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敘利亞,庫奈特拉
寧汶戴上沉重的軍用頭盔,确認防彈衣穿着無誤之後跟着領隊跳下了采訪車。庫奈特拉自從第一次中東戰争起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以色列對敘利亞實施空難以後,兩國火力也在此地沖突不斷。
“寧汶,跟我走。”領隊做了個手勢。
“好的,陶隊。”寧汶收起攝像機,跟在陶隊身後,貼着路邊廢棄建築物的牆向另一個街區轉移。
對面的街區今天早上遭遇爆炸,路況惡劣,寬敞的吉普車壓根開不過去。所以寧汶和領隊只能提前下車,再徒步過去。
“今天早上收到的消息你還記得?”陶隊拉着寧汶蹲下身,壓低聲音問道。
今天早上剛收到通告,說是某恐怖組織今日将要襲擊本市最豪華的酒店——帕杜雅,也就是國際記者和其他志願人員的住處。
寧汶如果不是因為去別處取材剛剛連夜趕回,此刻一定還留在酒店裏。
“陶隊,我們還有人在帕杜雅。”寧汶皺了皺眉提醒道。
陶隊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我們已經讓他們撤離了。不過時間緊迫,不是所有人都能脫險的。”說罷陶隊擡手看了眼腕表,吸了吸鼻子說:“還有三分鐘。”
就是襲擊開始的時間。
無論是空襲也好,人肉□□也罷,既然是針對帕杜雅這樣的豪華大樓,肯定不會手軟。所以寧汶大概能預想到這次襲擊會引發什麽樣的後果。
他第一次做戰地記者,卻比任何新人來的鎮定與從容,所以陶隊器重他,每天都親自帶着他去前線。
寧汶并非感覺不到震動,只是他擁有非人的承受能力。仿佛他的心是個無底洞,無論什麽樣的事情丢進去,都被直接吞沒,毫無波瀾。
所以他經常自嘲說,這樣子的自己太适合做戰地記者了。如果不是來了敘利亞,他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個本領。
畢竟是戰地記者的孩子,可能天生就這樣。
“走嗎?”陶隊又瞥了一眼手表。
已經進入倒計時半分鐘了,他有些沉不住氣。
寧汶點頭。
然後兩人橫穿一條瀝青融化後變形的道路,進入帕杜雅酒店所在的街區。
确定好避人耳目的取材地點,寧汶趴了下來,在幾個壘起的磚塊上架好攝像機,鏡頭對準不遠處的帕杜雅酒店大門。
不久,附近就響起了劇烈的爆炸聲。陰霾重重的天空頓時亮了起來,寧汶奇怪地擡頭看去,帕杜雅附近一片刺眼的白光。比遠光燈還要強的亮度,幾乎能把人的眼睛刺瞎。
“是□□。”陶隊趴在寧汶邊上低聲說道。
白磷具有強烈的刺激性,燃點極低,一旦與氧氣接觸就會燃燒,發出黃色火焰的同時散發出濃烈的煙霧。可以用來燃燒普通燃燒材料難以燃燒的物質,其特點為能夠在狹小或空氣密度不大的空間充分燃燒,一般燃燒的溫度可以達到1000度以上,足以在有效的範圍內将所有生物體消滅。
□□的危害性非常大,它碰到物體後不斷地燃燒,直到熄滅,因此,當它接觸到人的身體後,皮肉會被瞬間穿透,然後火焰會一直深入到骨頭。
白磷□□即應用此性質,是極為危險與恐怖的□□,沾到皮膚上的話很難及時去除,燃燒溫度又高,可以把一個大活人在數十秒內燒得連灰都不剩,同時産生的煙霧對眼鼻刺激極大。
街道上狂奔着的人們發出尖銳的慘叫聲,他們多半是沾上了□□的火焰。
寧汶的身體繃了起來,但他什麽也沒說,只是冷靜地用鏡頭記錄着前方的街景。
“這裏09號陶澤。”陶隊接到了衛星電話。
“什麽?我們的人還沒撤離?”他的聲音突然擡高,“還有幾個人?什麽?還有三個?……沒有車的話我們這邊也開不進去。我給你們開定位,必須到這邊才能接。你們那邊道路毀壞嚴重你們不知道嗎?”
到最後陶澤的聲音都抖了起來。
他是領隊,這一條隊伍裏十幾個人的性命都與他息息相關,他不能也不願意撒手不管。每一個人都是彼此在極端環境下相互攙扶的戰友,要放棄任何一個都做不到。
挂掉衛星電話,帕杜雅酒店就在一聲巨響當中支離破碎。
透明的玻璃窗悉數震碎,飛濺到四面八方。
爆炸帶來的沖擊波使帕杜雅周邊原本就搖搖欲墜的老舊建築物轟然倒塌,整條街在一個瞬間裏變得面目全非。
陶隊狠狠地捶了一下地面,罵了一句:“媽的!”然後突然站了起來,一句話不說就向帕杜雅的方向跑過去。
他真的很佩服寧汶,他太沉穩了,理智到幾乎無情。在自己最親密的隊友可能遇難的情況下,寧汶只是攥緊手心,趴在原地一動不動,安安靜靜地把現場記錄下來。
陶澤羨慕他。
他這樣鋼鐵意志的人或許就是真正踐行瑪麗·科爾文精神的人。
寧汶也總是和他說,既然我們無法阻止戰争,那就要把真相告訴世界。
陶澤想不明白為什麽寧汶會這麽執着,他今年不過十九歲而已。他肯抛棄名校象牙塔裏的美妙生活,自願來到這個連地獄都不如的地方,幾個星期連軸轉,實在是令人折服。他注定是成為不了寧汶那樣的人,所以陶澤錄不完影像就着急去找自己的隊員。他沒辦法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死掉。
陶澤帶着成功逃離帕杜雅酒店的幾個人回到臨近街區的車裏,發現寧汶留下的相機和紙條。上面寫着“我去居民區取材,請把第二輛車留給我”。
隊員不禁責怪陶澤沒有管好他,讓他一個人去冒險。
無奈歸無奈,此地不宜久留,陶澤迅速開車帶人向另外一個駐外記者臨時工作點轉移,并說好一到達目的地就給寧汶發定位消息,催他快回來。
回到城區另一邊的駐紮點,陶澤立即打開了寧汶的攝像機,把內容轉移到電腦裏來。鏡頭下這世界上最血腥暴力的殘忍暴露無遺。血肉模糊的屍體,四處橫飛的殘肢斷臂,頃刻颠覆的瓊樓和掙紮着的傷員……
沒有絲毫的遮攔和修飾,在鏡頭下一切都是公平公正的。寧汶旁觀着人間煉獄裏人們受到的酷刑,完完整整地記錄下來,然後将它們發往世界各地,讓人們看清戰争的嘴臉。
第二天淩晨,陶澤被人從睡夢中叫醒。
“陶隊,”一個女記者顫抖着說,“寧汶失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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