腳。他在山谷裏是這麽做的,現在他仍然會這麽做。
向佛者,既已決心慈悲便不能畏懼這慈悲會帶來的因果。他需做的,只是不管這因果如何都去承受罷了。
“爹、娘……荷花……”
小狐在和尚的懷裏掙紮,她尖利的爪子摳進和尚胸膛的肉裏,剜出十道血珠。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
和尚不懂如何安慰他人,他輕輕揉着小狐的腦袋,溫聲誦經,希望能以經文緩和小狐的痛苦。
然而和尚眼前閃光一道光亮,跟着他竟是落入了謝薇的識海之中。
——謝薇用來封住和尚神識的那道力量輕易被杜爾迦給抹掉了,和尚的識海又處于門戶大開的狀态。謝薇多次進入和尚的識海,反過來說和尚的識海也就成了進入謝薇識海的通道。
和尚此時心念全系于謝薇身上,神識便不自覺地侵入了謝薇的識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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